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古怪,什么惹了殿下不快,中途还被谴了下来?长脑子的恐怕都会以为她是不安分的,要来搞点暗杀一类的坏事的刺客。
邱绿正要打补丁。
便听里头的男子道,“十二殿下的屋院就在对面,正对的便是。”
他话音里满含想要快点结束对话的冲动。
甚至都没思考邱绿话里的可能漏洞,就直接告诉了邱绿。
邱绿反倒都怀疑是诈了,她道了谢,往前头去,用火光熹微的灯笼一照门口的挂牌,还真是皇家的挂牌。
话说,方才忘了瞧一眼,对面那屋的挂牌了。
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寻了那么个好像做贼似的怪奴仆……
邱绿进了屋,里头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两床被褥,甚至连泡澡的汤泉也早有准备,邱绿泡完澡回来,躺下歇息。
本以为明玉川今晚便会很快回来。
结果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见到明玉川的人影。
每日除了送饭的道童,外头也开始逐渐有了些人声,邱绿望见写着杨的门牌内开始逐渐有人走动,她缩在屋子里越发不敢出去。
也幸好杨家还没有人来找她。
邱绿因着杨家的人回来了这件事,越发在屋子里不敢出声,吃完下午饭,本想与之前一般直接放在门口,却听屋门被轻轻敲响。
“绿姑娘,”外头,是邱绿没有听过的女声,“帝姬过来看您了。”
阴文帝姬都回来了?
那怎么明玉川还没有回来?
邱绿掀开绵帘,顾念着杨家的屋院距离较近,邱绿忙邀阴文帝姬进来,人刚跨进屋内,她便忙慌的放下了门帘。
阴文浅笑两声,拍抚着衣衫,慢条斯理道,“绿好似在做贼,是怎么了?”
“无事,”邱绿笑得人畜无害,“外头冷,想着寒气不要钻进屋子里。”
邱绿不太熟练的给阴文倒了杯热茶,阴文并没有喝,只是坐在藤木椅里,端着茶盏笑却不语。
“帝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邱绿好奇这一点。
“昨夜的时候了,”阴文招了招手,身穿银衣的侍女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呈了件物品到邱绿的面前。
“绿打开来瞧瞧,本宫这赔礼你可还喜欢。”
邱绿正纳闷,听她这句赔礼,她愣愣抬起头。
阴文笑意弯弯,“昨夜本宫回来,听屋里的奴随冒犯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这算什么冒犯,帝姬言重了,这礼我不能——”
“收下吧。”
阴文修剪漂亮的指尖往前一推,“本宫说是赔礼,你便收下吧。”
怎么好像封口费似的……
邱绿觉得怪怪的,她将这盒子搁到手边,“帝姬。”
“嗯?”
阴文吹了吹茶面,轻啜一口观内的温茶。
“奴大逆不道,敢问帝姬,不知十二殿下何时才会回来?”
“衣衣不在,有人过来找你的麻烦了?”她眼眸弯弯,“若是如此,你可先与本宫告状。”
“不是,”邱绿很直白,“奴担心十二殿下。”
人心肉长。
邱绿不可能不对他忧心挂念。
阴文放下杯盏,揣摩片刻,才道,“以本宫揣测,说快也快了,衣衣聪慧,出不得大事,”她眸光微转,忽的落到邱绿的身上,似笑非笑道,“不过嘛,也不一定便是了。”
邱绿猜不透她的说法。
但能依稀感觉到,阴文过来她这屋,本就有试探之意。
是因那日屋中那人才有了试探吗?
邱绿送阴文出去,“帝姬慢走。”
“嗯,不必多送。”
阴文明显放下心来,她正欲下台阶,邱绿一下子挽住了她蔚蓝色的衣摆。
“雪天路滑,帝姬放心,那夜的事情,奴只会当没看见。”
邱绿的心忐忑到直敲打胸膛。
那夜的事情,肯定有蹊跷。
大抵是阴文私藏了面首带来冬盈祭祀,但仅仅带个面首而已,并非需要隐瞒的。
阴文戒备到如此地步,一定有她的原因,邱绿也并非想要窥探,或是用此弱点威胁于她。
她只是知道,阴文一定还有未告诫完,却藏了起来的事情。
阴文态度本就模糊不定,若她也站到皇帝一派,要邱绿或明玉川在冬盈祭祀上走错了棋,那岂止恐怖万分。
她不怕阴文帝姬对她如何。
只要明玉川还含着一口气,她就绝对能赖在明玉川的羽翼之下过活,对此,邱绿有绝对的自信,明玉川绝对不会允许他的东西受到折辱。
便是明玉川是活在金云台里岌岌可危的废天子又当如何。
他是令人惧怕的疯子,邱绿是被疯子带在身侧的唯一的人,疯子还在,她怕什么。
她要活命,还要带着明玉川,她的羽翼活命。
阴文身型明显一僵,她那双犀利的凤目直勾勾的盯着她,好片晌,才弯出分笑意来。
“多谢绿的关心,”她轻声漫语,只是明显不如方才一般老神在在,“只是最好,还是先顾自己,本宫若是你,第一件事便是摘了那手环,好好的待在屋子里,等着出门呢。”
手环……?
