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绿望着他平静的侧脸。
却能感觉到,他情绪不是很好。
像是在闹不开心。
邱绿的指尖探过去,刚碰上他垂落的墨发,明玉川便一下子将他垂在地垫上的长发闷声收了回来。
邱绿:……
“不开心了?”
她声音有些轻,明玉川没有听见。
他却似是用余光在注意着她。
起眼皱眉看她。
“你说了什么?”他不高兴的样子,“谁许你用那么小的声音对我说话,明明知道我听不见。”
邱绿看着他,却越发觉得自己坏。
她将唇角有些无法控制的笑意抿下去,手撑在地垫上,朝他靠近。
少女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直直看着他。
就像是盛满了他。
明玉川在她的眼瞳里,看到了他的倒影。
这莫名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指尖抓着竹简,转开了头。
少女的唇,却恰好隔着发丝,贴上他的耳廓。
声音像是隔着层层阻碍般,闷闷的传进来。
“衣衣,你是吃醋了吗?”
他垂在衣摆之下的指尖一点点用力,捏紧了竹简。
耳朵……好痒。
好奇怪。
明玉川抬手就推了她一下。
动作却根本不像从前一样那么重。
只是将她推离。
“什么?”明玉川抬手遮着耳廓,面上情绪不耐,“方才的菜式上并没有醋调制的菜,你都吃不出来吗?”
她却捂唇笑了。
她的笑声,他听不大清,却望见了她的笑脸。
“你故意嘲笑我……到底是什么?”
他越发生气,拿了金铃出来要喊丰充,邱绿忙牵住他的衣袖。
她的指尖忍不住,一点点上去,抱住他。
“做什么?”
明玉川语气不善,她却抱的很紧,靠在他的肩上。
“衣衣,你真是可爱,”她忍不住由衷感叹,“我是真的,很喜爱你。”
邱绿抬头,望少年的面容,他墨发未束,垂落满身,被邱绿抱着的缘故,几捋墨发垂到面侧,掩了几分视线。
邱绿的手一点点摸上他泛着寒意的脸。
明玉川明显微微顿住。
顾念着殿外,丰充还在的缘故。
邱绿的指尖只是抚摸着他的耳垂,又摩挲着他耳垂上,经她手打的洞。
她指尖轻轻的。
明玉川轻“唔”了一声,他抬眼,在邱绿还没回过神来时,双手环绕住邱绿的脖颈。
“邱绿,”明玉川凑近了她,两人呼吸相交,她闻到了他身上馥郁的花香。
“你在做什么?”
“是在故意,挑逗我吗?”
少年说这话时,指尖轻搭在她的后颈上,面庞都泛出绯色。
像这种话,从前邱绿在一些小说,或者是游戏里,看到纸片人说,都觉得油腻的很。
但偏偏,明玉川来说,就像洒了石子落进她心底里。
她看着明玉川过来,一下子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在他的手背上,飞快的写了——丰,这个字。
她温软的指尖离去,明玉川回神,起眼望她,却将她一下子扑倒在身下。
“唔——”
明玉川过长的墨发,垂落在她的身侧。
他坐在她的身上,一点点将墨发捋在手中。
“害羞吗?”
