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像恐怖片那样的“呀——!”,而是更加放肆、更加野性一点、甚至有点像猴子的“啊——!”的叫声。一切沉闷的阴郁的,甚至是体内的痛楚和你的心脏,似乎全都伴随着尖叫来到空中,而后飘到了不知何处去。
你知道自己正在做出扰民的行径。如果此刻有其他人走过,那么他们一定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你,幸好现在只有五条悟在你身边,虽然他也正在以微妙的眼神打量你。
尖叫吧,一直喊到最后一毫升的氧气也从肺里挤出,你猛喘了一口气,跳回到平地上。现在你感觉舒服多了。
“好!”你振臂欢呼,“这下可就……唔,想吐!”
话说早了。
你的沉重内心确实舒坦不少,然而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你赶紧捂住嘴,后退了好几步。五条悟无奈地看着你,似乎不怎么意外。
“就知道你八成会吐。”他故意重重地叹气,“晚饭吃了那么多,还非要一口气喝下四杯浓缩咖啡。能憋到现在才难受,已经是奇迹了。”
“啊是是是……”
你无法否认,只好连连点头,可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一动起来,真像是装满水的鱼缸,晃晃荡荡的。你更难受了,想在栏杆上靠一会儿,可又担心会掉进河里去。
虽然栏杆就是为了防止行人掉入河中而设计的,但安全程度可不是百分百。你四下环顾了一圈,附近居然连颗行道树都没有,市政部门可真是太不会做城市规划了。
又左右瞄了几眼,目光一度从五条悟的身上掠过。你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亟待帮助的惨兮兮人类,可惜五条悟已经看穿你这点岌岌可危的伪装了。
“靠过来吧。”他攥着你的手腕,轻轻拉到身边,“总感觉你马上要晕过去了。”
“不会晕的……”
“只要别吐我身上就行。”
“这也不会。”
你靠在了五条悟的身旁。
只要低下头,便能枕在他的肩上。他的外套暖暖的,有一股很好闻的洗涤剂的味道,像是清澈的水,他正用指尖拨动着咖啡杯的塑料杯盖,弄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声,幸好不算多么恼人。
“如果硝子在就好了……”你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这样她就能治好我了。”
今天的散伙饭,除了你和五条悟之外,硝子、七海和夜蛾校长也该一起来的。可校长以“我就不参加你们年轻人的活动了”为由拒绝了,七海也因为工作安排无暇同往。硝子则是被突然安排了紧急的麻烦事,今天下午才说没办法一起吃饭。
所以,今天的散伙饭才如此冷清。
五条悟轻轻拍着你的后背。
“让硝子做这种没意思的治疗,会让她生气的啦。”他嗔怪着。
“也是啦……可我还是挺希望硝子也一起来的——可恶的工作!”
“是我让硝子不要来的。”
“……哦。”
你觉得你应该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可你似乎没有听懂。
或是你懂了,因为你的反胃感正在一点一点沉下去,可是心跳依旧慌乱急促。你不想考究是什么让你的心脏无法正常工作——反正不就是出于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吗。
但无论是这样的理由,还是那样的原因,你全都不会说出口。
“诶诶,爱丽丝。”
可能是沉默了很久,他的呼唤显得很遥远。你没有抬头,应声听起来无比沉闷:“怎么了吗?”
“和你说件事。”
“你说。”
“我觉得你喜欢我。”
第58章 ゆめゆめ-诉说的梦
是你的内心已然变得无比透明,所以一眼就能被看穿心绪吗?还是五条悟此刻正在诈你,等待着你露出马脚?你不知道。
唯一清楚的是,你的心思被揭露了——你确实喜欢他。
所以,你绝对不会为了保全尊严而撒谎说“就算喜欢你也只是一点点的喜欢而已”,或者言不由衷地否定自己的心情。但你的确没有办法果断地道出你的真实想法。那样会让你很害羞的。
在虚假伪装尽数消失无踪的此刻,你该怎么做才算合适呢?
继续装做什么也没听懂的模样泰然处之吗,还是采取其他行动?你还是不知道。
今天的你似乎格外迟钝,也格外愚蠢,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多好多。你没有动弹,依旧伏在他的肩头,稍稍琢磨了一小会儿,而后才点头。
“那我觉得你也有点喜欢我。”你小声说。
不管怎么说,让你直接坦白心情都还是有点太难了——你可从来都不是坦率的性格。
而且,逞强这个环节也总是免不了的。
五条悟好像笑了一声。他的胸膛微微一震,你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沉稳而迟缓,很像是古典乐中的鼓声,和你截然相反。
你的心跳如此急促,简直像是小猫或是小狗,甚至可以和每分钟心脏鼓动三百次的飞鸟媲美,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单是心跳之间就存在着如此鲜明的对比了,你不由得心生忧虑,开始担心起他与自己的心情会不会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可能他并不……
“为什么这么说?”