阴文抬手,摸了摸邱绿的发,她声音轻且小,个子还比邱绿高上些,恐怕此举在外人眼中看来,甚至像是阴文对邱绿十分疼爱。
“你太聪慧,心性也好,你若是没被衣衣收了去,本宫都想将你揽在身侧留你效力,”她低头,一点点凑近了邱绿,那双犀利的凤眼透着某种狠厉,令人心起不寒而栗之感,邱绿紧紧咬住下唇,却梗着脖子与她对上视线。
听阴文轻笑。
“本宫已经帮你许多了,若本宫多舌一句,将你的脾性透露出去,绿觉得,是谁会要你的命呢。”
阴文勾了下唇畔,先行下了台阶。
邱绿望她背影走远,隔着一段距离,她觉察到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起眼,便见身穿一身暗红色衣衫的阿殷正与他身侧的小厮站在回廊远处,也不知就这么盯着她瞧了多久。
少年郎一如既往梳着高马尾,穿身暗红色的衣衫,一张标志的少年面庞透着难言阴翳。
邱绿这阵子为了躲他杨家二人,不知废了多少功夫。
她紧攥着胸前的衣料,没有行礼,直接回了屋子。
她没什么可需要怕的。
只要明玉川活着,这些人便不可能伸出手来动她,杨家的人是不会对她善罢甘休,亲手送去的棋子却无法为之所用,杨家定想着法子想要诓骗到她,或是直接至她于死地。
可惜邱绿本就是个明白人,瞧得清其中利弊,真当谁是傻子?
她关严实了门窗,将第一夜回来时收起的灯笼拿出来。
若她的真实脾性暴露,谁会想要她的命?
不如说,谁会最期盼明玉川就那么烂死在金云台那座深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明玉川当日说她愚蠢,连酒都倒不好,又是为的什么?
邱绿吹着了火折子,将灯笼点燃,亮着金边的火光升起。
她摘了手环,坐在妆镜前梳妆打扮,静等着天子的传召。
第45章
夜间饭菜送来一次。
邱绿没吃,在屋内从下午等到华灯初上间,本以为今夜大抵不会来人,正因浑身紧绷感到疲累,准备歇下了,却听屋门从外被扣响。
她指尖一顿。
来了。
“是谁啊?”
邱绿扯着自己的大嗓门问。
“奴是天子身侧寺人,名唤时和,”外头,那不高的影子朗声道,“惠玉王不胜桮杓,近日又逢身体不适,天子特意要奴带绿姑娘去接送惠玉王下山。”
惠玉。
邱绿知道,那是明玉川的封号,不过因当今天子即位尚未坐稳,其他人还是更习惯唤明玉川为十二殿下。
这理由,邱绿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啊?奴知道了,”邱绿扬声回应,“大人可否在门口等上一等?奴添添妆再过去。”
外头人影一顿,“姑娘请便,只是勿要耽误时辰了,惠玉王身体不适,还等着姑娘去接呢。”
“奴知晓的,面见天子更要紧,烦请大人等等。”
邱绿一边说话,一边对镜望着自己的脸。
她的声音里有笑,眼里,面上,却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指尖沾着从不涂的红口脂,往唇上攃。
得要那位天子放下心。
明玉川装疯装病,她就要装傻,不仅如此,还要装的这疯子对她一点都不好,她对这疯子没有半分情感,想要往外头爬,却不敢的样子。
天子对明玉川不安。
想要明玉川留在金云台那深坑里烂死,岂能容得下他身侧出了个敏慧人在?
