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看毕掩唇一笑,道:“季卷,你是真的很希望找死,也很希望我见你死了,杀几个你的情郎、朋友泄泄火?”
他说罢,终于失去了与九幽神君周旋的兴致,一身红衣被内力鼓胀起来,如火烧云燎原,直扑往九幽神君身侧,手中细针瞬时刺出四五十招,令他那伶仃鬼火飘飘摇摇,随时要被挑灭。
此时场中,傅宗书受不住三轮连射,终于扑倒在地,未知生死,诸位江湖豪杰却无心关注傅宗书死活,瞪大了眼看东方不败那骇人的招数。赫连春水与他手下“花间三杰”脸色苍白,被东方不败这可怖的速度吓得浑身冷汗。息红泪惊魂未定,靠近了季卷,低声问:“他也是你计划中的帮手?”
季卷苦笑。东方不败几次出手,她心里承情,却又因他言语始终意存提防。此时是东方不败对她尚有所求,因此可以短暂借力,做一做临时的队友,但她心里清楚这种短暂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此时东方不败的针向着她的敌人,可何时他的针就会刺向自己眉心?
这一针刺入九幽神君的眼眶,立即又拔出,没入他的太阳穴。东方不败将扑向他的尸体一脚踹开,四周望望,忽一指倒伏在地的傅宗书,咯咯笑道:“这龟息功练得可不够到家!”
他一言既出,傅宗书的尸体立即从地上弹起,蒙头往远离他们的方向而去,竟是仍痴心妄想着遁往辽国。乾宁军正将火器抬起,傅宗书离弦箭般的身体忽而狂震,一柄艳红短刀自他背后透出,苏梦枕眼中燃着荧荧冷火,像此时才稍微宣泄几分怒气。
季卷笑。即使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心情依旧颇为高兴,在苏梦枕缓缓拔刀时,好心对着仍一时未气绝的傅宗书道:“傅大人放心去吧。你那些沆瀣一气的靠山们,下去陪你的时间也不会太久的。”
剑光一闪,她将傅宗书头颅割下,草草包了包便扔给赫连春水,笑道:“‘傅宗书勾结辽国,大军压境,图谋我大宋沧州。幸有赫连小将军洞悉奸计,及时通知乾宁军,与在野江湖势力连云寨一同大破辽军,枭傅宗书首。残余辽军不敌败退,乾宁军将军向孔率兵追击,连下辽国三寨。此战以弱胜强,非但击破辽人阴谋,更大振我大宋军威,实乃奇功’。赫连小将军,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赫连春水拎着傅宗书的头,仔细瞧坦坦荡荡的季卷一眼,正要说什么,又见息红泪站在季卷身边,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摇头:“这故事不好。”
息红泪瞪眼。
他立即笑道:“这故事里怎么没有息大娘、季姑娘与苏公子的份?要我说,若无息大娘的坚韧不屈、季姑娘的奇计百出、苏公子的高瞻远瞩,乾宁军也不可能仅凭老式刀剑,就赢过辽国如许骑兵。”
他摇头晃脑,一张对着息红泪时唯有深情的脸上如今满是深沉狡猾,在“老式刀剑”上加重了语气,反倒令息红泪破功,笑着推他肩膀:“你也不嫌臊得慌!”
他们相视一笑,已达成默契,将乾宁军的真实情况隐下。季卷心里盘算,似乎有机会拉拢这位赫连将军的独子,正要再说几句,见乾宁军向孔将军已收拾了残局,疾步前来,对她抱拳:“少帮主。”
季卷笑道:“将军何必多礼?”
向孔人过而立,胡茬满面,闻言摇一摇头,道:“殊恩厚渥,少帮主当得的。”
戚少商本想与息红泪说几句话,却见息红泪对他态度淡淡,反与赫连春水喁喁私语,正是伤心间,听了季卷与向孔对话,才强打精神道:“向将军既然称呼季姑娘为少帮主,莫非早已暗投青田帮麾下?”
季卷假咳一声,笑嘻嘻道:“怎么叫投靠呢?青田帮单纯资助戍边的军队,向将军因此与我结下私交,君子之交,别说得像什么站队一样。”
息红泪不知为何,在她背后冷笑了一声。
“哎呀,别说这些琐事了。开会,开会!”季卷立即转移话题,又看向东方不败:“前辈要不要也一起旁听?”
东方不败正百无聊赖地立起手掌打量指甲,闻言横她:“我早有十几年不爱做你这些无趣事业了,可别想做这些事也诓骗我来出手。”
季卷说这话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听他拒绝也毫不意外,耸一耸肩,对其余诸位首领笑道:“前辈境界太高。这种家国大义的俗事,还是由我们这些俗人来筹谋好了。”
傅宗书想逃去辽国境内,她也想获得名正言顺踏足宋辽边境的理由。要等京中主战势力苦言劝告赵佶,她没这耐心也没这时间,那不如找个借口,让辽国挑起冲突,令她的军队可以打着受击后被迫反击的旗号,点燃边境战火。
至于赵佶的想法――大宋苦辽兵已久,盼燕云亦久。只要乾宁军能获得胜利,哪怕只一寨一乡,消息传入宋境,浩浩声势席卷,赵佶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
因此她立即拉着连云寨几位寨主与向孔将军开了个会,拿出舆图,建议他们既然已至此地,便不要犹豫,打着追杀辽国残兵的旗号,立即往咫尺之隔的三会海口开进。
她指着舆图道:“此处是辽国设立的‘榷盐院’,论及战略地位高,但周围驻防,不过寻常。辽国大军如今正北上抵挡女真,此地兵力,至多也只有千余,在诸位一射之地。此处为南北运河交界口,若能将此处作为桥头堡,南境物资源源送抵,向西出兵便计日可待!”
