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会一下山,见到栗奴,便忍不住拐弯抹角的询问。
在古代,得了温病可是大病,一个不小心,得不到好的照顾,在这种寒冬天里都是可能死人的。
“回姑娘的话,确实好全了的。”栗奴觉得奇怪。
也不知自己的阿兄到底帮了这绿姑娘什么……
他心中不免有些觉得疑惑,邱绿没注意,她想了想。
如果往后有机会,她是想亲眼瞧见寻奴的,如此才会更放心些。
现下肯定是不行的,明玉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等哪日有空,这个事情不急,要的只是周全,让她安下心便罢了。
乱世之中,人能活着喘口气已然十分不容易,但寻奴与栗奴,还有留在金云台内的那些女奴们,这些人与她不同,她的出身,较比他们更要低微。
邱绿轻轻叹出口气来。
夜间,她从睡梦中又醒了过来。
明明舟车劳顿,换在平常,早要睡得像头死牛,偏偏今夜翻来覆去,又中途醒了。
外头像是又下雪了。
她身边空空,栗奴也早就回去了。
殿内明明烧着暖和的地龙。
她却觉得,好像还没有在山中道观里暖和。
邱绿盯着墙角的滴漏,默默无言,又躺了回去。
她不大想因为他人的去留,在与不在,就牵扯着心绪有所变化。
她闭上眼,强迫着让自己又睡了过去。
却兜兜转转,陷进梦里。
十分普通的,她过往的梦境。
她低下头,看向脚上穿着的,那双破旧布鞋,早已经顶脚了。
这双布鞋脏兮兮的,是奶奶几年前过年的时候,顺手给她做的。
她很喜欢这双鞋子。
奶奶总是给其他的孩子们做鞋子,那是第一次给她做,她珍惜这双鞋子,哪怕过了几年,她因为这双破旧的鞋,被同学们辱骂,羞辱,她也没有将这双鞋子脱下来过。
学校外头在下大雨。
她的额头破了个血洞,是被班上的同学砸出来的。
已经放学有一段时间了,学生们稀稀疏疏的往楼下走,她抬手撑着发昏的头,又给奶奶打了一次电话。
“怎么样?”
身边的体育老师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只有体育老师愿意借给她手机。
哪怕她其实有点害怕他。
邱绿微微抿起唇,她僵站着,“谢谢老师,我奶奶应该是有些忙……”
所以才会听到她的声音,就忽然挂断了。
老师蹲下来,他身上,有一种汗的气味。
“那老师开车送你回家吧。”
他的手压着她的肩膀,一点点的捏,一寸寸的揉。
很奇怪。
很可怕。
老师像成了一团黑漆漆的洞一样,深不见底,很可怕。
好可怕。
邱绿盯着地上,自己的鞋面。
那双破,又掉了色的布鞋。
“不用了,老师,”她觉得自己头越来越晕,但她紧咬着下唇,“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老师。”
“哎,邱绿——”
她往楼下跑。
天色阴沉,四下,暗不见光,下着灰蒙蒙的雨。
破旧的校门口,却有一把红色的雨伞,鲜亮的刺进她的视线之中。
她低着头,一点点走过去。
对方没有说话。
但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花香气味。
他冰冷,又苍白的手自伞下伸出来,牵住了她的指尖。
没有任何目的性,他却带着她避雨,撑着伞往前走。
他为她避风雨。
手紧紧地牵着她的。
紧紧地。
“你是过来接我的吗?”
她没有抬头,始终看着他们两个人相牵的手。
雨滴砸在伞面上,好久,她只能听到雨声。
“你受了欺负,我当然会过来接你了。”
邱绿抬头。
却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起身,心跳的飞快,揽着床褥,在地龙烧的正旺的偏殿内,闷出满身的汗。
她今夜,点了灯笼放在桌上。
整座金云台,唯一的一盏灯笼。
隔着光影,她隐隐望见,外头还在下雪。
耳畔,只有神金撞龟缸的声响。
花白的雪,像撕碎的纸片一般片片落下来,地上的雪面堆积着,积了厚厚一层。
*
刻画着花鸟的灯笼,落着光影,映上少年的墨发。
他指尖里拿着一颗红色的琉璃珠,凑近了灯笼,透着琉璃珠,细细的看着。
马车微有颠簸。
雪路,马车行走越发不顺。
明玉川盯着指尖里捏着的琉璃珠,没说话,只是另一手不断咬着指甲,发出“咯咯”的声音。
丰充就坐在他的对面。
忍不住,递了张纸条过去。
——殿下勿急,就快要回去了。
明玉川看了一眼,一边瞧着琉璃珠,一边咬着指甲,没说话。
丰充陪伴明玉川最久。
从他很小,便分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大。
最知他的脾性。
哪怕是其心性大变之后。
——殿下。
丰充纠结片刻,还是继续写。
——您是否对绿奴太关心了?
明玉川将红色琉璃珠扔回了盒子里。
他喝了些酒,酒量自幼便因身体的缘故,十分不好,此时面上都泛着几分绯色。
他浅蹙起眉,“什么?”