万万不能被发现了。
邱绿盯着镜子,轻抿了下涂得猩红的唇。
不然,恐怕她会在这冬盈祭祀期间,死的不明不白。
*
老寺人时和穿着棉衣撑着帛伞等在外头,又打了个哈欠,抬头瞧着帛伞上头堆的雪堆,那么会儿功夫,又堆了一层,越发不耐烦了。
“真是自以为成了枝头凤凰,”左右狂风暴雪之间,道观门房严密,时和声音轻小,“挂到个残树枝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折了,还真以为自己蹦上枝头,要不说这人得见世面。”
“公公再等等,”少年穿着身猩红的狐裘,一头墨发高束,发尾绑着金铃,风雪一吹,晃荡着叮铃叮铃响,“那女奴是个机灵的,您看人看的最仔细,一会儿可要替殷仔细瞧瞧。”
杨殷是杨家嫡子,尚未及冠便得天子信赖,将来不知有如何大成,听他如此说,寺人也笑起来,“阿殷公子都没瞧透的,奴怎会比阿殷公子看的更清楚呢?”
“那女奴,一开始便含着股小家子气的机灵,”阿殷一张端正秀丽的脸露出几分笑意,“一会儿您仔细瞧瞧,若她有半分刻意装蠢——”
阿殷对时和轻轻摇了摇头。
“知道的,杨公子便放下心罢,”老寺人叹出口气,在风雪中道,“虽要奴说,直接斩草,才最干净利索。”
“若真如此轻易,倒是都省了麻烦,”杨殷道,“陛下根基未稳,贸然行动,恐后患无穷。”
杨殷面色阴沉,
“左相怜惜十二,可恨十二惯会装模作样引他人同情,我日前留在冬盈殿,就因有左相看顾,十二连口多余的酒都没喝几口,本要瞧十二露出马脚,吓得他继续在金云台里苟且偷生,谁知此次恐怕反长十二志气,多少人同情怜悯他,那群蠢材,看了都要我怒气。”
“左相胆大包天,不过是因十二为楚国公主所生,身份高贵,陛下半奴不可堪比,”时和冷笑,
“楚国如今苟延残喘,窈姬那毒妇当年因嫉妒毒害妃嫔,又给亲生子投药装可怜欺骗圣人,桩桩件件都是砍头死罪,左相糊涂,窈姬曾装病弱引圣人怜惜,其子如今亦如是,被那么个恶女所生下的孩子能有什么志气可言?”
“他疯了——”杨殷盯着门内身影凑近,不吭声了。
时和老神在在,听到了推门声,只先望见一段桃红色裙摆跨出了门槛,女子穿着双绣祥云的步履,却像是夏天才穿的鞋子,似是将好东西都翻了一翻才翻出这么双不合时宜的漂亮鞋子。
她露出脸来,穿着身桃红配绿的鲜亮衣裳,外头披了件纯白色的棉斗篷,较比从前,杨殷第一次见她时,她胖了,也白了,一张白净又有几分润泽的面庞涂了些脂粉,唇上攃了红口脂,显得皮肤颇为柔嫩,眼角两腮都涂了浅浅的胭脂。
她生的可人,讨喜又温软的相貌,一双杏眼似是不大安分,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抬手抚着自己梳的不大入流的发髻,上头有支青玉簪,摇摇摆摆的,她朝他们笑,鞠了个躬,
“大人们久等了。”又抬头瞧了眼阿殷,朝阿殷笑了下子,才垂下头。
时和抬头与阿殷对视,都没瞧出什么来。
但你要说她蠢,这可半点儿没有。
这都快把不安分写脑袋瓜子上了。
这恐怕是发了疯的想要从金云台,从那疯子身侧蹦出去。
但你要说她多精明,那也没有。
身上不论是打扮,还是一举一动,都颇为俗套,透着股她这低等身份理应当会做的事情。
没见过什么世面,自以为相貌尚算美,穿着不入流甚至不合时宜的衣裳,戴着压箱底的贵重发饰。
这种女子,时和在皇城里头见多了。
阿殷蹙了下眉。
这一切明明十分理所应当。
谁会乐意跟着那个疯子,便是这绿奴一开始买她时,心性表现得颇为反骨,后来入了金云台,被那疯子整日得到的繁华迷了眼,跟着越发不安生,想着快快离开那疯子身侧另攀高枝儿,这再正常不过。
可他偏偏就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邱绿被时和迎着上了辆小马车,阿殷正愁自己要不要上去,便见马车帘子掀起来了,那女子睁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正坐在里头瞧着他,满眼希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