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赶紧跟上去,应道:“对对对。”
他来到殿门处,一抬手将门给拉开,下一刻无数喧哗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进来,买卖吆喝,争执对骂,吵闹得像是站在菜市场门口。
薛茗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就见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巷子,漫天的灯光从巷口落进来,外面影影绰绰,正是热闹集市的模样。薛茗倍感惊奇,意识到这并非原本殿门外的景象,应该是玉鹤用了某种法术将两个地方拼接在了一起。
她率先抬脚走出去,行到巷口处往外一瞧,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色彩斑斓的灯笼悬挂于高低各处,琳琅满目的小摊紧挨着排列。在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小摊中,正有一个不大起眼的破旧小铺子,门口搭了个天上人间的牌子。
这里正是她与宁采臣被抓走的地方。薛茗一看见这破牌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往牌子上踹了一脚,而后上前捶门,“人呢?给我出来!”
随后老头打开了门,瞧见是薛茗,也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小丫头,你本事倒是不小,竟能活着从百鸦鬼王的手里脱身。”
他往里走,让薛茗进了铺子中,眼珠子一转,发现她后面还跟着个人。
那人雪色衣袍,仙姿玉容,神色平静而淡漠,虽模样生得好,但气息很内敛,存在感微弱,进了门后也没说话,似乎没什么大来头。老头在心中计较了一番,转头对薛茗发表评价,“你这次带来的这个,瞧着还不如先前那位。”
薛茗心中冷笑,心说你个老哔登最好再多说两句,让玉鹤弄死你。她不给好脸色,“你少跟我废话,聚阳符呢?快还给我。”
“小丫头,银货两讫,童叟无欺。你拿了货物出了天上人间,是被偷还是被抢都与天上人间无关了,作何还回来找我?”老头转回柜子后,拿出了一个账本翻起来,而后指着一处道:“你的账在这,聚阳符我给出去了,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可别想赖账。”
薛茗当社畜的时候见过数不清的厚脸皮之人,不要脸程度各有不同,面前这死老头仍然能排前三。她气得浑身发抖,知道这人存心搅和这一桩买卖,便也不废话,指着他鼻子道:“我是出来给我们老大办事,这聚阳符你敢私吞,老大绝对饶不了你。”
这老头倒是不怕,笑问,“那敢问你家老大是何方神圣?”
薛茗身子一侧,指了指站在后方正拿着几炷香研究的玉鹤道:“就是这位,鼎鼎有名的玉面鬼王。”
老头听闻面色猛然一变,惊疑的目光又落在玉鹤身上,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将目光遮遮掩掩地打量。鬼王千面,鲜少以真面目示人,这老头一时也拿不准玉鹤的身份,正迟疑时,却见玉鹤拿着香转头,声音平静地问,“这香如何卖?”
老头满心疑问,迟疑地伸出两个指头,“二两。”
玉鹤不知从哪里摸出的银子,往柜台上一扔。老头拿出一杆小秤称了称,不偏不倚正是二两,喜笑颜开地对薛茗道,“你说他是,那就是吧。”
这一举动把薛茗气个半死,什么叫她说是就是,这人本来就是!她是看不懂这死色鬼在干什么,分明是来抢回她的东西,还没开口要就先给出二两,脑子好像让这个老哔登派出的僵尸给吃了。
薛茗在心里骂翻天,嘴里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闷声不响地站在边上,嘴角耷拉着,幽怨地看了玉鹤一眼。
窄小破旧的小店铺中,玉鹤一身纤尘不染的模样站在当中,淡无波澜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情绪的点缀,他更像是一尊漂亮的木偶,也难怪老头会对薛茗说他不如宁采臣。
若真是上门找事,带宁采臣或许还好些,至少他会假装发怒,要不就是跟人勾肩搭背装出哥俩好的样子,将东西哄骗回来也是好的。
薛茗正胡思乱想着,就见玉鹤抬手,忽而往他刚买的那炷香上弹了一下,继而一束小火苗燃起,冒出细细的轻烟。玉鹤将香随手插在桌上的香炉中,这样的举动让薛茗和老头同时露出茫然的神色,看不明白他做什么。
继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忽而又喧闹声传来,一串惶急的脚步由远及近,只听“砰”的一声,后院的门被整个撞开,一只小鬼连滚带爬地摔进来,滚到薛茗的脚边。
她吓一大跳,往后退了两步,就见这小鬼爬起来惊声大喊,“掌柜的,大事不好!货仓着火了!”
