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
阴文帝姬吗?
邱绿微顿,客房内,明玉川早已不见踪影,她去开了门,外头,守着位个子矮小,身穿银色服饰的女奴,低眉顺眼的要跪下来给邱绿行礼,邱绿怎么受得住,扶她起来,那女奴虽是一怔,却也随着邱绿的搀扶起了身。
女奴为她用梳子梳头,邱绿正坐在木椅里,垂眼瞧着铜镜发呆,听见外头隐隐声响。
她转过头。
却是丰充背着人进来了。
乍然望见那白色掐红边的衣衫一脚,邱绿因那梦境的缘故,心都漏一拍,直到丰充到了她跟前,显得有些恹恹的明玉川垂眼看她,苍白冰冷的指头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肉。
“呵呵……”
邱绿听到他浅浅的笑声,丰充力气颇大,背他轻而易举,还拉了张椅子到邱绿的身边。
明玉川今日像是没精神的很,没骨头似的坐下来,手肘靠在妆台前,翻弄着妆台上头摆着的一些胭脂水粉跟首饰盒子。
丰充变戏法似的,又搬了两匣子首饰过来。
明玉川把匣子的银扣打开,里头泛着金光的头饰险些没在清晨的日头底下闪瞎邱绿的眼。
谁会不喜欢金子呢。
邱绿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看向明玉川,“这、这是送给我的?”
明玉川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她。
她又笑起来了。
眼睛都弯起来,弯的瞧不见什么了,露出两颗虎牙,墨发盈在清晨的光晕里,像是发着亮似的。
明玉川忍不住垂头看了眼桌上的两匣子金首饰。
只是这些,她便开心么。
竟会因为那么点小事,笑的这么开心。
很俗。
简直俗气至极。
但他不讨厌。
为什么呢?
明玉川浅浅移开目光。
“你喜欢吗?”
明玉川将匣子都推给她,推到她的面前。
邱绿忍不住将匣子拿在手里,很重,很沉,满满当当的都是金子。
她甚至都快忘了后头还有一位女奴再给她梳头,用力的点头,喜不自胜,“喜欢!特别喜——”
她话音微顿。
是明玉川倾身凑过来,一下子离她很近,那股从前十分浓郁的腊梅花香有些淡了,却变得更为好闻。
他苍白的面容泛着浅浅的笑,捏住她的脸,一点点用力,微微痛,却不过分。
“真是俗气,因为这些俗物便兴高采烈,”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笑脸,“那我以后,多给你一些。”
多给她一些。
再多一些。
“真的?”邱绿拿着她的小匣子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高兴,所以就算明玉川说她俗,也没什么。
“我确实是比较俗的,”邱绿忍不住道,她其实也容易多话,开心了,便会多些倾诉欲,没有半分生气明玉川说她俗,她早就接受自己是个俗人,“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没有过,都是看别人戴呢。”
小的时候,她看过有些受家人疼的小孩子会带着个小金锁,或是小金珠。
她一直都没有,没打扮过,也没有好衣服穿,那之后到了城里的父母家,她看到弟弟也有小金锁的项链。
邱绿翻了翻匣子,从里头还真翻到了一串金锁,这串金锁比她看过的,羡慕的还要大。
邱绿把金锁拿在手里,抿唇对明玉川笑起来,“谢谢殿下,奴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她收了明玉川的东西,心里欣喜,便留心注意,没像平常似的对他不敬。
转过头,却对上明玉川浅浅蹙起的眉。
他今日气色不好,肤色较比往日还要苍白,面上再不高兴,便显得恹恹的。
“殿下?”
明玉川没说话。
他不会是看到她太高兴了,就后悔了吧?