在你冒出最糟糕的念头之前,他忽然问你。问出这个问题也算是情理之中。你陷入思索。
其实能想到不少,不过你只想从无穷无尽的繁琐回忆中拾起最重要的那几个部分。
“因为你好像很舍不得我走,而且服务员误认为我们是情侣的时候你根本不否认,还不让硝子一起来吃散伙饭。”你顿了顿,“可能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了吧,但现在你居然愿意让我靠在你身上,毫无警惕心或者边界感,不像是‘五条悟’会做的事情。”
“就这些?”
“我也能举出其他例子,要是你有空听的话。”
“……可恶。”
他轻声叹气,肩膀一下子就垮下去了,微微歪过头,脸颊仿佛在轻碰着你的发丝。能感到他的呼吸钻入了衣领里。
像哄小狗似的,他忽然抬手,往你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指尖拂过脊椎,有些痒痒的。你实在搞不懂这算是什么意思,正如你不明白他刚才的回答怎么会是“可恶”,明明你也没做任何可恶的事情。
你只不过是在重复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罢了。
“五条先生,冒昧地问您一件事。”
“你问吧。”他倒是大度,不过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你每次用这么礼貌的语气和我说话的时候,都感觉不会说什么好事。”
“您多虑了,五条先生。”
“看嘛!我说的就是这种语气啦!”
他戳着你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倒是不太痛,但你感觉自己的脑袋快从他的肩膀上滑下去了。
难道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所以五条悟才不停戳你吗?你似乎想明白了。
可下一秒,你的明白又变成不明白了。他用手托着你摇摇欲坠的脑袋,温暖掌心贴在脸颊上,如此之近,足以嗅到他指尖上草莓和奶油的味道。你又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他的心跳沿着脉络在掌中鼓动,迟钝片刻后才意识到,这分明是自己的心脏急促跳动的声响,幸好你没有因此而忘记想问的事情。
“请问您刚才在‘可恶’什么?”
这就是你要问的。
“在可恶我喜欢你这件事暴露得太明显。虽然你也很明显就是了。”
你压低脑袋,想把自己藏起来:“没有吧。”
“有哦。超级明显。”
“……那好吧。”
真的很明显吗?你总觉得这不可能。说不定五条悟只是在诈你,虽然现在再使诈也没有用了,毕竟你的心情暴露得如此彻底。
在电视剧里,男女主角浪漫地互诉衷肠之后,会发生什么桥段来着?你肯定记得,只是不太情愿往那个方向去想。总之你和五条悟依旧保持着这个看不见彼此的、别扭却也亲密的姿势。
真的要一直靠在我身上,都不站直一点好好看着我吗?——五条悟这么问你的时候,你摇头了。
“啊,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抬头了!”
五条悟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夸张的幅度带动着整个上半身都起伏不止,于是枕在他箭头的你的脑袋也随之晃来又晃去。
“爱丽丝害羞了,对吗?”
“对的。”
你的害羞,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尽管这份青涩到近乎让你心痛的欣喜确实难以彻底平息。
你想,你是一个肤浅的人。你喜欢五条悟的理由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与救赎、共鸣、憧憬这种美好的元素也没有多大关系。
你喜欢他,因为他是正派的好人。
从不会把你视作诅咒师女儿,他就是有这么好。
“其实直到现在,能抛开这层固有印象、不带偏颇地看待我的人还是很少,泰格丽思和一崎俊二去世之后就变得更少了,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有你在。”
当然还有硝子。你可不会因为此刻正在上演着罗曼蒂克的戏码,就把你的好朋友丢进角落里去。
而且,你也一定要坦白地告诉五条悟:“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可没那么喜欢你——真的,怎么会有人一见面就说对方的术式很怪呢?”
“可就是很怪啊!”
他对你的控诉好不服气,但你完全不放在心上。
就算抛开不太愉快的第一次对话,高专老师称呼他为“五条少爷”时的谄媚模样你也很不喜欢,如今想来依旧忍不住作笑,再加上百年难得的天赋与六眼,你总觉得他有十足的理由堕落为狂妄的混蛋。
但事实是,他成为了好人——一个再好不过的正派好孩子。
“你只是因为我是好人才喜欢我吗?”他咕哝着这话的语气可怜兮兮的,还透着些许无奈,好像你亏待了他一样,“我的帅气风趣超绝实力和‘东京咒术高专最受学生喜爱的老师’的殊荣完全吸引不到你吗?”