“什么?!”老头吓得拔声尖叫,慌张地蹿进后门,很快就没了踪影。
薛茗转头看了看燃着的香,再看看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玉鹤,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双手合十,默默庆幸方才那些骂人的话没说出口,继而扬起个笑脸对玉鹤道:“鬼王大人真厉害,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惩治这个奸商。”
玉鹤看她一眼,懒得计较她方才幽怨的小眼神。
薛茗瞧着这小破地方摆满了东西,眼下那老头也不在,于是四处摸索起来,看起来有用的好看的就揣起来。反正这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商人,指定没少玩黑吃黑,还抢了她的东西不认账,她拿起来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没多久那老头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头上的帽子都歪着,脚边的衣袍像是被烧毁了,看起来非常狼狈。他先是对玉鹤大拜特拜,嘴里一连串的“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话恳求原谅,接着又从袖子摸出一个盒子用双手奉上。
这正是装着聚阳符的盒子。薛茗一个大步上前夺回来,将盒子打开后掏出来检查,后知后觉自己分辨不出来聚阳符的真假,就去问玉鹤,“你看看这是真的不?”
老头连声道:“如假包换,如假包换!”
玉鹤也看了一眼,没什么表示,薛茗这才放下心来,把盒子死死地抱在怀里。
紧接着老头又开始求饶,捧出水晶圆罐,玲珑剔透,里面装了满满一罐的红色丹药,说道:“此物献给玉面殿下聊表心意。小人只是一个掌柜,若是东西都烧毁了实在没法向琉璃殿下交代,还望玉面殿下给条生路。”
玉鹤并不接,问道:“这是何物?”
老头道:“素闻玉面殿下风流,此药乃是敦伦助兴之物,只要行事前吃上小小一颗,便可登顶极乐。此药罕见难得,小人将天上人间内所有存货送出,还望殿下饶过小人一命。”
薛茗好歹也是上过学的文化人,知道“敦伦”泛指夫妻之间行房事,心说这老头鬼精鬼精的,拿这玩意儿讨好玉鹤这个色鬼,算是他找对了门路。
果不其然,玉鹤伸手将水晶罐接下,随后抬手将香掐了一段,道:“燃尽自然就灭了。”
老头不敢再多言,擦了把汗道:“多谢玉面殿下高抬贵手。”
薛茗看着二人,心中充满恶意地想,这色鬼最好是拿了药之后一次吃个七八颗,跟那些宠姬大战几天几夜,最后玩得精尽人亡,这样就不会来折腾她了。
脑子里编排着他精气枯竭,面容消瘦的肾虚模样,薛茗没忍住笑起来,惹得玉鹤偏头睨了她一眼。
第17章
薛茗没那么轻易放过这死老头,揣了不少东西在怀里,看得那老头眼皮直抽抽,最后实在没忍住,说道:“姑奶奶,我这店里的东西都不是常物,有些您就算是拿走了也不知怎么用呀。”
薛茗一听,马上揪着他说:“那你告诉我这些都怎么用。”
“这、这……”老头面色为难,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薛茗有招治他,转头往那半截香上呼呼吹了两口,眼看着原本快要熄灭的火星又隐隐有燃的趋势,老头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前用手捂住香,急声道:“哎哟姑奶奶!我都告诉你还不行吗!千万别再吹了,再烧我这小店就烧没了!”