他面颊泛着浅红,问她。
邱绿闷声点了点头。
却听明玉川轻轻笑起来。
贵族之间,做任何事情,都是不会因奴仆在身侧而感到有任何不自在的。
尤其明玉川,他自幼弱症,身边奴随不仅要服侍他沐浴,穿衣,还要给他煎药,喂药,几乎大小事,都要有奴随看顾。
且也从未将奴随当成人看过,所以从未有过什么其他情绪。
但邱绿如此说,倒是要他些许迟疑。
但这迟疑,也并非是不愿被看到。
明玉川垂下眼,望少女面上春色,指尖寸寸抚摸着她的唇。
他很想听听她的呼吸。
偶尔几次,与她缠绵,她残存的声音稀疏传入他的耳中。
仅此而已,便足以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想听到她的一切,想要她的声音,留在他的耳中,不泄露一丝一毫。
为此。
他甚至偶尔,会嫉妒那些可以完完全全,听到她声音的人。
她的声音,在他耳中并不是那么的响亮,但他有一次,询问过丰充。
他问,在丰充的耳中,邱绿的声音如何。
丰充对他说——邱绿的声音很好听。
是响亮的,是光听到,便会让人有精神的嗓音。
但他听不到。
他的邱绿,他的绿仙,他却无法听清她的声音。
他只能像这样,用无力的双腿压坐在她的身上,低下身,尽可能的,不遗漏她一丝一毫的声音。
“丰充,”
邱绿听到明玉川道,“你下去吧。”
留在殿门外的人影应了声,点了下头,便下了台阶。
偏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殿门处拉着厚重的绵帘,只拉起稍许,显露出外头苍白的雪景。
那点光影映在少年的皮肤上,显得他肤色极为苍白。
似冬日雪。
他压在她的身上,视线痴痴望她,指尖追着她,寸寸摩挲着她的面颊。
“绿仙,”邱绿望见他笑起来,“若世间,只剩下你我便好了。”
只剩下他与她。
他便再也不用担心,她的声音会被其他人听到。
不用担心,她看到其他健全的,完好的人后,会嫌厌他。
若只剩下他与她。
那该有多好。
她听了,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女今日穿了身鹅黄绣绿牡丹的留仙裙,墨发仅用一根流苏发簪束起,她坐起身,腕上坠着铃铛的金手环叮叮当当响。
她将他抱住,笑得狡黠。
他从没见她这样笑过,落着得意。
他最厌恶他人在他的面前得意,更讨厌他人在他的面前笑。
但看她这样笑,他却半分都不觉得厌恶。
“衣衣,你吃醋吃的可真厉害。”
又是这个他听不懂的。
明玉川蹙起眉,正要发作,邱绿止了他。
她亲了一下他的唇,蜻蜓点水般。
“吃醋,也叫嫉妒,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时代,大抵也还没有,“那是我老家的俗话。”
“嫉妒……?”
明玉川垂下视线,没再说话,许久,才呐呐:“我好像……是在嫉妒……”
邱绿微顿,忽感觉到他的双手穿过她的衣衫,顺着她腰身两侧往上,寸寸抚摸着她。
少年面色越发绯红,他望着她。
“想到你与其他人,或有所关联,我便会——”
他的指尖碰上她的心口。
邱绿吓了一跳,全身都下意识缩了起来。
却望见少年那双漂亮的凤眼落出几分含坏的笑,他面上本就染了粉意,笑起来越发显得令她挪不开视线。
“这里,”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心口,“会很不舒服。”
“这样啊,原来,我是在嫉妒啊。”
他浅浅笑起来。
从未品尝过的嫉妒之心。
这金云台,人实在太多了。
已经,不需要了。
有邱绿在他的身边,便已经,足够了。
其他的,都不需要。
要把其他的,全都赶出去才行呢。
*
灯笼在他的手中摇摇晃晃。
明玉川在丰充的后背上,金云台内,四下尽是昏黑,丰充踩着积雪,去了奴隶们所在的南房。
南房内散着一股灰尘霉气。
明玉川坐在缠枝木椅里,手里拿着帕子抵在鼻尖,眉心始终浅浅蹙着。
底下,金云台的奴随们跪了一地。
他们不论男女,各个皆是相貌姣好,高矮胖瘦,自有各自的美态,哪怕是在金云台内几乎整日吃不上饭,容颜也并没有因此受损太多。
众人此刻吓得花容失色,跪在一起,连头都不敢抬。
栗奴紧紧抓着寻奴的胳膊,他两人较比周围的奴隶,不论是精神还是体态都好上许多,甚至藏在奴隶服的里头还套着棉衣。
最近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