“最后的‘殊荣’确实不行。”你坦白地告诉他,“至于其他的……都可以被囊括在‘好孩子’的范畴中。在我心里,这已经是最高的评价了。”
“好吧。”
他的这句应声听起来满是无奈,话语的尾音却微微上扬着,显然透着几分得意。他搓搓你的脑袋,把耳边的那缕金发揉进了其他发丝中间,一下子消失了踪迹。
“那么,爱丽丝你就是假装成好孩子的坏小孩咯?”
“……啊?”
是因为你说五条悟是好孩子,所以他才反击般形容你为坏小孩吗?你很纳闷。以前可从没有人给过你这种评价。
下意识抬起头,你真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点端倪,可他只是窃笑,看着你困惑的模样,居然得意地笑出了声,俨然一副计谋得逞的做派。你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诱饵骗出洞穴的笨蛋小鱼。
好消息是五条悟并非猎食者,也不打算把你一口吃掉。并且“坏小孩”这番论调确实是他发自内心的评价,而不是想要故意惹你生气。
“一年级的时候表面上装作乖乖听话去当诱饵,结果藏起了‘梦野家的诅咒师哄骗高专学生’这么重要的线索。哇,真是有够狡猾!还有,二年级的时候开车去兜风的那一回,一开始你还恪守规则,非要劝大家别乱来,结果不还是和我们一起闹起来了嘛。”
前半段指责你还能勉强承认,后半句话你可实在没办法承认,赶紧打断他,为自己正名:“那次是因为你在唆使我啊!”
“但你还是去做了。知道吗,如果你是真正的乖小孩,那么直到最后一刻也会坚持到底哟。你没能做到。所以是坏小孩坏小孩!”
他竖起手掌,轻轻劈在你的脑袋上,仿佛达摩克里斯之剑掉了下来。依然,痛是不痛,然而打击感十足,吓到你慌忙缩起脖子。
不得不承认,五条悟的这番理论没有问题,就算你再怎么想要反驳,也给不出什么合适的辩词,只好悻悻地收起这些念头,继续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下去了。
“等到毕业之后——我的天呐,爱丽丝小姐,你简直变本加厉了!”他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却笑嘻嘻看着你,“竟然在转送诅咒师以利亚的过程中把对方暴打了一顿,真是太坏了,不是吗?”
问题一下子抛过来了,你有点心虚:“……那也是你给我创造出来的机会。而且你也想观察我是不是会包庇他,不是吗?”
“不要狡辩哟。”
“好嘛。”你忍不住叹气,“真抱歉,我的乖小孩伪装总是只在五条先生的面前露出破绽。”
“没关系。你也不是非要恪守规则不可。在我面前,尽情地当个坏小孩吧。”
五条悟低下头,将你拥入怀中。
“我喜欢你不体面的样子。”
第59章 泥沙气味
用力地喘一口气吧,而后再睁开双眼。
那个怀抱的温暖好像还残存在指尖,满怀期待的心脏的鼓动仿佛也如此鲜明。似乎还能听到他的话语与笑声,但这也慢慢地消失无踪了。
梦子正漂浮在河面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水。
她就这么浮着,此刻的现实终于一点一点有了实感。
于是,温暖的意味彻底消失了,只有冰冷僵硬的四肢伴随着她。胸腔被水呛得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什么粗糙的东西在摩挲着她的肺,太难受了。她咳了好几下,无意间扬起的水又溅到了她的嘴里,苦苦的,尝起来就像是泥沙的味道——不对,她又没有吃过泥沙,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呢?
如果是其他时候,也许她会好好思考一下这个可笑的问题,但此刻不行。
手指被冻得发痛了,吸满水分的厚重外套和毛衣沉沉地拽着她下坠,连“漂浮”这么简单的状态似乎都快维持不住了。梦子狼狈地拨开面前的水,不听使唤的四肢此刻也不知是正在以怎样的姿势运动着。她怀疑自己正像只落水狗一样在水中扒拉着,绝对是相当可笑的模样。
快要天亮了,深色云层中漏出些许浅淡的日光。飓风已经离开了吗?此刻已经不再下雨了,也没有风,但游向岸边还是那么艰难,本就漫长的这段距离仿佛变得更加漫长了。
她是怎么从水底浮上来的?没有印象了。
梦子努力回想着睁开双眼前的所经历的一切。
首先是梦。她做梦了。
我在沉入水底的过程中还能做梦了——如果有人这么对梦子说,那么她给出的回复八成会是“你的状态还好吗?”。
换言之就是,她会认为那个人疯了。
而现在,这般疯狂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没有人会想承认自己不正常。
还有,那个梦。
梦子不太愿意去回想自己的梦,可大脑还是自顾自调取出了梦中影像,四杯浓缩咖啡的苦味好像仍然停留在舌尖。她的心跳又变得飞快了,想起了五条悟外套上如同水一般的气味,还有他说出可恶时不由得冒出的窃喜感,直到此刻居然还是如此鲜明。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