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寿诞,虞听晚就算再怎么不愿出门,那天也必须要参加,赴宴的世家公子那么多,还愁找不到一个,垂涎她那副皮囊的人吗?”
—
巳时三刻。
东宫大殿。
见说服不了谢临珩的看法,沈知樾放弃继续再劝,拿出昨晚刚搜刮出来的一封密信,越过伏案递过去。
“这是什么?”谢临珩接过。
沈知樾依旧在笑。
只是这次,笑容有些发冷。
“前朝的段奕段大人,你还有印象吗?”
谢临珩扫过密信上的内容,眉头渐渐皱起,“前丞相门下的门生?”
沈知樾颔首,“对,他确实是前朝丞相府的门生出身。”
他指了指谢临珩手中的信,将重心牵回这次的金陵重案上。
“据暗卫私下调查,这封信,和姚家有点关系。”
沈知樾一向懒散没个正形的神色,在谈及段奕和这封密信时,脸上罕见地多了冷意。
第127章 若是将来有机会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众所周知,前丞相通敌卖国,勾结北境,甚至在宫变时,斩杀城楼御军,公然为北境敌寇敞开城门,导致前朝皇宫,在短短一夜间,尸骨成山,冤魂无数。”
“而这段奕,出身丞相府,又得丞相提拔,官居四品,成为前丞相在朝中的利刃。”
“这样的一个人,说他没参与当初那场通敌叛国的行径我是万万不信的。”
沈知樾敛去眼底的冷,看向谢临珩。
“段家虽被你褫夺了官职,举家流放极北,段奕也同其余那些通敌者一并处斩,但段家旁系的人,还有活着的。”
“如今段家那几个旁系,私底下找上了姚家,并给了姚家大量金银,让姚家帮他们有个立足之地。”
“这件事,往简单了说,是段家那些旁系,想通过姚家这个‘国舅’的助力,为自己寻个庇护,不再被流放,用钱财买个安身立命之所。”
“可若是往深了说,难保这里面不会掺杂什么旁的恩怨。”
谢临珩放下密信,看向沈知樾。
沈知樾扇骨抵了抵膝,眼神泛凉。
“段奕这个主家家主通敌叛国,难保旁系那些人,没有这种心思。”
“若是在怨恨的滋生下,生了其他心思,而那些贿赂姚家的银两,并不只是为他们寻求庇护之地,那这事,就必须要往深了细查了。”
沈知樾这一番话,说得极其隐晦。
但无外乎,就两个意思。
一,被流放的那几个段家旁系无通敌叛国之心,私底下贿赂姚家,只为求庇护,找个靠山。
二,那些人已经生了反叛之心,贿赂姚家的这些银子,有通敌之嫌。
‘通敌、叛国’这几个字,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在朝堂上,都是逆鳞般的存在。
新朝成立后,谢临珩主张仁义治天下,绝大多数时候,对于许多事,都不会赶尽杀绝,大都网开一面。
可唯独,对于通敌叛国者,他从无半分慈心。
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涉及通敌,无一例外,必诛!
谢临珩眼尾下压。
唇角锋芒森寒,音质如冰淬。
瞳仁深处,勃怒翻涌:“查!”
“从金陵之案,到段家旁系,一件一件,彻查到底!”
沈知樾点头。
起身准备离开,“此事牵连甚广,我先去楚大人那里走一趟。”
说罢,他转身。
刚走了一步,又被谢临珩喊住。
“知樾。”
沈知樾回头,望向他。
谢临珩掀眸看过来,指腹轻转扳指,交代:“段家一事,先勿打草惊蛇,暗中调查。”
沈知樾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
午时。
霁芳宫。
司沅拉着女儿,坐在内殿,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
她不放心地问:“晚晚,这几日是不是又生病了?”
虞听晚摇头,唇角扬着,“没有啊,母妃怎么这么问?”
司沅摸了摸她额头,“母妃看着你脸色不是很好。”
她放下手,语重心长嘱咐:
“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任何不舒服,要及时宣太医。”
虞听晚乖巧点头,一一应着。
虽然她都应下了,但司沅却一点都放心不下。
反而眼底深处的忧色越来越重。
虞听晚现在的情况,她并不陌生。
宫变后,刚被关在霁芳宫的那一年里,她几乎都是这种状态。
强装无恙,实际上却每天都疲倦得不行,打不起一点精神。
说白了,无非是心绪郁沉,慢慢的,身体就会像一个由内而外坏掉的果子,一点点垮掉。
这种日子,她一天天过下来,太明白其中滋味。
三年下来,她是靠着自己的女儿硬撑着身体,怕自己走了,女儿一个人在宫中更加孤立无援,难以立足。
可等她故去后,她的晚晚,要靠什么支撑着她在这深宫中活下去?
