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痛不痛?”
他的声音很轻。
邱绿藏在被褥里的指尖一顿,她注视着他,一声不吭。
直到他的指尖探进被褥里,牵起她的手。
邱绿看他拿着一个金手环,有几分不熟练的戴到她的手腕上。
“送给你。”
他说。
邱绿没说话,她转了转手腕,手腕上戴着的金手环很重,与从前她收到的,明玉川的礼物都不同。
这手环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沉甸甸的,用金玉雕刻了两只凤蝶与栩栩如生的繁花,花蕊里镶嵌了红色的琉璃珠,底下还坠了一个小小的金铃铛,邱绿甩甩手,这金手环便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太贵重。
邱绿都有些不敢收,“给我的?”
她一双杏眼映在光影里,含着亮,忍不住的黏在那手环上,又抬头去看他。
明玉川正垂头望着她,也不知就这么注视她多久了。
“给你。”
他声音都像是柔成了水,邱绿这辈子也没听过别人对她用这样温柔的声音。
她垂下眼,又转了转手腕上的金手环,叮铃叮铃的响声在床幔里响个不停。
她正想,恐怕明玉川是听不见这声音的,便见明玉川又拿了个匣子到她面前来。
邱绿:?
“这又是什么?”
明玉川移开视线,像是有些不想说,“打开看看。”
怎么怪怪的。
邱绿抱着有些小忐忑的心里接过匣子,这匣子巴掌大,却挺高,而且非常重,邱绿一打开,便被里头的金光闪闪给闪到了。
邱绿:……
她心中含着震惊,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又抬起头来看他。
“金元宝?”
满满一匣子的金元宝。
明玉川点了下头,神色有些复杂,瞧着那匣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嫌弃似的,“第一日爬山时郎中令送的礼,我嫌弃是俗物,本要捐了这道观的,绿、邱绿,喜欢吗?若是不喜的话——”
“喜欢。”
邱绿拿着这匣子,斩钉截铁。
本以为明玉川又要调侃她俗人。
却听少年轻笑,“绿喜欢便好。”
很乖顺的样子。
邱绿抱着这匣子,戴着手腕上沉甸甸的金手环,被这一大堆金光闪闪影响的大脑,慢半拍的回过味儿来了。
明玉川,好像在对她道歉?
但他恐怕都不知道这是道歉,只是想要弥补她。
她感觉明玉川的指尖又过来触摸她的发丝,邱绿微微抿起唇。
她心跳的很快。
她在想。
若她现在,要明玉川道歉,或许,他都真的会道歉也说不定。
邱绿呼出一口气,她抬起头,“衣衣。”
明玉川抚摸她发丝的指尖一顿,他敛了下眼睫,片晌,才抬头看向她。
原本苍白的面颊都染上了绯色。
“做什么?”
没有生气。
邱绿注视着他,她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指尖,“你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你其实只需要对我道歉,只需要对我说抱歉,只需要这样就好了。”
她说不上来的紧张,声音都发着莫名的颤。
却觉明玉川抚摸着她发丝的指尖一顿,少年浅浅歪过头注视着她。
“仅仅如此,邱绿便会心情好吗?”
数不清的人在做错了事情后,对他磕头跪地道歉。
可他其实没有一次是听了的。
“对。”邱绿对他点头。
少年轻“唔”一声,抚摸着她的墨发,不熟练,且明显有些不理解的道,“抱歉,邱绿。”
“噗。”
邱绿笑了起来,她抬头,眼睛都弯成了细细的两条,戴着金手环的手抬起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好像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鼻息间,满是她身上清爽的皂角香味。
“没关系,衣衣。”
她说,声音里含满了欣喜。
第42章
在此间道观共待三日。
第四日天明,邱绿与明玉川又坐上了上山的兜笼,继续往山上去。
此次会一直上山直到山顶,因路途一致,中途也会开始见到些爬山的男子。
但邱绿基本没再去关注过其他人,或是沿路的风景。
因为明玉川生病了。
在道观驻留的几日便明显精神不振,到了第三日白天便发起温病,夜间低烧不退,阴文帝姬听说此事,特意喊了随行的女医师过来看顾,喝了汤药,却并未见好。
明玉川好似没骨头般依在她的身边,他身上披着厚重的白狐狸毛大氅,手里还抱着汤婆子,皮肤温度却并无什么上升,闭着眼不断往邱绿的身侧依靠。
从邱绿的角度,正能望见他的侧脸,少年嘴唇都烧的发红,越发显得肤色惨白。
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
明玉川眼睫微颤,睁开了眼,却是对她弯了下眉目。
“邱绿,”他最近总是喜欢喊她的全名,倒是再也不喊她绿奴了,“你说,我会不会死在这半路上?”
