他用很低很沉的声音,问道:“你不爱她?”
五条悟知道,这个年龄节点的自己,对爱的意义不算清晰,甚至是非常模糊。
他在青春期时,会下意识去关注身边最漂亮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恰好对他那么温柔,又事事以他为先,永远都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这很难不让他感到心动。
甚至,她和他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星野冬今从来都不是因为那双六眼而对他有所偏爱,她的爱只给了五条悟这个人,与其他事没有任何关系。
她给他的爱那么纯粹,只是被她注视着的时候,都会让五条悟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柔软而丰沛的爱意包裹着。
但十几岁时的五条悟,却说不清自己对星野冬今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爱吧?”少年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地这样说。
他很喜欢和她相处的时间,也很享受她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甚至在看到其他人对她表示出爱慕的时候,会觉得很生气,也很担心她会被其他人抢走。
二十九岁的男人听到他这种发言,越发觉得曾经的自己真的很幼稚。
“再过几个月,母亲会介绍一个很适合她的相亲对象,如果你没有那么爱她,就让她结婚好了。”五条悟这样劝着十年前的自己。
听到他的话,十九岁的少年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她现在已经是什么样的关系了,这种情况你让她嫁给别人?”
他似乎对这些发言感到可笑,玩世不恭的表情也瞬间就冷了下来,问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虽然没有告白也没有结婚,但是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基本都做了个遍。
“那你和她结婚,”男人很认真地对他说,“既然什么都做过了,那就和她结婚。”
听到“结婚”这两个字,还没从高专毕业的少年突然就懵了一下。
在他的人生里,好像距离结婚这件事,还非常遥远,他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动过一下。
看到他这副表情,男人突然有些无奈。
他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一步,然后像是做出了某种退让似的,语重心长地说:“就算不结婚,至少,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吧。”
“嗯?难道现在不是吗?”苍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似乎并不理解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男女朋友的关系好像并不需要什么仪式或是约定。
她默许他的亲近,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这是年少时的他不明白的,情感需要表达的道理。
“你要对她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你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你喜欢她。”
第五十四章
将十九岁的五条悟赶出房间后, 冬今突然脱力般地跪在了门口的地板上。
她低下头,大颗透明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在实木质地的地板上砸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冬今是从十年前的年纪一路成长到现在的, 过去的一切她自然都有印象。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冬今都很了解十年前的五条悟是到底什么样的脾气。
五条悟读高专的时候很难搞,经常让冬今觉得十分头疼。
他总是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做一些让她为难的事。
直到最近几年, 他才开始变得对她温柔一些的。
至于懂得站在她的立场来思考和行动, 更是他最近几个月才渐渐学会的。
不过,五条悟的转变很快,成长也很快。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却变成了一个非常体贴的丈夫。
他会很关注她的情绪, 也会很仔细地照顾他们的儿子, 尽管他时长抱怨五条源的存在分走了冬今的注意力,但是却依然会耐心地做一个很负责任的好父亲。
五条悟实在是变得太好了, 也变得太快了。
这种飞速的成长,让冬今渐渐忘记了过去的他是什么模样,以至于在她沉溺于成长后的五条悟的温柔之中时,就没办法再去纵容那个尚未成长的少年了。
更让冬今无法接受的是,她发现是自己曾经对他无条件的纵容,才养成了五条悟曾经的恶劣性格。
爱情就像一面镜子,你向对方投射了一份什么样的爱,对方也会反馈给你一份相对应的爱。
冬今的爱从最开始就是卑微的、没有自我的、甚至是没有自尊的。
那么,对方反馈给她的爱,自然也不会是一份平等的感情。
他没那么尊重她,也没那么在意她, 甚至把她的爱当做欺负她的一种条件。
后来,冬今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 慢慢做出了改变,五条悟也跟着她做出了改变。
这个过程不算长,至少在他们维持着这种关系的十年里,转变的时间占比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冬今还记得,五条悟曾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十九岁少年,曾经对她说过“对不起”。
改变后的五条悟看到曾经的自己,会变得很自责,也很愧疚。
他知道这样对待女人的方式很不好,但是却没办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所以只能对她道歉,希望这份迟到了十年的道歉可以消减一些她曾经的痛苦——尽管他知道那都是徒劳。
但是现在,冬今突然觉得,这件事的错并不能只归于五条悟一个人。
正如加茂千代所说,五条悟对待他的朋友、老师、学生……对待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很正常,只是对待她的态度不正常。
是她的纵容才导致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即便如此,冬今还是会为了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悲伤。
她已经走过了这十年,拥有了新的人生,和一份很安宁也很幸福的新生活。
但十年前的她,还要在这样的纠葛中折腾那么久,而且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会像现在这样一切安好,还是像十年后的那个平行世界那样悲惨。
“叩叩叩——”
就在她思考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命运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冬今不想理会那个少年,只想自己静一静,所以没有说话。
门外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敲门,而是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冬今,是我。”
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二十九岁的五条悟。
听到他的声音,冬今才慢慢地将门上的反锁打开,然后将门拉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高大的男人蹲在她的门口,就像一只蜷缩着修长四肢和身体的巨型猫猫,只是为了得到和她趋近平视的高度。
“怎么了?”五条悟望着她,很关切地问,“怎么会哭成这样?”
