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场景的怪异。
是明玉川披下来的大氅把她上半身盖得很严实。
邱绿眼睁睁看着粗奴们脱身上衣服,她忙道,“你们在干嘛啊?”
不知何缘故,她莫名觉得这一切和她脱不了干系。
“你不是冷吗?”
明玉川像是也刚睡醒,越发显得恹恹。
“我不冷,不冷的,”邱绿回想起自己的梦,恐怕是她说了什么梦话,生怕明玉川还让大家在下雪天脱衣服,她揽起明玉川的大氅,“我有殿下的就足够了,殿下的衣物就足以温暖我了,我不需要其他人的。”
第39章
话落,却没等到明玉川回话。
四下莫名一静,明玉川眉心紧紧皱着,许久才瞪了她一眼,还用力推了她一下。
邱绿:?
邱绿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满头问号。
“都不许再脱了。”
明玉川说完这话,架着兜笼的粗奴们再次扛着兜笼起来。
兜笼微晃,明玉川不吭声,邱绿还是觉得冷,她往明玉川的身边凑,刚掀起明玉川的白狐毛大氅蹭进来,与他贴着肩膀取暖,便觉明玉川一下子捏住了她的脸。
邱绿被迫抬起头。
明玉川轻咬着唇,原本苍白的面颊都泛着绯意。
“你都不要脸的吗?”
他声音轻轻小小的。
邱绿:?
怎么了?
那要不她走?
邱绿刚准备撩开他大氅退出去,便觉明玉川的指尖搭到了她的侧腰上。
邱绿:……
*
到下一处居住的道观,雪明显更大了些,路上都有了些积雪。
道童介绍了客房之后,便先行离去,邱绿有先见之明,跟出去提前多要了一床被褥与枕头。
“辛苦小道长,请问道观内可还有多余灯笼?”
“灯笼吗?”道童想了想,“是有的,上次秋收节居住观内的福主们用纸糊了许多,福主若不介意灯笼存的久,小道便去收拾个保存最好的给你。”
“麻烦小道长了。”
道童摆摆手下了台阶,邱绿开门回屋,明玉川还坐在木椅里喝茶,似是半分也没听到外头的动静,他苍白的指头捏着茶杯,一手捏揉着自己的耳垂,凤眸微敛,直到邱绿到了他的跟前,他才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殿下冷不冷?”
他从进来就披着厚大氅没脱下来。
“废话。”
明玉川捏揉着耳朵,戴着金环的耳垂在他指尖晃晃荡荡,邱绿早习惯了他说话不好听,往火炉里加了两块炭,邱绿从没见过这种炭,一丁点灰粉都没有,她正拿着火筷子捅火炉,明玉川又不高兴了。
“此处的道童一个个留在这里吃白饭的,你不许做了。”
“我不做了那屋子里多冷呀,你坐在那里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邱绿蹲着继续用火筷子捅火炉,她什么都没想,直到明玉川一下子抓住她手腕,拖拽着她站起来,就是不让她做。
“你——”手腕都发痛,邱绿都不高兴了,本来弄这个炉火就是为的他好,他还不高兴,
“你到底干嘛啊?冬盈祭祀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别那么任性,我现在不弄这炉子,你就得在这间屋子里冷着,你总拦我到底要做什么啊?”
邱绿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蹲下来,哪怕感觉到明玉川气愤地要死,她也没吭声。
直到明玉川又拿他的金铃坐在椅子里摇。
摇了两下,邱绿一下子把他的金铃给夺到了手里。
明玉川又惊又怒的看着她。
邱绿真搞不明白他了。
“你把我带到身边不就是为了贴身照顾你吗?我是你的奴随,我现在已经在照顾你了,你就不要再麻烦其他的人了,大家都很冷,丰充和咱们不一样,他和其他的人们都是一路用脚爬上来的,他们都很辛苦。”
邱绿很不喜欢这个时代贵族的这一点。
不把奴隶当人看,哪怕是在这种讲究不分身份高低贵贱的祭祀场合之下,也没有人将奴隶当成人看。
外头太冷了,小活儿而已,邱绿有的是精力做。
她正要继续去添炭火,却听到明玉川的声音。
是他生闷气一下子砸了金铃。
这金铃不知价值千金,跟个不要钱的破烂儿似的摔滚到了门口,恰巧负责给邱绿二人准备床褥的道童过来,还牵着一盏灯笼,开门一听这动静,吓了一跳。
寒冬天,他过来的一路头上都顶了积雪。
邱绿朝他道谢,接了东西,小道童察觉到气氛不对,明显有些尴尬,正想将金铃捡起来,邱绿忙道不用,她自己弯腰将金铃捡起来,对他招手告别。
刚回身将床褥摆在榻上,便听到明玉川的脚步声,他拖拽着有些不稳的右脚,垂着头到那炉炭火之前,邱绿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做什么,见他拿了火筷子要往火里去,她赶忙小跑过去拦他,却被明玉川抵住。
他不让她靠近,一手拿着火筷子,垂着头一手擦眼泪,也不说话。
“你、你干嘛呢啊?”