“不会。”
邱绿心里也不安,但还是回绝了他。
“你怎知便绝对不会?”他凑近了她,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视线垂落,盯着她的唇,“若我死了,你准备怎么办?”
又是这种死亡问题。
邱绿正在想怎么糊弄过去,便觉兜笼一停,自旁侧,有男声朗朗,“参见殿下。”
这两道声音极为耳熟。
邱绿垂眼一看,就吓了一跳。
阿殷跟杨荞跪在地上,尤其阿殷,梳着高马尾的少年似是察觉到了邱绿的视线,面庞微抬,视线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邱绿,复又垂下。
邱绿心头直打鼓。
明玉川轻蹙了下眉,面上是被打扰的不悦,他往上靠了靠,垂下眼皮,“是你们啊。”
“阿荞方才自老远便有幸见到了殿下的车架,”杨荞垂着头道,“便急忙带着阿殷前来拜会,若有打扰,还望殿下恕罪。”
“不会,”明玉川声音一如既往地温顺,“你们有心了。”
“只是此处风雪颇大,”明玉川有些厌倦,“你们勿要着了凉,先退下吧。”
“殿下,”杨荞跪地垂头道,“阿荞心忧殿下顽疾,此次其实特意带了些温补的药材预备送给殿下,”他起眼,旁侧奴随便抱着木架过去,杨荞不经意抬头,那张一如既往,笑面狐狸一般的面庞望着明玉川,邱绿却只觉得对方的余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且阿荞听闻,殿下身侧终于有了陪伴之人,此次特意寻了异宝奉上,还望殿下笑纳。”
“异宝。”
明玉川笑了声,“日前皇兄送了骆越的神龟给我,阿荞究竟是送了什么好东西,那神龟可都没有得到异宝这一称号。”
又来了。
邱绿忍不住看了明玉川一眼。
就他这轻飘飘一句话,邱绿听的都替杨荞他们觉得心慌。
“是阿荞狂妄了,”杨荞次次吃力不讨好,马屁也拍不到一个地方,他抬头,十分熟练地拍了拍自己的嘴,“阿荞所赠之贺礼,怎敢与陛下所赠贺礼相提并论,与骆越的神龟相比,阿荞所赠之物不过凡俗而已。”
“既是凡俗之物,”明玉川挥了下指尖,似是没了兴致,“阿荞还是自己留着吧。”
杨荞跟阿殷明显愣了。
从前便是不论如何,也会收他们的礼的。
“我实在是乏了,”明玉川道,“山顶再会。”
话落,兜笼便被抬起,明玉川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们。
徒留杨荞与阿殷跪在原地,抱着木架的奴随都快不知道该怎么站着了。
“这该如何是好……”
阿殷起身,从木匣里取出那根金簪,金簪布满流苏,晃晃荡荡,下头坠着一片不大明显的小叶,上头刻着一个小字。
写着,叶。
阿殷到杨荞身边,此处早无人经过,且此地天子脚下,杨家是天子近臣,根本不怕隔墙有耳,
“好不容易从那农妇口中问出这小字,明明那绿奴若是见了这小字,定会知晓我们与她生母有所联络。”
阿殷不耐烦,“那疯子整日与绿奴同吃同睡,根本无插手余地。”
杨荞将金簪拿回手中,看着那晃晃荡荡的流苏,“不急于一时,既有法子,早晚能要那女奴变心。”
“毕竟谁会真心守在一疯子身侧。”
杨荞将金簪直接扔回匣中,发出“哐”的一声响。
*
兜笼上行。
邱绿忍不住偶尔将目光落在明玉川的身上。
少年闭眼假寐,如平日一样,好似无血无肉的人偶一般。
谁人提及金云台的主人,大抵第一印象,都是如杨荞与阿殷,想到的是一个喜怒难辨的疯子。
邱绿从前,也是这样看待他的。
但好像。
明玉川是可以讲通话,并且,颇为聪明的。
不对,甚至可以说——
邱绿往上看,能看到山顶镶金的殿宇。
明玉川能被如此好端端的养在金云台,每日花费如流水,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像不要钱的垃圾一般往他的面前送。
他其实,很聪明?
