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我在攒钱。”我瞄了顶着苏格兰脸的费奥多尔一眼,说道,“我想请你吃饭,哥哥,你的生日到了。”
太宰的生日在六月,而现在已经是八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好啊,但地点得由我来定。”
*
太宰将请客吃饭的地点定在了擂钵街。
它是因为中原中也诞生的,很多Mafia的成员都出自这里。因为挨着租界,犯罪分子和偷渡客都喜欢躲在这里。
但我很讨厌它,毕竟在贫民窟,肯定是没什么好东西吃的。
A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我还以为他要挑一个华丽高级的地方,送太宰下地狱。
这个天真的家伙坚定地认为,只要森鸥外失去了太宰,就会很快被他打败。
“贫民窟是我的故乡。”带我来的红发少年偷偷告诉我,“其实它也是A的故乡。”
“他也是那里出来的啊?难怪不把人命当命。”在擂钵街那种连生存都艰难的地方长大,养出什么怪物都不足为奇。
我蹲下身体查看少年膝盖上的伤:“你感觉好点了吗?”
“没事,只是擦伤,A经常这样教训我们,早就习惯了。”少年轻声问,“你本来都快赢了,可以离开的,是因为那个新来的荷官,所以选择了认输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是因为你留下的。”
少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一抹绯色浮现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和苏格兰长得一点也不像,却总能让我想起后者。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你们都很会照顾人。”
“会照顾人?”少年将我拉了起来,自嘲道,“根本就不会啊,你看,我甚至不能阻止你戴上A的东西。”
他伸手触碰我脖子上的项圈,眼神变得无限忧伤。
“以后还会有很多人像我们这样,变成A的奴隶,失去自由,哪里也去不了——”
“不会再有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会让这一切在我手上结束的。”
……
我们是乘坐高级汽车来到指定地点的,刚下车时我就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仇富的目光。
加长型林肯的确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A虽然高傲却也很怂,害怕被人报复,自己没下车,让我和少年先去目的地。
有项圈控制着我,他并不怕我会反水。
太宰订的那家店看上去像是一家黑店,卫生情况堪忧,但少年却露出了第一个自我认识他以来开心的笑容。
“这家的乌冬面超级好吃!”少年兴奋地跑了进去,“不知道老板还是不是原来的老爷爷。”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老板依然是他记忆里的老人。
“爷爷,你还记得我吗?”脱离了A,他果然变得开朗起来了。
“……好像有点印象。”
“哦,想起来了,”老人一拍脑袋,“你就是那个立志要成为Mafia首领的小男孩。”
立志当Mafia首领?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也算废了。
“咳咳,橘小姐,那是我很早之前的……大话了。”他羞耻地低下了头,“以后不会说了。”
“那你记住千万别说了,我都替你丢人。”
“……对不起!”
“这位橘小姐,你也令我觉得眼熟。”老人摸了摸山羊胡子说,“想起来了,你和后院那名绑绷带的黑手党长得很像。”
错不了,他说的肯定是太宰。
但当我们来到后院时,看到的只有三个从老人的酱菜缸里偷东西吃的小孩。
我捉住了两个,少年也抓到了一个。
其中一个男孩不讲武德,竟然往我的衣服上吐口水,被我狠狠地捏住了嘴。
“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津岛。”
“放了他们吧。”老人突然出现,手上还拿了几个干巴的面包,仔细一看,都已经发霉了,看着很恶心。
“他们只是肚子饿了。”
我松开了手,男孩的嘴还没恢复形状,就从老人的手里抢了一只面包,然后一溜烟爬上了墙。
剩下两个小孩也拿着面包逃走了,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槽点满满。”我决定先从老人本身开始吐起,“面包已经发霉了,那玩意普通人真的能吃吗?吃坏了他们没钱看医生吧。”
老人毫无半点愧疚,平静地说:“这里是擂钵街,有口吃的就应该满足,去掉表面的霉斑,里面是干净的。即使吃坏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若是碰上不幸没能过去的,也不会再回来找我索要赔偿。”
“他们是惯犯了吧,你就让他们一直来偷?”
“不偷又能做什么?明抢又打不过我。”老人说,“没有监护人,没有政府管,这些孩子们只能自己把自己养大。”
“至少自由啊,能在外面跑来跑去。”我半开玩笑道,“也不用考试和写家庭作业。”
“即使他们长大了,走出这里,也不会成为什么好人,根是烂的,开不出鲜艳的花朵。”
“为什么要成为好人呢?”我反问老人,“他们自己养大自己,就有权利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坏人也好,好人也罢,实际上都没有意义。”
老人和我观点不同,静默了半晌后,面色复杂地说:“橘小姐,恕我直言,你生活的地方恐怕都不如擂钵街。”
“呸!”我气呼呼地说,“老家伙少看不起人,我可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富家千金。”
“那么千金小姐,那个绑绷带的黑手党已经走了,他叫我带话给你,去下一个地点。”
第53章
太宰指明的第二个地点, 是擂钵街的一家地下诊所。
与我同行的少年也来过这里,向我介绍起诊所的情况:“那个医生心很黑,如果病人付不起医药费, 他就会从病人身上割走一样器官。”
“那病治好了吗?”我问道。
“……治好了。”少年顿了顿,“没治好的就不收费了。”
“没钱用身体抵偿不是天经地义吗?毕竟地下诊所又不做慈善, 那个医生事先不就告知了他的规定吗?”我不仅没觉得他心黑,还觉得他挺公道, “要是摊上森鸥外, 就算没治好也要嘎病人的腰子。”
“可、可是——”少年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辩解道,“那些病人很可怜。”
我反问他:“如果医生免费给病人治疗,最后穷困潦倒饿死街头,难道不可怜吗?”