这种被人监禁的生活,又何时能解脱?
司沅眼中光亮一点点黯下去。
情绪起伏之下,喉咙深处,再次泛起那股熟悉的痒意,她用帕子压了压唇,在咳出声之前,用所有抑制力,强行压住了这阵咳嗽。
待缓下这股异样,才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润了润喉。
虞听晚敏锐察觉到异样,看向自己母妃,轻蹙着眉问,“母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司沅笑着摇头,“没有,是这几天天干,多喝些茶水就好了。”
说着,她将茶盏放下。
茶盏底部落在桌案表面,发出轻微碰撞声响的那一瞬间,司沅垂了下眼睫,
心底深处,用尽一切方法,帮自己女儿脱离这座牢笼的那种念头,再次强烈。
她转眸看向虞听晚,摸了摸她的脸,眼底是深重的痛色,“晚晚,许多事,都是事在人为,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总会来临。”
她握住虞听晚的手,声音虽轻,却坚定。
“答应母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放弃,静等机会到来,你要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谢临珩的手段,虞听晚太清楚。
想要出宫,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垂着眼,维持着唇角的弧度,反握住司沅的手,尽量用最无所谓、最宽慰的语气说:
“出不出去无所谓,只要母妃好好的,只要我们母女在一起,就足够了。”
司沅眼底激起一抹酸涩。
无所谓?
怎会无所谓?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女儿跟她一样,被生生困死在这座牢笼里?
司沅摇头,拍了拍虞听晚的手背。
“不够,晚晚,你答应母妃,若是将来有机会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这座皇宫,是你出生的地方,也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但绝不能是,将你困成笼中雀、郁郁而终的地方。”
身为母亲,没有谁,比司沅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现在虞听晚的状态,和从前那个明媚开朗的女儿,完全不能比。
这才短短一个月而已,就到了这种地步,那等她离开了,她的孩子,该如何熬?
越过这个话题,虞听晚瞧着自己母妃,想到她刚才有些异样的脸色,始终放不下心,她喊来若锦,让她去请太医。
司沅无奈轻笑,“母妃的身体,母妃自己清楚,不用这么麻烦。”
虞听晚执意坚持,“还是让太医好好诊诊,才能安心。”
司沅见拗不过她,只能应下。
很快,太医来到霁芳宫。
张荣跪身行礼:“微臣参见泠妃娘娘、宁舒公主。”
“免礼。”虞听晚起身,给太医让出号脉的位置,“张太医,来为母妃号号脉,看是否是染了风寒。”
张荣应声,拿出帔帛,覆在司沅手腕上。
他手指轻搭在帔帛上,诊着脉象。
眉头渐渐皱了皱,很快复又松开。
仔细诊治过后,才收了帔帛。
第128章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
恭声回道:“娘娘并未有风寒之兆,只是娘娘平日中忧思过重,再加上情绪不疏导致长久郁结于心,这才造成身体逐渐虚弱。”
他声音顿了顿。
才接着说:“恕微臣直言,娘娘日后,切不可再多加忧思,好好将养着,时日一长,还能恢复过来。”
“若是继续如此劳心费神,长此以往,怕是……”
他话没说完,但司沅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是什么情况。
张荣停顿一瞬,正要再开口,却被司沅打断。
“劳烦张太医了,本宫日后会多加注意。”
张荣止声,开了药方,便行礼告退。
虞听晚看着手中的方子,眸色微沉。
她喊来若锦,让她准备煎药。
她自己则是随口找了个借口,从殿中出来,在霁芳宫外的宫道上,追上了张荣。
“张太医。”
张荣立刻止步,回身看过来。
他立刻行礼,“宁舒公主……”
虞听晚抬手,打断这些虚礼。
她看着张荣,压住眼底的急色。
“张太医,你如实告诉我,母妃的身体,到底如何?”