毕竟明玉川这么喜欢折磨人。
他现在不会是想把这俩匣子收回去,还要转头骂她是个大俗鬼吧。
那她会讨厌死他的。
早知道她收到这俩匣子的时候就该哭一场,或者是直接冷脸,表示自己根本就不想要这些俗物,那以明玉川的脾性,他肯定塞也要塞给她。
就像她想要话本,结果被塞了一只神金一样。
邱绿:……
怎么办。
她现在说她‘不喜欢’,有晕金症,看金子看久了就头疼想吐之类的,还来得及吗。
邱绿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办,便见明玉川起身,还以为他要开始收匣子了,他却到了邱绿的身后,从那负责给邱绿梳头的女奴手中取另半面发丝。
邱绿:?
那女奴进门后便说了,要给她梳双丫髻,方才梳头也是先梳的左边,留下右边的没整理,现下,右边的发丝正被明玉川揽在手里轻轻梳着。
邱绿没懂,也不敢吭声。
明玉川的手明显比那女奴的要轻更多,甚至有些揽不住发丝的程度,邱绿听到他问,“这处如何编的?”
女奴自他过来便浑身僵硬,梳发都不如方才顺畅,哪敢与明玉川似邱绿一般大声说话,且也并没有邱绿那天生都有些吵人的大嗓门,她低垂下头,“回殿下的话,额,不若奴再为您演示一次。”
丰充没在。
女奴忙把给邱绿刚编好的小辫子拆了,又在明玉川的眼皮子底下重新编。
“唔。”
明玉川低下头,邱绿有些不安的望向铜镜,却看到他低垂着眉目,双手细细的,轻轻的给她编着发丝的面容。
“殿下,编发不必如此轻,轻了便容易散,您大可再用力稍许。”
第37章
“殿下,”邱绿见他毫无所觉的样子,她如从前一般,大声道,“那姐姐喊你编头发的手不用那么轻。”
“不用那么轻?”明玉川重复,那女奴听了忙点头表示对,他看了一眼那女奴编的,又把刚编好的小辫子拆了,重新编。
就这样来来回回。
女奴方才编好的发丝都拆了,再给明玉川演示一遍,明玉川竟也跟着她编,还编的有模有样的。
只是在最后,挑发饰的时候,他跟那女奴不愉快。
邱绿的双丫髻上本就绑了红发带,女奴准备给邱绿戴两个小的金蝴蝶,明玉川拿了只老大个儿的金步摇出来。
“绿奴会喜欢,你给她戴便是。”
女奴:……
邱绿:……
女奴将那又重又大的金步摇插进邱绿发间,明玉川望向铜镜,不高兴了。
“我生着病还特意为你梳头,你怎的半分也不笑。”
你头上顶个几斤试试呢。
邱绿咬了咬唇,对他弯起唇角。
“多谢殿下。”
明玉川蹙了下眉,没说话,他从袖里拿出个金摇铃,这摇铃貌似颇重,明玉川上下摇了摇,才有了铃铛声响,丰充过了会儿便进来了。
他背着明玉川出去。
那女奴也走了。
徒留邱绿顶着头上沉重的金发饰,无语的看向镜子。
这算什么……
——让你要,让你要,都给你,我选个最重的压死你?
哼……
邱绿幽怨的看了一会儿镜子,又露出一个小小的笑脸。
管他呢?金子的重,是幸福的重。
*
邱绿出门的时候,正遇到刚上完香的阴文帝姬。
她穿着如昨日一般的湖蓝色宫装,湖蓝衣衫上绣着金丝线,在日头底下渡出浅浅光晕,见到她,阴文帝姬艳美的面庞露出几分笑意,她展开墨蓝色的刀扇,掩在下唇。
“绿,多谢你昨日的狐毛围脖。”
她下巴微抬,身侧,穿着银色衣衫的女奴将邱绿的狐毛围脖递给邱绿。
“帝姬不必客气。”
邱绿拿着这昨夜让她受了苦的狐毛围脖鞠躬道。
阴文帝姬朝她笑起来,她相貌极美,声音也十分好听,就像是听了便令人心头欣喜的乐器一般,眼眸弯弯,笑有深意,“本宫昨日偶然拿了对你们二人如此重要的东西,若不快些归还,恐怕此处神仙都要怨怪。”
邱绿:……
所以昨晚被听墙角了是吗。
邱绿也无语了,关键阴文也是半分不瞒着,邱绿只得微微低下头。
“哪里……”
阴文帝姬笑起来,邱绿感觉到她心情颇好的样子,才意识到她是在故意逗她玩。
嗯怎么说呢。
这些贵族可真是喜欢找消遣。
邱绿跟在阴文帝姬的身后往外走,她看到阴文帝姬蓝色衣摆上绣着的金丝线,在日头底下,随她走动间,泛起如水波般一晃一荡的富丽光泽。
繁复,美丽的宫装。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昨夜的梦魇。
“帝姬。”
阴文帝姬转过白皙的下巴,看向邱绿。
邱绿捏了捏衣角,想要问出口的话,又顿住了。
问明玉川的过往,又要怎么样呢?