他扶着她,慢慢地从地板上站起来。
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却不料直接被女人扑了个满怀。
冬今环着他的腰,将脸颊埋进他的怀里,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很强烈的安全感。
“他对你做什么了?”
男人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用很温柔的声音问她。
冬今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就事论事,十九岁的五条悟除了嘴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之外,确实没有对她做些什么。
反而是她被他的话气急了,还打了他一巴掌。
五条悟又问她:“那你怎么哭了?”
他推着女人的胳膊,将她从自己的怀里带出来,然后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
“那家伙来这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让你哭了两次,实在是火大,这种事连以前的我都做不到。”
戴着眼罩的男人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好像是无奈。
他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的自己究竟有多恶劣,所以能预料到现在的冬今在面对那个只是把她当成玩具看待的少年时,会有多么痛苦。
“小悟,都是因为我……”
她的表情很自责,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存在着一些问题。
但归根结底,许ῳ*Ɩ 多事并非她的本心,也不是她故意为之。
“不是的,”五条悟打断了她的话,认真地对她说,“不是这样的。”
他握着女人的肩膀,看着那双哭得红红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星野冬今真的对他很容易心软,哪怕知道他做了伤害她的事,也会下意识地从她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而不是一味地埋怨他对她的那些事。
男人很心疼地对她说:“不要责怪自己,做错事的人是过去的我。”
“但是……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你做的那些事不对,就可以早一点提醒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内疚得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面前的男人。
冬今比他大了五岁。
她比他更早来到这个世界,比他先一步长大成人,自然要负担起这种责任。
就像现在这样,她认真地抗议着五条悟的错误行为,就可以让他收手。
她应该告诉他,什么样的事可以做,什么样的事不可以做。
这样的话,这十年间的一切,甚至是十年后那个平行世界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人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接受现实,以及把握现在的一切,不是吗?”
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将那上面残存的泪珠擦掉。
“不要看十年后,也不要看十年前,你只看我就足够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五条悟真的成为了一个很体贴的丈夫。
他会一瞬间看透她的心情,并用最合适的言语来宽慰她的心。
冬今被他的话打动了。
她不再沉湎于过去的失落和悲伤,心情慢慢变得坚强起来。
正如五条悟所说,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可以让十九岁的五条悟早一些有所改变,他们或许不会多走这么多年的弯路。
“那十年前的你到底……”
她担心着十年前的那个世界,以及那个世界的五条悟和自己,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但可惜的是,冬今还是晚了一步。
五条悟对她说:“他已经走了。”
听到五条悟的话,冬今突然愣了一下。
她松开了面前的男人,然后自顾自地跑下了楼梯。
客厅内空无一人,客房里也没用任何动静,如果不是那个少年昨晚用过的被褥没有收纳,冬今甚至怀疑,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短短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这样……
她失落地垂下眼眸。
因为自己的情绪失控,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十九岁的五条悟,未来发生了什么事。
“放心,我已经提醒过他那些事了。”
五条悟走到她的身边,这样对她说。
“嗯?什么时候?”冬今问他。
“今早用杰吸收过的咒灵道具,测了一下小源的咒力,差不多算到了他什么时候离开。”
“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不过,刚回家就看到他被你打得有点懵懵的。”
“或许是托这一巴掌的福,他并没有质疑我对他说的话,反而听进去了一些?”
五条悟一五一十地将这些事都说给她听。
甚至,他还为她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参与理由,让她能够放心。
“那……他有说他会怎么做吗?”冬今这样问。
相信是一回事,愿意采取行动并做出改变,又是另一回事了。
戴着眼罩的男人弯下腰,离她很近很近,挺翘的鼻尖好像下一秒就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他用很从容也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
十年前,京都本家。
五条悟坐在本家的长廊下,午后的太阳很暖,让他望着天空出神的时候,不觉一丝寒冷。
他在思考,十年后的自己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就在他仔细思考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小悟?你的脸怎么了?!”
他侧过头,就看到穿着和服的女人,正蹙着柳叶一样的细眉,担忧地望着自己。
“怎么肿起来了?到底是谁打的?你不是说你已经可以开着全自动的无下限了吗?为什么又受伤了?”
女人关切的话语一股脑地倒在他面前,瘦白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皮肤上发红的地方温度比正常的地方更高一些。
五条悟的皮肤白,哪怕这一巴掌对他来说并不算很痛,也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痕迹。
“你稍等一下。”
说完,冬今就跑回厨房去了。
五条悟望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刚想说自己没关系,但是又莫名很享受对方的担忧。
二十四岁的星野冬今和三十四岁的星野冬今不太一样。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或事,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五条悟的一根头发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更不要说现在他的脸上还挂着这么大的一道红印子。
明明知道他是“最强”,明明知道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真正伤到他分毫,明明知道这种小伤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冬今还是会觉得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