——您太关心绿奴。
——奴担忧您会关心则乱。
明玉川的指尖扯着垂落的墨发,他没说话,将丰充递来的纸攥成一团。
这便是不想说了。
丰充唇微张,继而,也闭口无言。
明玉川瞧着茶桌上搁着的木盒,他松了扯着墨发的手,移开视线,望向马车帘。
风雪吹打车帘,偶尔,露出外头的景致来。
他不大喜欢雪。
那年叛党将他压于剑下。
他低下头,看着猩红的血,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他的手,脚,都是划烂的血痕。
他不大喜欢雪。
因雪,太容易脏了。
“殿下,”外头,是时和那寺人的声音,“金云台到了。”
明玉川被丰充扶着,踩过跪在地上的,奴隶的后背,又上了丰充的后背。
偌大的金云台之外,空无一人。
殿门紧锁,丰充正要开殿门,便觉明玉川轻拍他肩侧。
“放我下来。”
偶尔便会如此。
殿下若不觉得痛,不觉得冷,便会越发暴躁,无处宣泄。
丰充将他放下来,又听其所言,给明玉川脱了靴子,担忧的看着对方端着木盒,赤脚站在雪地上。
丰充开了门。
明玉川拖着右脚,感受着冰冷的雪一寸寸拂过他无甚知觉的脚面,他往前走,却忽的停了脚步。
黑漆漆的金云台内,亮着一盏灯笼。
邱绿打把红色的油纸伞,背身坐在门后,抱着灯笼,此处有遮挡的缘故。
她竟就带着这把歪歪斜斜的伞,穿着如球一般的厚衣裳,睡了过去。
明玉川弯着腰,静静的看着她的脸,光影将少女的面庞映照,她呼吸一起一伏,头上还戴着棉帽。
白皙的面庞,可人,又可爱。
他指尖想要过去蹭蹭她的脸。
都怕他的手太冷,会吵醒了她。
“丰充,”明玉川看着她,直起身,“你背着她,小心些,莫吵醒了她。”
丰充一顿,继而,点头应是。
他本不大敢碰她,明玉川却弯腰,指尖极轻,将少女手里早已歪倒后头的油纸伞,与怀里的灯笼,都轻轻拿了出来。
“走罢。”
“是。”
丰充怕她醒,却没料对方似是困得厉害,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被丰充抱着,睡得半分未受阻碍。
真是够能睡。
丰充正这样想着,便觉头顶落了把伞,猩红的油纸伞兜满了苍白雪,丰充抱着人,停下脚步,瞧见身侧的明玉川。
明玉川撑伞过来,他吓了一跳。
“殿、殿下。”
丰充险些没有跪下来。
却见少年提着灯笼,苍白的指尖轻抬,竖在唇边。
风雪吹乱了少年过长的墨发。
他给她撑着伞,低下头,望她的睡颜。
“我只是个残废罢了,”他凤目微垂,盛满了她,“丰充,我做不到什么的。”
“关心则乱,也要有那本事,”他抬头,浅浅笑起来,“连背她,抱她,我都无法。”
“我能为她做的,已经太少太少了。”
第53章
熟悉的,花香。
有什么冰冷,不断的,寸寸流连过她的眉眼。
邱绿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一片昏黑。
她眨了几下眼。
她记得。
半夜的时候,她提着灯笼,撑着伞,去门口接明玉川了。
怎么又躺床上了……?
邱绿头脑有些发晕。
更纳闷,怎么殿内会这么黑。
旁侧,探过来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对方似是在黑暗之中有所觉察,凑近了她。
“邱绿,”
邱绿闻到他身上,馥郁的熏香,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花香,混杂着龙涎一般的香气。
其他人用这种香味,大抵只会显得刺鼻。
但明玉川使用,这香味围在这方床幔之间,总会让人觉得,好像被他身上的香味逐渐围拢。
“你醒了?”
他冰冷的指腹,贴着她的眉眼。
邱绿逐渐醒过了神来。
她转过身,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胸膛里,感受到他紧紧抱着她。
她竟觉得心安。
也是因为觉得心安,才越发不安。
她对他,对这个与死之一字密切贴近的少年,逐渐产生了眷念,怜悯。
不该有的感情。
“我吵醒了你?”
他的声音,又轻又静,在黑暗之中,温柔似水。
“没有,”邱绿抱着他,总觉得明玉川好似幻梦。
抓不住,揽不住一般的幻梦。
是她自己的——不安心。
“衣衣。”
明玉川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埋在他的心口,声音闷闷,柔软温热的指尖,紧攥着他后背的衣服。
从没有人将他拥抱的如此紧过。
她亦没有过,如此紧紧地拥抱。
这让他感觉很好。
“嗯?”
邱绿想对他说,夜里她做的梦。
那是真实的,她从前经历过的事情。
也是她心头绕不开的阴影。
但她却梦见明玉川过来接她了。
她紧抱着他,却问,“我记得我出去接了你。”
“嗯,邱绿在台阶上睡着了。”
他指尖摩挲着她的发丝。
那么大雪的天。
邱绿都服了自己。
这都能睡着。
“殿里怎么没点灯?”
越想越觉得自己蠢,她想要坐起身,点灯将明玉川厌恶的黑暗驱散,明玉川却抱住了她,没让她成功起身。
邱绿微愣。
“怎么了?”
她感觉到了明玉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四下昏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却觉得,那目光格外缠绵,深深望她,似是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他的指尖抚摸着她的眉眼,鼻,唇,又轻轻揉捏着她的面颊。
邱绿什么都看不到。
却因此,莫名其妙,越发因他的触碰而感到难以言喻的躁动。
明玉川一点点凑近了她,她闻到了他身上,不明显的酒气。
听到他轻声唤。
“绿仙。”
邱绿眼睫蓦的一顿。
她的面颊被他冰冷的指尖摩挲着,他一字一句,“绿仙……绿仙……”
他轻轻亲吻她的唇。
轻咬她的唇珠,与她唇舌相贴,因黑暗过浓的缘故,邱绿的耳畔,两人亲吻的声音越发明显。
令她难以言喻,躁动不已。
她感觉明玉川压坐到了她的身上,解了她的衣衫。
寒凉缓缓贴覆着她。
邱绿微微咬住下唇。
却听他轻笑。
这笑声莫名,在黑暗之中,显得颇为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