张荣静默一瞬,叹道:“回禀公主,微臣方才所言,便是实情。”
他说:“泠妃娘娘幽居在霁芳宫太久,心中又有郁结,长此以往,身体自然会大不如前。”
就像一个被人强行幽禁在狭小笼中的鸟儿,久而久之,便会郁沉而死。
人也是一样。
慢慢的,身体就会一步步垮掉。
就比如,一场冷风、一场急雨,便会导致风寒,甚至高烧不退。
很快,他又道:“但公主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娘娘疏解了心中郁结,再配合喝着调理身体的药,细心调理着,还能恢复过来。”
虞听晚唇角抿紧,掩在广袖中的指尖,一点点攥紧。
好一会儿,才从嗓音深处挤出几个字:“多谢张太医。”
张荣离开后,虞听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眼底像被蒙上一层暗色,再不复往日光泽。
良久。
她才转身回去。
进殿时,司沅正站在大殿前等她。
见到她人,司沅迈下台阶,朝着她走过来,“这是做什么去了?去这么久?”
虞听晚没作声,在司沅走到面前时,她忽然扑在了她身上。
紧紧抱着司沅。
“母妃……”
虞听晚声音发颤,就像一条被巨石死死压着的鱼,做不出任何反抗,只剩铺天的绝望。
“我想离开这里。”
“带着你一起离开这里。”
她指节蜷着,用力到泛白,眼底浸着泪光,“我们一起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司沅看了眼霁芳宫的大门。
手心轻拍着女儿的背。
她能猜到,刚才她的晚晚去做什么了。
也能猜到,她突然之间情绪大变,是因为什么。
司沅沉默一会儿。
压住喉咙中那股涩然,才闭了闭眼,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声音很轻很轻,半分情绪不外露地对她说:
“傻孩子,我们肯定会离开的。”
母妃一定,会帮你离开的。
……
或许是受太医那些话的影响,也或许是虞听晚怕极了唯一的一个亲人也丢下她离开,自从太医离开后,她便寸步不离地陪在司沅身侧。
像从前那样,想尽一切办法,逗母妃开心。
让她开心一些。
再开心一些。
希望能短暂的,帮她化解两分心中郁结。
哪怕只是一时半刻也好。
直到午时末。
司沅耐不住疲倦,在寝殿小憩。
等她睡着后,虞听晚放轻动作,离开霁芳宫,去了承华殿。
路上,若锦低声问:“公主,宫中大权都在东宫,陛下手里早已无实权,咱们不该去东宫吗?”
虞听晚眼眸冰冷,“宫中大权,确实都在谢临珩手中,但霁芳宫的掌控之权,在陛下手中。”
谢临珩确实掌控着所有大权,所有人的生死命运,尽在他一念之间。
可唯独,霁芳宫中,她母妃的去留,握在谢绥手中。
不然,前段时间两次册立太子妃典礼时,谢临珩不会顶着全朝文武百官的抗议,生生压着礼部准备婚期。
就算现在太子妃的册封大典日期已定,储君大婚婚期也已定下,但说到底,只要她母妃不离开皇宫,她和谢临珩之间的身份,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在现在的皇宫中,除了她之外,第二个迫切地想让她母妃离宫的,当属谢临珩。
由此可见,目前阻她母妃离宫的最后一道关卡,是承华殿,是谢绥。
在值守太监的行礼声中,虞听晚来到承华殿外。
她抬头,望着殿宇正上方匾额上的‘承华殿’三个大字,心念越发沉重。
若是谢绥一直不肯松口……
要么,谢临珩不顾念天下人的看法,不顾念这段关系是否名正言顺,婚期来临之时,直接举办大婚,而她母妃,以后则是和现在一样,继续被困在宫中。
要么,谢临珩用手中的权,和谢绥撕破脸,不惜父子彻底反目,强行将她母妃送走。
只是,前段时间朝中因册立太子妃一事闹得如此风雨,都被谢临珩强行镇压了下来,虞听晚根本不敢赌,他在冒着天下大不韪之后,还会再次和谢绥撕破脸,费尽周折将她母妃送出宫。
—
通传的太监快步进入大殿。
很快,又出来。
躬身对虞听晚道:
“宁舒公主,陛下让您进去。”
虞听晚颔首,敛去所有心神,进了大殿。
第129章 求陛下恩准母妃出宫
谢绥正坐在案前看兵书。
见她进来,他放下书,看向她,问道:
“宁舒,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何事?”
虞听晚走上前,开口之前,行大礼先行跪了下来。
她并未铺垫,也无需再铺垫。
“宁舒斗胆,求陛下,恩准母妃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