薛茗道:“别浪费我时间,快点。”
老头这下老实许多,将薛茗拿的东西一一看过,简单说了用处。薛茗听后还暗自庆幸这老头多说了一嘴,否则这些东西拿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用。
她拿的都是零碎的东西,体积较小,其中的香烛和纸钱等物品都是给死人用的,能够固阴魂,使得鬼的能力和修为增长;铜钱用来测吉凶,朱砂可用来防身;还有些巴掌大的纸人和红绳之类的,都是阴阳两界所用之物。
其中有一个东西听起来像个宝贝,老头在介绍的时候露出了心痛的表情。那是一个枣子大小的圆铃铛,外壳是镂空花纹,看起来很旧的样子,摇起来声音闷闷的,一点没有铃铛的清脆,但老头说,这个铃铛在很久以前是个厉害灵器,后来损坏之后就大不如从前,过了许多年仍旧还保留些灵气,可以用来收魂养魂。
照理说这东西给薛茗是没有用处的,但她见这老头很是舍不得,就偏偏要拿走,还问道:“要如何收魂?”
老头说:“只需将骨灰撒进铃铛里,再唤其姓名便可。”
薛茗看着铃铛思索了一番,转而问他,“你叫什么名?”
老头眼睛一瞪,似要与她翻脸,又忽然瞥到站在一旁的玉鹤,最终生生忍住,憋红了脸低声道:“小祖宗,姓名是我们鬼的命脉,不可随意告知他人。”
薛茗顺着他的话追问,这才明白所谓鬼界从何而来。
世上大部分人在死了之后,魂体都是散的,会在时间留存七日时凝聚完整,也就是俗世所说的头七回魂。待七日过后,魂体便会进入冥界,行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往生。而一些含恨而亡的人魂体要比平常人的厉害,通常会在死后产生报复心理作恶活人,从而被冥界阴官缉拿判罚。
有许多鬼在作恶之后为了逃脱惩罚和阴兵的缉拿,就会去一些阴气深重的地方躲藏,或是归顺厉害的大鬼寻求庇护,因此就产生了鬼界。
四大鬼王便是目前鬼界中较为突出的势力,其麾下小鬼数不胜数,已经达到了与冥界抗衡的地步。越厉害的鬼则越难以寻到破绽,唯一的致命弱点便是骨灰,倘若让人掘了埋骨之地便是被拿捏了命脉,若施以术法便可任意差遣,若挫骨扬灰,再有能耐也只得魂飞魄散。
因此大多鬼都会隐藏自己的姓名和来历,更加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埋骨地。
薛茗见他啰嗦一大堆,话中隐隐有求饶之意,觉得这教训也给得差不多了,就不再为难他,揣着东西与玉鹤一同离开了天上人间。
出门后发现街上的摊贩已经撤了大半,原本热闹的街道也变得稀疏,罗刹鬼市正在渐渐消失。从东方很远的地方传来狗叫的声音,似乎正在靠近,越来越响。
鸡啼夜半,狗叫天明。是天要亮了。
玉鹤对她道:“你该回去了。”
薛茗心中一喜,还没说话,忽而猛地听见耳边传来嘹亮的狗叫声,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尽数散去,她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
映入眼帘的就是她暂住的小房屋的横梁,继而感觉自己躺在十分坚硬的地方,身上各处的骨头和后脑勺都疼起来。她赶忙坐起,就看见自己回到了先前的小屋中,屋内的床榻和桌子都被聂小倩砸得稀巴烂,包袱里的东西也滚落一地,一片狼藉。
她差点都以为昨夜是被聂小倩一袖子抽晕从而睡到现在,那些什么罗刹鬼市,聚阳符还有跟玉鹤在床榻上的厮混都是一场梦,结果一低头就看到手边放了一堆东西。
除却装着聚阳符的小盒子之外,还有一些从天上人间顺出来的玩意儿,而且她身上的衣服的确是从鬼王的宫殿里穿出来的,脚上绑了铃铛的红绳仍在。薛茗往脸上揉了揉,意识清楚许多,明白在罗刹鬼市的一夜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
折腾了一晚上,她现在精神还算好,爬起来将散落一地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继而推门而出。
外面的天幕已有亮光,东方天际飘着的云朵都被染上金边,朝阳初升。清晨的风有一丝凉爽,拂面而过时带来一阵清新,薛茗深深地吸一口气,看见这样的景象时才感觉到了疲惫。她这一夜险象环生,也是差点没回来,幸好那只色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色。
薛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拉伸筋骨,就听见旁边房间的门推开,有人道:“燕公子,你回来了?!”
