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和侍卫两人相觑一眼,二皇子与王府交好,焦姑娘成心搬出来,他们只能应是。
待两人走远,焦侃云才问道:“思晏,王府在监视你?”
楼思晏点头,“从春尾宴开始,就是如此了。自太子去世,皇都不太平,便又添了好些,如今暗处还有许多。他们怕我逃跑。”
“就是因为忠勇侯独独看中了你,所以他们决然不肯放过吗?”焦侃云直视她,观察她的脸色,“你来找我,是为了那日,我说可以帮你逃出王府的事吧?”
楼思晏再度点头,与她视线相接,“只有你对我说过,想帮我。”
焦侃云微一沉吟,故作懊恼般叹息,“很遗憾,思晏,如今太子已故,我暂且帮不到你了。”
她想通过这样的说法,逼迫楼思晏交底,说出更多有关于她本身的信息。果然,楼思晏单纯,一听到无法助她逃脱,立刻急切地抬眸望向她,更露出几分绝望。
焦侃云趁热打铁,“倒是可以为你想法子,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会想得出适宜的法子救你呢。如今没有太子依仗,我若行差踏错,得罪了忠勇侯,得罪了寿王府,或是得罪了二皇子,怕都是不能善了的。”
楼思晏垂眸,还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细细考量着。
焦侃云接着道:“你应该有听到这几日外头传的话本吧?听金玉堂说还有好几章要讲,待到满樊京的女子都晓得忠勇侯的为人,寿王府必然不敢轻易再将你嫁去。你应该能料到,可还是来找我了,可见,你要跑,不仅仅是不想嫁给忠勇侯。你怕是本就不属于寿王府。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她轻声细语地诱劝,并未紧逼,却字句都压在她的心头,楼思晏忽然叹了口气,坦白道:“焦姑娘,你十足聪明。我确实不是寿王府庶出的女儿,我只是混迹北域边陲的一名孤儿,常年与戏班为伍。是忠勇侯回京时,捡了我,强行将我带进樊京的。”
焦侃云琢磨着她话中真假,见她摊开的手掌上的确有一层薄茧,也许就是舞弄戏械留下的,“这么说,忠勇营的人,都认识你?”
楼思晏点头,“他的心腹,大抵是都认识的。”
焦侃云又问,“他带你回樊京,是为了迎你入侯府的门?”
楼思晏迟疑着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意思是,不是正妻?那便是为妾了?可若是为妾,怕是不需要什么门当户对,何必要将你放到寿王府,安置一个三女的身份呢?难道是……想让你做侧室?”焦侃云挑眉,“我查过你的底细,樊京城的人都没见过你。你既是跟着忠勇侯来的,他入城那天声势浩大,怎么会没人见过你?”
她的问题密集,楼思晏挑拣了重点说,“其实他并非那日入城的,他提前了好半月带我潜入,就是为了先送我入城去寿王府。寿王与老忠勇侯曾有交情,后来渐渐疏远,但未曾还尽的人情还在,虞斯功勋在身,求他暂且做我的父亲,也是小事一桩。”
焦侃云捋了一遍,说得倒通,便又紧跟着往下问,“那日寿王妃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想教我自己发现你和虞斯之间早有私情,为何?”
