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听她胡说八道——且墨【完结】
时间:2024-08-08 23:04:04

  “他惯是喜好些别出心裁的衣饰,司衣局却秉承着规制千篇一律,他向外求索,倒是不奇怪。”焦侃云一顿,又补充道:“正是因为不奇怪,便也不易让人察觉。忠勇侯可是有何发现?”
  风来迫切地点头说道:“嗯!内阁大学士陈徽默大人,也曾去过这家衣铺两次,就是那位擅长北阖语的学士。”
  “别急。”焦侃云知道他报仇心切,可无凭无据,仅仅因为一处巧合,就硬说这两人勾连北阖,实在太牵强,她思索了会,“忠勇侯将二皇子查到这个地步,倒是可信。”
  看来他虽然贪污,却比她想象的脸皮还要厚些,竟是个拿钱不办事的。更或许,他贪的赃里,没有和楼庭柘勾结的一厘一毫。
  “我如今有个想法,打算与他商量一番。你陪我去见忠勇侯,我刚好还有别的事要和他说。”想到思晏,焦侃云细斟慢酌,“我先走一步,你派人去北域一趟,查一查常在那里驻扎或是游走的戏班子,着重盘清几月前是否有一名帮工女子跑丢了,问问跑丢的女子姓甚名谁。”
  乘马车两刻钟,通至偃甲街,刚好申时正,浓日未歇,焦侃云戴了幂篱避晒。风来说忠勇侯今日去了三司查档,刚回金玉堂。
  进去时便有人拦住她,询问姓名。堂倌们大多与她相识,想来是虞斯安插在门前的守卫。
  “忠勇侯可在堂内?詹事府丞焦侃云有事要禀,事关太子案。”她撩起帷帘,看向守卫。
  斜刺里飞出个人影,从她眼前掠至二楼翘角,蜷曲一膝坐好,“是你啊?”一气呵成。
  她望向少年,“阿离,你家侯爷可有空?”
  阿离生得清秀,笑起来更似粉雕玉琢,“空倒是空,但是么,他最近有点磨蹭。你先上楼到隔间等他,我帮你问问。”
  此刻的焦侃云还不太明白阿离口中的“磨蹭”是何意。
  直到在隔间喝完了一壶茶,仍不见忠勇侯的身影。
  阿离来安抚了她四五趟,终于在第六趟时,焦侃云起身,“若他不得空,我改日再来吧。”话音将落,听见廊上传来脚步声——
  虞斯如今见人,都要在心底怀疑对方是否也听过金玉堂的话本,并时不时地注意自己的形象。端肃且清爽,是第一要务。至少不要让人看到他就联想到话本中的腻滑之辞。
  这几日,他时时净面剃须,沐浴更衣,待人接物时看似从容,实则如履薄冰。更是听从章丘的建议,丢弃阔余的宽袖大衫,换上修身锦裳,遮胸掩领,窄腰束紧,勾勒出挺俊的身形。
  此刻听闻焦侃云求见。女子求见。他少不得又在心底想,该女子是否也听闻了坊间话本,遂更注意形象,立刻沐浴焚香,换了一身月牙白锦袍,袍角的花纹,还是一双彩羽陇客,于霜岚间振翅。除此外,他特意将本就没有显现的胡须又刮了一遍,一丝不苟地修了眉尾与鬓角。
  他负手入堂,神色蔑蔑深沈,嘴角抿着一抹轻狂,仪态却很是端方自矜。郎朗如日月之入怀,眼烂烂如岩下电,端的是丰神俊朗,展如新月。一生要强,看上去竟似没有被话本伤损分毫。
  焦侃云回头一望,却愣住了。
  这谁?