明玉川站在火炉前,他今日墨发未束,长发几乎垂到脚踝,苍白纤长的指头捏着火筷子捣烧红的煤炭,好片晌,才用闷闷的声音道,“火很烫,容易伤人,伤到后会很痛,我来做。”
邱绿顿顿,站在原地停了片刻。
明玉川不是在泄愤,也不是在阴阳怪气。
他是真的在学着邱绿的样子往火炉里放煤炭,用火筷子翻着火炉里的残灰。
邱绿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从邱绿这角度,只能望到他的侧脸,他苍白的面色好似都被火光映出了几分血色,眼里还含着泪,纤长的睫都成了一簇一簇的。
她愣怔的看着他。
直到明玉川转过视线,一双黑透的瞳仁儿,就像水里盛着的黑曜石。
“以后这些事情,我不做,你便不许做,”他像是想起什么,邱绿都能感觉到他泛上来的委屈难过,他浅蹙着眉,问她,“我难道说过你是我的奴随,带你过来,你就要贴身照顾我吗?”
没说过。
邱绿心中暗暗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明玉川也没再说话了,沉默不言间,他低头又加了几块炭,屋子里已经很暖和了。
他搁下火筷子,坐回方才的椅子里不说话,邱绿本想回床榻上,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他跟前,先点了桌上的灯笼,继而,站在光影里没动。
“做什么?”
明玉川看都不看她,音色冷淡非常。
邱绿从兜里拿出两块糖递到他面前。
明玉川才抬头瞥了她一眼。
“我偷偷留的,麦芽糖,”邱绿递过去,“你不是爱吃甜的吗,你吃。”
明玉川没说话,许久,直到邱绿抬着的手都有点酸了,他指尖才过来,拿走了邱绿手里的两颗糖,直接抛到了桌上。
包着纸衣的麦芽糖被扔出两声轻响,摔了老远。
纸糊的灯笼就放在桌上的缘故,邱绿清晰瞧见麦芽糖碎了的糖块儿摔了些糖碎出去。
“我可不敢吃绿奴给的东西。”
他垂目坐着,指尖一直揉捏着耳垂不说话,墨发落了满身。
邱绿微抿了下唇,气他的任性,她将麦芽糖拿回手里,正要去睡觉,想了想,还是不解气,回头正想噎他两句,却见他微蹙着眉心,一直在揉捏耳垂。
邱绿轻眨了下眼,到他跟前。
明玉川又抬手抵她,“做什么啊?”
语气十分不好。
与白天几乎判若两人。
“你怎么总揉耳朵啊?”邱绿纳闷,“怎么了?”
“与你何干?”明玉川不让她靠近,“滚远点。”
邱绿也出了火气,却没回头去睡,而是直接抓住他的手不放。
明玉川力气本堪称可怖,却没料到邱绿如此忽然,戴着金环,微肿发红的耳垂被她瞧见了,她刚“哎”一声,明玉川便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邱绿被他推得趔趄,身形不稳,险些没摔个屁股蹲,明玉川忙起身,却见她像个傻子似的扶住桌角站直了,面上满是担忧,“你这不是发炎了吗?干嘛藏着,快让我看看。”
她又要过来,明玉川的手捂着左耳,“与你有什么干系,我无事,好得很!我让你滚开,你耳朵也聋了?”
这话骂的。
邱绿紧紧蹙着眉,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却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难受,她不说话了,闷不吭声的去沐浴,回来,明玉川还坐在他方才就坐着的椅子里。
他墨发落了满身,衣服也没有换,就坐在那里,守着桌上那盏灯笼望着紧闭的屋门。
外头在下雪。
邱绿望见他的侧脸,如外头的冬雪一般苍白。
就像没有血肉灵魂的人偶。
邱绿铺好了床,她回过头,“殿下不睡吗?”