她转头见是春夜,终于想起被她遗忘的宁采臣,就赶忙问:“你家少爷回来了吗?”
春夜手里端着盆水,反手将门关上,说道:“昨夜我与秋生按照少爷的吩咐,在鸡鸣之后分别于你和少爷的房门外点了火,只是少爷回来了,却不见燕公子你回来,我和秋生正担心你呢。”
薛茗往地上一看,果然看见自己屋前有一团烧过的灰烬,心里顿感奇怪。若是宁采臣被唤回来了,就表明这个方法是有用的,为何到她身上就没用了?
是其他未知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魂魄来自21世纪,并非这个身体的原装,所以喊这个身体的姓名无法将她唤回来?
“那宁公子现在如何?”薛茗问。
“少爷从回来睡到现在,仍没有苏醒的迹象。”春夜忧愁地叹道:“也不知是不是让鬼煞冲撞了身体,若是少爷出事,我们可怎么办啊……”
薛茗也想安慰他两句,但她也实在不知道宁采臣是不是遭遇了危险,因此只拍了拍春夜的肩,什么话都没说。正逢秋生抬着水回来,见了薛茗后也是非常高兴,不仅把水给她洗漱,还殷勤地去收拾新的房间给她住。
薛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本身也没有那么强的自强自立的良好品质,于是厚着脸皮接受了。
洗漱完又吃了点东西,朝阳探出了云层照在她身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将她包围,薛茗开始觉得疲惫。她提心吊胆一整夜,这会儿精神慢慢放松之后就抵挡不住困意,与春夜秋生简单说了几句话,并叮嘱他们在天黑之前把自己叫醒,随后就进了新的厢房里,爬上床榻睡觉。
原本想着这下怎么也能好好睡一觉了,没想到刚入睡她就走进了一个被浓雾包围的小院中。
周围除却白茫茫的雾之外,还有两棵并根而生的槐树,生长得十分茂密,树根盘根错节,隐隐露出地面,像蜿蜒的老蛇。薛茗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下,发现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上次曾出现在她的梦中。
面前依旧只有一间屋子,与上次不同的是上回门只开着一条缝,这次却敞开了一人宽的距离。薛茗也不知怎么,好像是因为在梦中,所以感知力没有那么敏锐。她明知这场景不大正常,却偏偏往前走去,伸手将门推得更大些,探身进去看。
与上次相同,房中略显空旷破旧,一股阴风迎面吹来,她抬手遮掩了一下眼睛,再看去时就见屋中坐着一个青色衣裳的男子,正背对着她。
薛茗尝试喊了一声,“喂。”
那青衣男子没有动静。薛茗就往前走了几步,彻底进了屋中,朝男子靠近了些,问道:“你是何人?”
这时男子才有了反应,身子微微晃了晃,继而转身朝她看过来。就见是一张青灰色的脸,面容消瘦得颧骨突出,眼角往下流着血,双眼含着十足的怨恨,正死死地盯着薛茗。
薛茗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头皮发麻,整个人本能地往后退,脚下不知绊了什么猛地跌下去。下一刻她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从噩梦中清醒,往脑门上一摸,吓出了汗。
她连声骂了几句脏话,稍微缓解了一下心中的恐惧,马上察觉出不对劲。这是她第二次做这样的梦了,显然梦里那个青衣男子是个死人,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缠上了她。本身她已经与聂小倩结仇,同时又要被玉鹤吸阳气,现在还被那个青衣男鬼缠上,简直是雪上加霜,保不齐哪天她睡着睡着突然就被鬼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