也是怪,明明他一开始便极为聪明,若不聪明的话,也不会那么轻易便将杨荞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不知为何,竟让人莫名忽略了这一点,就连邱绿都下意识忽略了,提及他,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他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令人恐惧胆寒的疯子。
但若真是没有半分才智,从前的废天子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住在金云台内,被周围数不清的皇权贵族忌惮,还过着如此奢靡的生活。
兜笼一路往上,明玉川坐在在邱绿的身边,雪下的大了,到下午,冬天天黑的太快,夜色华灯初上,终于到了山顶的殿宇之前。
四下已经汇集了许多的人,大多等在殿宇前方的香炉前准备上香,邱绿正准备自己从兜笼里先下去,也去上个香,便被明玉川牵住了手腕。
“做什么去?”
“上香啊,”邱绿道,“我会把殿下的份也上了的。”
“又要去许你那无味无趣的愿望,不许你去。”
无趣无味的愿望。
邱绿想起来去第一个道观时,她说许愿来年百姓丰收,明玉川不让她许。
到现在还说这愿望无趣无味……这都到山顶了。
“那我换一个,”邱绿拿他没办法,“许愿殿下身体快点好起来,可以吗?”
明玉川盯着她看了片晌,松开了她。
“随你。”
邱绿应声,下了兜笼,本在人群后头排队等着上香,便听周围冷不丁一静,继而,有女子欣喜道,“参见帝姬。”
“冬盈祭祀,诸位不必拘束。”
阴文帝姬手里拿了三根香线,她一如既往穿着蔚蓝色的衣衫,墨发都佩戴着蓝色的海珠,邱绿抬头,便望见阴文帝姬冲她笑了下,十分自然的揽过她的手腕往前。
四下众人早已为阴文帝姬空出了位置。
虽是说冬盈祭祀无尊卑,众人平等,其实也只是从前遗留的老规矩罢了,众人对皇族的忌惮依旧在心头。
“哦?”阴文帝姬冷不丁道,她声音有些惊讶,“这手串,是衣衣送你的?”
邱绿抬头,也是头一次望见阴文帝姬那张永远浅笑嫣嫣的面庞这副微讶的神情。
“嗯……怎么了吗?帝姬。”
阴文帝姬瞧着邱绿手腕上的凤蝶手串,她轻笑起来,“无事,呵呵……”
她这一笑总让邱绿觉得准没好事儿……
难道这手串不能戴?
邱绿都有些不安了。
“帝姬,这手串可是有什么寓意?您可能告知我一二?”
邱绿难得追问。
实在是一会儿大概要见到天子。
邱绿害怕出什么差错。
“你不必紧张,”阴文帝姬摆了摆手,线香浮起的白烟挥散,她面上有笑意,“只是本宫从前年少时,见衣衣戴过个一模一样的,衣衣当时年岁尚小,戴这手串颇大,在手腕上晃晃荡荡,本宫记忆犹新,”她垂头又瞧了瞧,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