整日都有肉菜吃不提,还能吃到贵族恐怕都难以吃到的瓜果,被褥与取暖的衣裳都不必发愁,在外头,栗奴都没有过的这样好过。
今日上午,便觉得心慌。
栗奴紧抓着寻奴的胳膊,越来越用力。
果然真的要出事了,这疯子忽然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似是觉察到栗奴的恐慌,寻奴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栗奴的胳膊。
第57章
栗奴颤抖一顿,抬头看向寻奴,便见黑暗之中,寻奴一双眼睛柔和,用口型轻轻对他道:莫怕。
门外又小步进来两个女奴。
栗奴对她们都很眼熟,前两日还见到过她们求他施舍块酸枣糕,但他没舍得给。
那两个女奴跪在了人堆后头。
坐在上首的少年往后靠坐在藤椅里,他墨发留的过长,面庞又苍白,黑暗的四下唯一一盏灯笼放在他手边的小桌上,他指尖牵扯着墨发,视线毫无情绪,扫着一众人。
寻奴安抚着弟弟,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
这位令他们光是提起,都会觉心头惊悚的,金云台的主人。
若忽略对方的可怖。
便能留意到,对方面容的阴美,好似天工巧匠静心雕刻的人偶。
少情绪,好似没有感情。
“到齐了吗。”
他声音轻轻,旁侧的魁梧寺人上前,递了张纸条恭恭敬敬给他。
“既到齐了,便都绑了吧。”
少年看完了纸条,捏了随手往桌上一扔,他端着今夜里孟娘新做的甜羹来吃,光影映上他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美的一张面容,却似水中浮出的阴鬼,栗奴吓了一跳,紧紧咬着牙,一下子攥紧寻奴的胳膊。
盛着樱桃碎的甜羹含进他口中,他唇上染了红,再没瞧他们一眼。
外头进来几个看门的粗奴,和丰充一起,将屋内的奴随们都暗着明玉川的指示绑在了一块。
有女奴胆小,恐惧不已,忍不住咬唇啼哭起来。
她一哭泣,众人好似被她感染,一时之间,只闻哭泣的哭泣,求饶的求饶。
坐在上首的少年端着琉璃碗坐在藤椅里,似是听到了些哭饶,竟是浅浅笑了起来。
“今年春日大寒,”他慢悠悠吃着甜羹,“烧了他们,或能为上苍祈福。”
他观赏了稍许,才道,“都拖出去烧了罢。”
“不要!不要!”栗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被麻绳捆住手脚,与身边的人们如牲畜一般紧绑在一起,与众人一同祈求哀嚎,却还是被粗奴们拽提着拖到了外头。
外头还在下雪。
似是专为了此事,外头的积雪被扫了个差不多,反倒是底下有一大块空地堆满了木柴,栗奴牙齿磕碰在一起,吓得浑身发抖,泪流不止,“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
“阿兄!我不要死!”
他与寻奴被紧绑在一起,寻奴亦是吓得浑身发抖,满身寒凉,却并未同其他人一般痛哭哀嚎。
他只是牙齿磕碰着,不停发颤,眼里都写满了恐惧。
耳畔听打火石一响,拿着木柴的粗奴点上柴火,火光在黑暗之中浮现,终有女奴无法忍受,边哭边痛骂出声,“疯子!我不要!我不要死!求你了!求你了!我家中还有亲人在等我!求求您了!”
她想要下跪磕头。
却都因被麻绳捆缚,毫无机会。
众人的哀求痛哭挤在一处,拿着火把的粗奴站在一边,火光映上丰充的脸,他沟壑纵横的一张脸庞上显露出好似面具节节裂碎的神情,无声的到明玉川身侧,跪下来,写了张纸条双手递到明玉川的面前。
“什么?”
明玉川放下了手中在吃着的甜羹,他垂眼拿了纸条,瞧清楚了上头的字迹,眉眼间却是露出几分笑意。
“丰充,”明玉川将纸条攥了,随手扔桌上,“你是怎么了?也敢插手我的事情了。”
丰充的额头磕在地上,眼睛一点点闭起来,却没有走。
明玉川烦了。
“孤只是想要那些多余的奴隶消失罢了,”他不耐烦起来,连自称都忘了,抬脚就踹了一下丰充的肩膀,“滚开!少在我的面前发你的失心疯,我想如何便如何!”
丰充跪趴在地上,拿着笔,在上空迟疑许久,才继续写。
——这些奴随们,年岁尚小,还望殿下开恩,送他们出去便是了。
他跟在明玉川身侧最久。
几乎是看着他长大,最知晓他的脾气秉性。
十二殿下最厌恶他人忤逆,且因其性格极为敏感的缘故,便是有奴随从前仅仅只是因活计辛苦,在十二殿下的身侧叹出口气,都会被十二殿下拖出去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