“因为寿王妃不想揽这个活。”楼思晏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是因为你。”
“我?”焦侃云指自己,稍一顿即刻想通,“因为我怀疑他们是想帮二皇子拉拢虞斯,才找了个庶女来攀嫁,但其实,他们只是为了还忠勇侯府的人情,才替虞斯收留你,借你一个胡姨娘所出庶女的身份出嫁。他们并非真的想参与党争。”
难怪那日寿王妃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反复强调王府本身和忠勇侯府绝无姻亲之意,寿王也绝无参与党争之意。
楼思晏点头,“你的政.党嗅觉灵敏,寿王却是远离朝局是非许久,你想到了他不曾想过的问题,那便是王府的立场问题。
“也是你送了君子兰后,寿王妃才忽然意识到,帮虞斯这个忙,收留我,再让我进侯府的门,那是蹚了一趟十足的浑水。所以她想让你知道,此事不是王府主动的。故意挑了虞斯与我相见的时候,请你一观,她想着,抓了现行,届时我就不得不陈明原委了。”
焦侃云终于明白前因后果,一时竟有些无奈,“你倒是沉得住气,寿王妃都快气晕过去了,特意留了我俩独处的时间,谁曾想你是只字不帮她解释啊。她畏惧虞斯,不敢将他强掳民女的首尾尽数说与我听,平白吃了个哑巴亏。”
一想到寿王妃那句“她就跟你说了这个??”配上一幅吃了惊雷的表情,焦侃云就觉得好笑。初见只觉得楼思晏惯是慢吞吞又疏离的性子,果然来日能急死个人。
“那日,虞斯潜入我的闺院,我方寸大乱,实在不敢透露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且我那时也不知你可不可信。
“是你走时劝我的那句话,让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我才与你定下花约,想着来日或许能再见,求助于你。”楼思晏看向她,“你有什么办法,助我逃离王府?我身边,都是虞斯派来盯着我的人。”
焦侃云思索一阵,如实道:“老实说,听你讲完因果,我便毫无头绪了。
“原本我想,你可以佯装与我要好,借住在我家里,待我出游时便将你带出京郊,你再伺机逃脱。但现在以忠勇侯对你势在必得的态度来看,一来,我不想被监视,二来,风来一个人,打不过这许多。这个法子行不通。”
楼思晏眼神黯然了一瞬,“这么说,我最终的归宿只能是侯府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焦侃云一吓,劝道:“忠勇侯在北境时金屋藏娇,那女子智谋无双,为他出生入死,后来也没有被带回樊京,虞斯也仅仅是逢人便说自己曾在军中藏有一宝,助他所向披靡,最后却将其留在了北阖。跟了他,可没什么好下场。饶是我现在没办法,你也不能放弃希望啊。”
“出生入死?”楼思晏不解,想了片刻,“你说的是不是银绯?”
焦侃云讶然,“你认识她?”
“认识?”楼思晏狐疑地偏头想了半晌,明白关窍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犹豫了下,她说道:“哦,是,算是吧。银绯救过我。其实,你生得,便与银绯有几分相似。虞斯也同我说过,觉得你很像他的银绯。”
“我?”焦侃云低眉失笑,瞥见茶汤中倒映出的脸,不由得多看了会,轻细的嫩芽浮跃,破开茶面,荡起一圈涟漪,犹似她被脑中一线点醒。
难怪虞斯第一次见面,看到她便怔愣了一瞬,还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那时她还很奇怪,自己分明从未见过此人,怎么他却好像认识她。
春尾宴上她拒绝邀约,下了他的面子,嗜杀成性的战神居然没有半分为难,让她随意离开,更没有记仇,如今太子案的每日进展,条条线索,都同她共享。
原来是把她当作银绯了啊。
这算什么?想弥补失去的亏欠?还是想博她的好感,重温旧玉?
最可恨的是,竟还将此事说给自己信誓旦旦要娶进门的思晏听?
楼思晏抱着茶杯低头浅抿了一口,不与她的视线相交,“我大概此生都不能逃离侯府了,还请焦姑娘不要让他知道此事是我说的,否则我难有好日子过,姑娘心底晓得就好。”
“你且放心,我必定想法子救你逃离,也绝不会出卖你。”焦侃云柔声安抚她,心底冷笑,她只会将这等祸害女子的人渣加倍报复在金玉堂的话本里,届时厌恶他的樊京女子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淹死。
不将他拟作飞灰齑粉,随手便能让人扬了,她就不是第一说书人隐笑。
楼思晏眸子微转,“你上次说得对,我的身体不好,多出去玩是个强身健体的好方法。盛夏炎炎,你有什么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可以约我同去?”