“……”少年张了张嘴, 无话可说。
“走吧。”我迈上台阶,“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来找太宰。”
——虽然我也不知道太宰将我叫来此处的用意。
这个时间点的地下诊所人并不多,连带着医生在内只有五个人。
两个重伤躺在病床上,另外两个正在……医闹?
“求求你了, 不要挖我妹妹的眼睛。”男孩抱着医生的大腿说,“她的理想是当画家,没有眼睛要怎么画画?”
医生叼着雪茄, 不耐烦地说:“那就换个理想, 去唱歌吧, 不需要用到眼睛。”
“我们以后一定会还你钱的!我保证!”
“你的保证一文不值。”医生将男孩从自己的腿上拽下, 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早就告诉过你了, 今天交不出钱,我就会挖走她的眼睛。”
男孩的妹妹被绑在椅子上, 惊恐地哭泣道:“没有眼睛我宁可去死,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她呢?
病床上的两位老兄估计自身难保,男孩又被摔晕过去,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我。
“姐姐,救我!”
“不好意思,我也没钱。”我掏了掏口袋,一个子儿也没有,比我脸还干净。
医生注意到了我,斜了我一眼:“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是来找人的。”我向他打听起太宰的动向,“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绑着绷带的年轻男人,脸和我长得很像。”
“哦,他已经走了,让你去下一个地点。”
“……”混蛋太宰溜我玩呢,“谢啦。”
我正准备离开,女孩又叫出了声:“姐姐,拜托你了,请你救救我!”
“我真没钱啊。”我轻声叹气,“我们组织也不让提前预支薪水,不然倒是可以借给你。”
医生挑了挑眉:“没钱没病就别待在这里,影响我的工作了。”
“抱歉,告辞。”
我拖着仍在发呆中的少年走出了诊所,身后是女孩无助的哭喊声。
“橘小姐。”
少年甩开了我的手。
“……你对弱者完全没有同情心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刻薄,我坦然道:“我自己就是弱者。”
“你哪里算是弱者了?”
“我无房无存款无学历,经常被上司压榨被同事孤立,家人只有一个不靠谱的哥哥,还跟你一样戴上了A的项圈,你觉得我是强者吗?”
“那个医生要挖她的眼睛!”
“所以呢?”我不解地问,“你是想要我去把那个医生杀了,还是把我的眼睛替她赔出去?”
两者都不可能。
我继续迈开脚步,“我知道你有一颗温柔的心,但我们不是A,没有钱去帮助别人——人呢?”
回过头,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回到了诊所。
“很好,又一个会给我添麻烦的麻烦精诞生了。”
如果苏格兰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等我追到诊所时,少年已经和医生打了起来。
他被吊打的一塌糊涂,对方能在擂钵街当医生,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
“可恶!”他被按在地上,气得捶地,抬眸时视线与我刚好相交。
犹豫和求助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最终他扭过了头。
“你挖我的眼睛吧。”他对医生说,“……反正我又不要当画家,也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闻言,女孩停止了哭泣,医生的手术刀也从他的脖颈间移开了,“确定吗?你和这小丫头根本不认识吧。”
“没办法……见死不救。”少年失神地喃喃。
“自己都在泥潭里挣扎,却想要救助别人,”医生不屑地评价,“蠢货。”
善良和同情在贫民窟里毫无价值。
人只有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谈教育,谈理想,幻想的未来才有意义。
“既然你要代替她,那我就成全——”
“等一下。”我开口阻止道,“他眼底黄斑病变,挖了也没用,而且眼角膜也不是这样取的,你纯粹是在泄愤吧。”
“关你什么事?”医生不悦地皱眉,“你不是去找你的兄长了吗?”
“眼光短浅了,医生大人。”我指了指女孩,“你不如让她立字据,说不定她以后真的会成为画家,送你传世名画。而你手上的这家伙,未来会是擂钵街的领袖。”
时间有一刻的静默。
“哈哈哈——”医生发出了夸张的笑声,而少年和女孩都有些懵。
等他笑够了,才嘲讽地说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贫民窟也会出画家和领袖?他们能不能活得过今天都不好说。”
“一切皆有可能嘛。”我对他说,“医生大人,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什么赌?”
“赌我能不能给你拿来扩建诊所,弥补医药费缺口的资金。”我笑了笑,“你年轻时不也立志成为一名拯救穷人的医生么?”
“……不会吧。”少年和女孩瞠目,显然那个伟大的理想和面前这个唯钱是图的医生沾不上半点关系。
医生冷冷道:“那时候我也是个蠢货,才会有这样的妄想。自己都活在泥坑里了,还想救别人。”
他管理想叫妄想,看来是吃了不少苦。
“才不是妄想!”女孩说道,“等我成为画家,会给你很多很多钱!”
医生不吃时间跨度长的大饼,回道:“呵呵。”
“等我一天,我就会给你很多很多钱,如何?”我把吃饼的时间缩短了,他果然心动了。
最后他答应了和我的赌约。
如果明天之前我没有给他筹到钱,他就杀了兄妹俩,如果我筹到了钱,他就免费给穷人看病,资金由我提供。
“橘小姐,”去往下一个地点的路上,少年着急地问道,“他要的可不仅是那孩子的医药费,而是扩建诊所的钱!”
“我知道啊,这本来就是我的提议。”
“那你有这么多钱吗?”
“当然没有了。”
“喂!”
在少年发火的前一秒,我拍了拍他脖子上的项圈:“可是A大人有啊。”
“什么叫A大人有?你打算和A要钱?”少年惊呼,“别开玩笑了,A从来不做慈善,他一直都拿穷人的命换钱!”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让他来出钱。”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少年,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从穷人身上得到的钱,最好还是用在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