  洗得好崭新的人啊。
  好像有什么发着光朝她走过来了。
  如此意气风发,看来是第一章 回的力度还不够啊。
第17章 蠢蠢欲动。
  虞斯忽略她审视的目光,朝座下略一抬手,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
  “请坐。”
  话落在她对面轻撩袍坐下,衣摆翻飞,彩羽陇客栩栩如生,颜色鲜亮得甚至有些晃眼。
  焦侃云缓缓地坐回位置,视线在他身上不曾移转。
  好厉害的对手,难怪楼思晏怕他怕成那样,又难怪他十七八岁便能打得北阖跪地求饶,果然是心性至坚。都说人言可畏,他竟是化流言蜚语为养分滋养己身,蔑视一切。
  “小焦大人急着找本侯是有何事?”虽说今日听他说话总觉得有点做作,但也正因为此,焦侃云真切地瞧出了几分英武少将的霸道。
  她迅速措辞,将楼思晏请求她代为转达之事尽数告知,随后道:“她性子胆怯,不敢自己和你说,我想,许是侯爷威风八面,说话做事压迫十足,总让她觉得喘不过气吧。”
  虞斯尚在消化楼思晏就是神秘少女一事,听她话里另有深意,难道思晏将心事尽数说给她听了?一时怔住,倒真自省起来,眼底流露出些许焦躁和为难。
  观他神情,净是思而不得的烦躁,她很想破口大骂,可查太子案还少不了要来往,焦侃云不能直接挑明他骚扰深闺的勾当,只问道:“近期金玉堂传出好些有关侯爷的闲话,想来对侯爷的婚亲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吧。”
  虞斯嘴角一颤,转瞬又作嗤之以鼻状,“无稽之谈,翻不起什么风浪,本侯行端坐正,影响便影响了,左右不过是少了些上门邀约相看的过客,若本侯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自当全力以赴求之。”
  还想着全力以赴求思晏入门,果然是厚颜无耻。焦侃云一番自省,立刻在心底将第二章 提上日程。
  “受教了。”她淡然一笑,换了个说法,“那思晏的事,侯爷怎么看呢?她若与太子案有关,便少不得要被保护起来,暂时什么都做不了了。”成亲自然也不行了。
  虞斯却作矜傲状,仿佛世间没有他做不成的:“本侯会加派人手护她,必要时,本侯亲自紧随左右。你放心。”
  我放心什么放心。好啊,焦侃云心底嗤笑,他还能变着法地给自己制造机会。
  “只是不解,凶手究竟为何要拿走她的画像,她当真不知道太子之死的原委吗?”虞斯狭了狭眸子,“或者说,她自己还没意识到,无意中窥见了会招致灾祸的天机?”
  这一点,焦侃云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楼思晏并不把“可能被凶手追杀”的事放在心上,许是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她若晓得,追杀她的极有可能是闻名北域的绝杀道,不知还会不会只想着逃离樊京,回到北域小镇。
  “风来说,侯爷追查到二殿下可能通过罗蝶轩在与陈徽默相往来。陈徽默精通北阖语,谁都知道绝杀道的总坛正位于北阖。二殿下若想与北阖勾连,光是联络樊京内潜伏的绝杀道怕是不够的,他必然会联络总坛,正好用得上这位学士。
  “想必侯爷也正想辙,如何证实二殿下确有勾结吧?”
  焦侃云洒洒一言,说来全中要害。
  楼庭玉那些年吹的辅官果然为他筹谋了半生,虞斯微露出几分倾羡,轻声问,“你如此自信,是已有法子,来找我商讨?”