焦侃云一顿。楼思晏还是起了随她出游,再伺机逃离的心思。
她也没有拆穿,顺着说道:“桃山不错,桃树连绵大可遮阴避阳,只是山头偌大,容易迷路,当然,若用来捉迷藏,想必是有些好玩的,要找上好几个钟头。
城南的落雪院也十分僻静,傍水而建,白玉亭银装如覆雪,立在一望无际的碧湖上,听说碧湖深不可测,若是谁不慎落水,顷刻就能消失无影。”
她的弦外之音句句有意,楼思晏听懂了,“那便去落雪院吧,听闻那处春杏繁密,丝毫不逊色于桃花,也近许多,无须准备多少时日便能出游,况且我会凫水,不怕落水的。”她亦意有所指。
刚答应了定会救她,此时她想放手一搏,焦侃云着实想给这个机会,但又怕失败了,她再想跑,会更难,“你容我想一想……”她忽然一怔,“春杏?你听人说……那里种满春杏?”
楼思晏有些不自在,“不是吗?”
焦侃云凝视着她:“是。可是,落雪院由太子出资修建,由我构思,秉循花神之序植栽,一月亦分为上中下三旬添换不同的花样,樊京城的女子们皆知。怕是没有哪个会告诉你,落雪院经年不变地种植春杏。你知道,那里什么时候才种春杏吗?
“二月中旬。”
第16章 她就是那名神秘女子
楼思晏闻言,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带得掌心的杯盏碰得当啷响,她那一剪秋水眸瞬间沉了下来,正如茶水中被那一震,荡得下落的针叶。
“你分明去过雪院,方才与我说起时,却刻意隐瞒。想来,是因为你知道太子殿下也于二月中旬去过雪院,还在那里遇见了一位姑娘。”焦侃云微微俯身凑近她,迫声确认道:“你就是他要找的女子,你也知道他在找你!”
“我不知道。”楼思晏蹭地起身,冷然丢下一句,“我想我该走了。出游的事以后再说吧。”
焦侃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受阿玉之托,寻找你的下落,你不想承认去过雪院,我明白,是你不知我们搜查的目的,且你身困王府,身份特殊,所以不敢认。”
“你既然明白我境遇尴尬,就不该点破。”楼思晏垂眸看向她握来的手,顺势上移至她如渊的眼眸,轻叹道:“其实我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我,我在雪院时并未见过他,我只是路过那里。”
“若是阿玉没死,我绝不会点破。但他去世前画下有关于你的画像被凶手拿走了,阿玉死时写下了一个‘救’字给我看,我暂时只能想到,他想让我救的是你。关于他的死,你知道些什么?”
焦侃云殷切的眼神落在楼思晏的脸上,强使她与自己视线交错,“你若不说与我听,我只能将你送到忠勇侯那里了。他是此案主审,我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时,楼思晏手腕上的脉搏急速跳动起来,她轻摇头,抑制心绪,腕骨处的青筋都突了出来,紧张、惶恐?她怎么会怕成这样!
“那我换个问题。”焦侃云终究还是不愿逼她太紧,“忠勇侯彻查了三次去过雪院的女子,都没有查到你的头上,既然他寻了暗卫护你左右,为何没人知道你去过雪院呢?”
几乎是毫无犹疑,楼思晏脱口直言,“我说了,因为我当时只是路过。而且,在春尾宴之前,我身边并没有限制我行动的暗卫,只有一个供我差遣的随侍护卫。那时我沉浸于白来的新鲜富贵,并不知忠勇侯是不可托付之人,还没那么想跑。”
“那你后来是如何知道,太子在找你的?”焦侃云将她的手腕又捏紧了许多,“他死前伤心病倒,是否与你有关?”