明玉川没说话,邱绿看了他一会儿,才放下床幔,换了衣服躺到里头的床榻里。
她躺在床上,闻着道观里有明显香火气息的被褥,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到明玉川身上好闻的味道,他默不作声的躺到她的身边。
邱绿睁开了眼,看到他的背影,他背对她躺着,床榻里有些许明亮,是他将灯笼放到了床下。
他明明那么坏,性情的恶劣,几乎与面容的美丽同步共存。
擅长骗人,任性又傲慢。
邱绿一点点挪过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唔——”
明玉川惊愣看向她,一双凤眼睁的有些大,却望见邱绿的脸。
她的面庞映在灯笼里光影里,一头披散的墨发都像渡了层光晕,套着单薄衣衫的双臂从后抱着他的腰身,见他望过来,她浅浅朝他弯了下眉目。
“殿下,你信不信我?”
“……什么?”
她面上没有笑了,认认真真的在他耳畔道。
“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邱绿紧抱着他,“信我,不会害你,嘲笑你,明玉川,你信我,不要在我的身边还要那么累,还要防备我。”
邱绿浅浅蹙起眉。
她觉得自己很难过。
邱绿很少许诺。
但只要是她许诺的,那不论如何,她都会做到。
她确实喜欢金银财宝没错,但她永远不会因为钱就成为钱的奴隶。
什么都要藏着,什么都要担忧,一直下去,那活的太辛苦。
起码在她的身边,她希望明玉川不要那么辛苦。
“我会伤心的。”
她轻拍了他一下,想要躺回去,却觉得明玉川冰凉的指尖牵住了她的手腕。
第40章
“你在伤心吗?”
邱绿想了想,她躺在自己的玉枕上,看着头顶垂下来的床幔。
明玉川没听到她说话,他坐了起来,牵着她的手腕,“绿奴,你有说话吗。”
“没有。”
“你为何不说话?”他攥着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幽怨,“害我一直在等你。”
光是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怪怪的。
隔着昏暗的夜色,邱绿侧眼望向他,少年肤白如冷玉,眉眼黑如黛,唇又姝红,宛若画中妖异,他牵着她的手腕不放,邱绿垂下眉目,看了眼两人相牵的手,她坐起身来望向他。
仅仅只是四目相对,邱绿就移开了目光。
明玉川冰凉的指尖,却一点点牵扣住了她的指尖。
“绿奴,”他却靠过来,泛出他身上那股馥郁的腊梅花香,“我给你看。”
*
邱绿搬了张椅子到他的面前坐下来。
灯笼方才桌上,隔着灯笼有些晃荡不明的光影,邱绿靠过去,将他左耳的金环轻轻挪出来。
他肤色本是天生的苍白,这只左耳耳垂却泛着红,那冰冷又柔软的耳垂,与她第一次替他扎耳洞的时候,感触差不多。
银针往外推挪,有极轻的阻力,邱绿忍不住问他,“痛不痛?”
明玉川只是垂目望着铜镜。
她的指尖触碰着他的耳垂,侧脸神色担忧。
毫无嫌厌之色。
一丝一毫,都没有。
“不臭吗。”
他望着铜镜,声音很轻。
金环耳坠被取了出来,邱绿听到他的话,微愣,“什么?”
明玉川坐在镜子前,好像被静心制作的,空洞的人偶。
邱绿却能感知到他怪异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这之前,她从未接收到过。
他抬手,轻轻嗅闻他自己的手背,又抓起一捋垂落的墨发,贴到脸侧,面无表情的盯着铜镜。
然后,忽的将铜镜扭转,对准了邱绿的脸。
邱绿看到他对着铜镜,浅浅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极为病态,令人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绿奴不知道呀?我的身上若没有熏香,便只会有难闻的药味,从小便是这样,”他弯着唇,声音没什么起伏,“如今我的耳垂里涨满了脓水,若是在金云台还好,但在此处,味道只会越来越刺鼻的,”他盯着铜镜,像是在检查邱绿的脸。
盯着她的脸,有没有显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嫌弃之情。
“我的生母窈姬,所有人都说她很美,这些人们,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说我很美,与我母妃生的很相像,”他揉捏着发丝,盯着铜镜道,“我的脸大抵是美的吧,我也不太知晓,见过我的人,一开始总会怜惜我,善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