  “算不上法子,只是想为阿玉一试。”焦侃云眸光黯然,随即又坚定地看向他,“二殿下邀我到他府中作辅官,我原本要拒绝的,如今得知你查到这番首尾,便打算顺势而为,借机潜入他府中,寻找罪证。”
  细想片刻,虞斯摆出观点,“这很危险。我是这样想的,若是无关紧要的往来密信,必定在看过之后就被楼庭柘销毁了,府中不会有,所以你去了也是白去,但……
  “若有紧要到不能被销毁、必须留存在府上的密信,一定会放在楼庭柘的近身之侧,且一定是重要到,一旦泄露,他就要杀人灭口的地步。你去了,成了,带着罪证跑出来了,倒还好,若是不成……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这些我都细细考虑过。包括府中也许根本没有罪证,我也考虑到了。”焦侃云直视他,神色间轻描淡写,语气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我说了,我愿意为阿玉一试。”
  风月不相关,只是他死后,没有来过她的梦中,想来,只有查到真凶,他才能安息,自由来去。
  虞斯怔然凝视着她,许久。
  她声如戛玉敲冰,字句清冽,像是从剔透的骨肉中钻出一般。
  头顶的幂篱未褪,绡纱迎光,泛出五光十色,散如星子,整个人挺在镂花窗边熠熠生辉。未时已过,日头渐歇,一阵爽风进窗,掀起轻帘,撩动了她的发丝,钩挂在眉下,山眉海目顷刻揉作春水。
  虞斯十足留意,她的眉毛很特别,眉尾微微向上蜷起,长眉流畅飘逸,就像北域冰崖间,他留在那里的银枪上,一缕被风吹扬的红缨。
  他微叹低眸,执杯浅抿了一口茶,细思慢量。茶水怪是清甜的,甘意在心胸气海里蠢蠢欲动。
  若放在以前,焦侃云或许会觉得虞斯是满目欣赏,如满朝文武对她那般。但如今既知道他是将她看作银绯的替身来对待的,他方才的眼神,意义便大不一样了。
  想必是在她身上瞧见了故人的影子吧。大概银绯也曾这般为他出生入死。
  想起来一肚子气,她焦侃云举世无双,竟教他拿去重叠了他人身影。可恶的贼子。她端起茶杯也灌了一大口水,好苦涩的茶,她皱眉,“金玉堂没有好茶了吗?来人。”
  高声唤了堂倌,却无人进门,虞斯道:“我吩咐过,近期办公,无须有人侍候门外。也是怕被窃听机密。”
  正好将话题拉回来,焦侃云问他,“那我的窃密行动如何?”
  虞斯摩挲着杯盏上的青花:“你既然对我开口了,想必是有条退路要我配合。需要我做什么?”
  焦侃云徐徐将计划展开,细说:“辅佐初期,事务繁忙,留宿新主家中常有。此去为期半月,半月后,不论能不能找到罪证,我都会托辞离开。期间,我需要人接应,最好日夜不同,早晚轮班,以防因疲惫而出现的差池。”
  虞斯应允,“好。我会配四名得力之人给你,日夜各两名,若有意外,一名通知忠勇营,一名闯门救急。”
  焦侃云接着说,“我主动展开搜查行动的,一日中有两段时间。
  “据我所知,楼庭柘朝罢后都会游街闲逛一番,或是与朝中党友相聚寻欢,总之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第一段,便是他早朝到回府的这个空隙,府中肯定有人盯着我,所以白日,我只会以辅官身份行便利,着重搜查表间,譬如他的书房、谈舍。
  “第二段,是深夜,他与府上侍卫小厮大多熟睡时,我可以搜查内间,譬如他的卧房、衣室。”
  虞斯喝水呛了一口,挪移视线至她的脸上,“若是被抓住现行?”
  “我自会寻个借口,待实在无法蒙混,便让守夜者闯门,以忠勇营查案之名,将我带走。就说,太子案有线索查到了我的头上,必要时给我扣上一顶嫌疑凶犯的帽子,拷走就是。”
  “好法子,若是找到了密信呢?”
  焦侃云说,“我们拟定暗号,先让接应人把东西转移。若情况紧急,我掂量后不能转移,我会立刻背下来,只要你的接应人每次都能闯入,顺利将我带走,那么来日我将内容复刻,也是一条线索。”
  “若你不幸遇害呢?”