楼思晏无奈地摇头,“我压根不知道他生过病,也不知道他在找我,不论是你,还是虞斯,我只晓得一直有人在查去过雪院的女子。
“那时我刚被虞斯带到樊京,独居小院,穿着打扮也不似今日大家闺秀一般,我只是路过那里,当然不会上报。后来从虞斯的一名心腹口中得知他们找的女子身穿黑衣、高束长尾,遍查京中贵女无果,我才想到,或许是在找我。
“我只想赶紧离开樊京,回到我的北域小镇,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虞斯我就是,我也不想看见他。
“关于我是否独居小院、身旁何时被安插了暗卫、还有进入樊京城的时间,你尽可去问虞斯,若有分毫对不上,你再将我押去和他对峙。”
她表以最大的诚意,焦侃云逐渐松开手,“可凶手拿走了你的画像,你怕是危险得紧。恕我收回要帮你逃走的话,我可以尽全力拖延你嫁到侯府的时间,直至凶案告破,但绝不会让你现在就走。凶手也许会杀你,尽管没人知道为什么。”
怎会呢?楼思晏欲哭无泪,长叹了一口气,“一个‘救’字,也许是救命,也许是救别人,怎么能确定,就是说要救我?”说至此处,她竟哽咽起来,“我不需要你担忧性命,若我回不去北域,真不如死了。”
多么可怜的孩子,已经忌惮虞斯到了宁死不屈的地步。焦侃云心想,虞斯再如何杀千刀,都是此案主审,楼思晏即是神秘少女的事,必须告诉他。
“我必须将找到你的事告诉虞斯,他若来盘问你更多细节,你受不受得了?”焦侃云拉住她的手,炎热的外境下她的掌心竟然冰凉一片,“你若需要,我可以陪你一同受审。”
楼思晏沉默须臾,仿若一潭刚被日头照耀到一角的死水,试探地求助说,“他来问,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更何况,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谁问都是一样,麻烦你来替我转告吧。”
以虞斯的性格判断,纵然她答应帮忙转达,最终决策也在他的手上,或许依旧会去盘问一遭。
她点头,“好,我尽力一试。”只作安抚楼思晏。
不远处的丫鬟和侍卫眼见着楼思晏站了起身,日头也愈发毒辣了,便收拾好手上的铲头种子,朝这边走来,询问是否要回去。
焦侃云吩咐画彩端了两碗清凉的酸梅汤来,给二人解暑,趁着二人喝汤时,对楼思晏说,“以后你要想找我,随时可以来。但莫选这么大的日头了,晒得人烦闷,暑气惹得你眼睛都红了。”
楼思晏下意识抹了下眼角,反应过来是方才她哽咽欲哭惹的猩红并未褪去,这么说是不想让她的丫鬟侍卫起疑。她抿出一抹笑,“好。”
将人送出照壁,焦侃云唤来风来,询问忠勇侯近期查案的进展。
这些时日,他跟着忠勇侯的确查到了不少线索,缕缕线索都指向了绝杀道。
“忠勇侯说,陛下钦点他来查探此案,或许也有这个原因。整个朝堂,唯有他在北域和绝杀道打过交道,深谙他们的手法。陛下怀疑朝中有人勾结绝杀道,谋害太子性命,是为了制造混乱。”
若真是勾结绝杀道,那便不止是勾结绝杀道本身。绝杀道的总坛在北阖,此人勾结外族,妄图祸乱樊京,颠覆朝纲。
太子一死,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储君之争又要翻开序篇,明争暗斗,各个关窍都要花钱,一旦贪腐,内耗朝廷。陛下若不愿让北阖有可乘之机,当务之急必是再立储君。难怪楼庭柘那般胸有成竹。
“是谁与绝杀道有来往,可有一些眉目?”焦侃云细想一番,楼庭柘是此事获益最大之人,且他钱财之巨,要向绝杀道买太子的命,买得起,要与北阖谈共赢条件,也谈得起。
只是没有证据。
“明面上的来往没有。但自从查出二皇子在太子死去的那日深更入过宫,忠勇侯就在追查二皇子的各种行踪。他发现二皇子每月都会去一家名为罗蝶轩的裁衣铺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