她早晚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留在金云台,所以,她不想对明玉川有多余的感情。
好奇,都不想有。
“无事,只是觉得帝姬的衣服美丽。”
阴文帝姬以刀扇遮下唇,她指尖点着扇柄瞧她,“绿,你想要说些什么?”
邱绿微抿起唇,她抬起眼看向阴文帝姬。
“帝姬,殿下的生母窈姬夫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若那梦境是真实的。
窈姬笑着给亲生子喂早已腐坏的菜,如何不算可怖?
阴文帝姬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走近了邱绿,刀扇覆在下半张脸上,只露出一双似只狐狸般的眼睛来。
“又蠢又毒罢。”
她道,面露不屑,“绿对窈姬好奇,是半分也不知晓窈姬做过的蠢事吗?”
做过的蠢事?
邱绿摇了摇头。
“本宫是愿意告知你,不过,”阴文眼眸弯弯,“衣衣连一件狐毛围脖都不愿你分本宫,本宫可不愿多生任何是非。”
她摆了摆刀扇,先行一步,“方才一切,本宫不会告知衣衣。”
这便是不愿意说了。
邱绿也感觉到阴文帝姬大概是一位什么都懒得管,不招惹任何是非争端,活的颇为安全的帝姬,万幸她怕麻烦,也不会多嘴将自己方才的提问泄露给明玉川。
真不知道自己在鬼迷心窍什么。
本来就决定好了的事情。
明玉川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
邱绿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不在焉,跨过道观门槛,便望见外头冬日的山野之间,人员寥寥,停着两架兜笼。
其中一架兜笼被明玉川占了,少年正坐在上头翻看竹简,似是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旁侧有奴随撑伞,在邱绿这方向,除了他苍白的指尖,能看得到的便是他垂落的金环耳坠。
阴文帝姬的手搭在奴随的臂膀处上了另一架兜笼,瞧见她,转过头对邱绿笑了下,抬兜笼的奴隶便架着她走了。
邱绿:……
她看了一眼明玉川坐的兜笼。
所以她的兜笼呢。
难道因为那俩金匣子,她今天就要爬山了?
也不是不行?
邱绿也不想触明玉川的眉头,而且人家看竹简看的挺专心的,被她打扰了的话,她岂不是更罪加一等,邱绿刚闷不做声的往前走,便听明玉川的声音在后面。
“你准备做什么去?”
好像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邱绿微顿,回过头,明玉川正拂开撑伞的奴随坐直身,他放下了竹简,坐在兜笼里皱眉看着她。
邱绿瞧了一眼往上的山路,又看了一眼不大的兜笼。
“殿下……”邱绿挠了下头,“不是让我自己去爬山吗?”
“哈?”
隔着一段距离,邱绿只望见明玉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股闷闷不乐的情绪散过来,邱绿停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爬便爬吧。”
明玉川往后一靠,随行撑伞的奴随又将帛伞撑到他的头顶,兜笼被架起,邱绿很无语的看着他们架着明玉川离开,丰充连连转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回过了头。
什么啊……
邱绿没跟他一般见识,不如说,其实在她的心里,明玉川表现的越坏越好。
人都是复杂且多面的。
若一个人的好大过了坏,便能够令他人逐渐习惯,包容那些不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