  焦侃云别过眼,“我堂而皇之进他的府门,楼庭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杀我,顶多是囚困,但吏部尚书之女在他府上失踪了亦是大事,真的囚困,也不会太久。我有八成的把握,他不会杀我。剩下两成,再分一成给你,也许你能救我。最后一成听天由命。”
  虞斯衡量后,“好,晚上,我会亲自在府外守着你。”
  他的轻功信得过,毕竟那日在寿王府,院门到内室的几步距离,人就从思晏的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来去追都撵不上。真有什么事,必然能第一个冲进来。
  焦侃云松了口气,又与他校对了一番细节才离开。
  金玉堂外,风来坐在马车前沿等候她,见她出来,询问下一步打算。
  焦侃云环顾周围,确认无人后低声道:“忠勇侯这般不畏人言,想必要借保护思晏之机强行与她紧待一处。你去告诉金老板,后日开第二讲。去时小心藏匿在堂内的忠勇营兵差,他们都神出鬼没的。”
  “是。”他领命遁去,从密道入。
  回到尚书府,焦侃云让画彩寻了一张拓有花蝶的信纸,她要给楼庭柘写一封邀约信,那日自己拒绝的态度过于强硬,现在说要去,实在令人怀疑,所以她须得先约他出来玩,铺垫一番。
  但是两个人针锋相对这么多年了,实在不知道约他去哪里玩比较不突兀。
第18章 破碎的忠勇侯。
  画彩苦思冥想一阵,笑说,“姑娘,我记得幼时你与二殿下常去天水镇玩,夏夜的蝴蝶谷边有一条鹿溪,就是这几日,天水镇要祭鹿踩水,许多男女都私约好,赶到那里踏水玩呢。不如就去那里吧!”
  天水镇啊,焦侃云回忆,也不能说是常和他去,在他没有谋害阿玉之前,确实由他的母妃带着,同阿玉一起去过那么几回,三人齐整地在谷中埋了东西。
  “那便不要写信了,徒惹怀疑。你直接去他府上,说我过几日要去蝴蝶谷,挖当年和阿玉一起留下的东西,但是不记得埋下的地方了,他若还念在与阿玉的手足之情,就将具体地点告诉我。”
  画彩认真记下,顷刻理解了这番托辞的高明之处,当即去办了。
  她不去信,画彩回来时,却带了楼庭柘郑重的回信。
  信封上写着“侃云大小姐亲启”,这么多年他一贯是唤她大小姐的,仿佛全世界她最为矜贵与麻烦。墨水用的是掺了青蓝两种金粉的朱红,信纸用的是澄心堂的,底面拓的是流云。
  字很丑。也是故意用这么丑的字。只因幼时楼庭柘的字极似狗爬,她说他的字丑,“字如其人,字若是不练好看,以后人也好看不了”,一向对美很有追求的少年苦练多年,终于写得一手好字。
  但回回写给她看的,还是那手烂的。仿佛是一脚踩在她坐的椅凳上,拿折扇敲在掌心里,头顶着她的头,贴脸在和她说:字好不好看,我说了算。
  字里行间扯东说西,一会聊起幼时盛夏的蝴蝶谷,彩蝶翩然总落在她的手上,似乎偏爱她;一会谈到天水镇里人人身着钗环琳琅的银装,走起步来叮铃作响,他也好想穿一次;一会又突然转到清澈的鹿溪,说那么多人踩水,不晓得会不会染足疾。
  最后闲聊完两页,堪堪写不下了,才在末尾挤了一行小字。
  说左右无事,愿意陪她去一趟。
  焦侃云翻了个白眼。
  时辰约在祭鹿节当天,焦侃云已经猜到他会选此日,只因为祭拜鹿神时,天水镇的百姓们都会穿着成亲时才拿出来的华美银装,而楼庭柘是只花蝴蝶,肯定会喜欢那绚烂盛大的一天。
  因此,如她所料,在那天之前,还可以去一趟金玉堂。入夜,她挑起灯,把话本第二章 回的底稿翻出来,想起楼思晏说的话,便又将一些关键信息添了进去。
  金玉堂第二讲开谈时间宣布得很匆忙,当天,为了卖座,金老板花了些银钱,雇人到老贵客的府上挨个通知。
  去之前统一培养了一下话术,“尊敬的贵客你好,《忠勇侯虞斯不得不说的隐秘情史》第二话将在今日未时正开讲,金老板恭候诸位的大驾。”
  雇佣们在大堂内齐声练读时,毫不意外地将落榻此处的虞斯本人给吵醒了。
  他站在二楼廊上,面无表情地睨着大堂内宣读话术的一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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