连云寨众杰目睹一场几无损伤的难得大胜,胸口傲气丛生,自认为作为沧州草莽英雄之首,也绝不可在家国大义之上落后。虽对大宋朝廷有许多微词,面对近在眼前的反攻时机,个个群情激奋,被季卷寥寥几语,便已鼓噪起来,恨不得立即轻车简从,往那失落了太久的燕云十六州开去。
这种时候,反倒是戚少商冷静,问了她一句:“深入敌境,后勤该如何保障?”
季卷一挑眉:“毁诺城不是正在你们身后么?”于是息红泪起身,看也不看戚少商,豪情万丈地挥手:“如今青田帮有水路直抵毁诺城,众位放心,只要毁诺城立城一日,便绝不会断了粮草后军!”
季卷笑着起身,对群雄拱手:“而我将在当城寨居中策应,静候各位捷报!”
向孔将军交握双手,目视眼前群豪在座,而仅仅十年以前,他尚要快马加鞭向京中汇报“黄河水清”的吉兆,以换来朝廷几厘层层克扣后赏赐的粮饷,不由双目含泪,等季卷与武林群豪商定,向众人大拜,恳切道:“多谢各位。”
戚少商扶起向将军,大笑道:“你我同心共赴家国大业,何必言谢?”
两人平时同处边关,官匪有别,仅以神交,如今一见如故,扶携而出,正待提剑上马,季卷心中挂着事,却出来拦了戚少商一拦。
她问:“那两个被顾惜朝诱惑叛变的寨主呢?”
戚少商骑在马上,正是意气风发,迫不及待要开建大好功业,听她问题,豪迈一笑:“自是放了。”
季卷惊叫:“放了?!”
戚少商莫名其妙道:“自然。毕竟是这么多年兄弟,劳兄已不计较,难道还真能取了他们的命吗?”
季卷痛苦抚额,片刻道:“好,怪我,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能直接把人放了――他们去哪了?”
戚少商向她指了方向,她也不想再多说,有气无力地挥一挥手,勉强道:“戚大寨主早日凯旋。”
戚少商又一拨马头,神色犹豫,似有什么要说,眼中现出多情又怅惘的模样,最后低声道:“那日之事……是我误会,反令你难以自处。自见了苏公子,方知你所言非虚,心中悔恨,越发难以言表。只愿你们早日绸缪束薪,结百年之好。”
季卷:“……谢谢你啊。”
她忽然很庆幸苏梦枕此刻正在和向孔交谈,顾及不到她这边。她迅速往他那边瞟去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心中大定,立即转对戚少商假笑,错过他随后投来的淡淡一瞥。
季卷有气无力道:“戚大寨主还是赶快出发吧。”
向孔那边正也结束了与苏梦枕的叙旧,两位首领并辔齐驱,旌旗高举,踏过宋辽向来只往内回缩的边境,马蹄振振,扬起连天黄沙。
息红泪要退回毁诺城协助调运粮草,便只立在原处目送游侠儿与军队混在一起离去,美目中神光流转,最终又停在为首的戚少商背影上。季卷咳了一声,挪了挪身体,阻断了她的视线。
息红泪于是看向她,狐疑问:“我总觉你很抗拒我看戚少商。”
季卷噎住,犹豫不知该不该讲戚少商那离谱的多情,又觉背后嘴碎实在不像对盟友的行径,最终假笑:“哪里有?你想多了。”
息红泪眼睛含笑:“你很不愿意见我与戚少商再续前缘?”
季卷叹一口气,道:“毕竟我情路不顺,最讨厌看别人浓情蜜意了。”
息红泪侧着脑袋瞧她,忽问:“你不愿我瞧他,是不是因为戚少商追求你了?”
季卷接下去的满肚子俏皮话立刻噎在了喉咙口。她神情微妙,诚恳答:“是的。我在考虑……”
考虑戚少商怎么能做出这样既多情又无情的事。
她顿一顿,犹豫是否要将对戚少商的评价公开说出来,却听身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难得养出几分好气色的青年突然又在她身边咳成一团,伛偻如枯藤。
第69章 呕吐与咳嗽
那咳嗽之烈,令季卷把什么戚少商都抛到了脑后,惊视苏梦枕,见他竭力压住声音重新直起身,胸口仍短促起伏,不欲与她视线相对,抬袖掩着唇看向别处。
季卷缓声问:“你还好吧?”
“死不了。”
“那就好。”季卷笑笑。
被他这样一打岔,她已彻底忘了本打算与息红泪说什么,遥望天际,思索道:“我现在应该去追那两个跑掉的寨主了。”
息红泪显然已从她反应中得到了确认,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失望,也不愿再提及戚少商,顺着她点头道:“正要与你道别。我们和赫连公子打算一道回毁诺城,重建是一,接应你们的商船物资是二。”
季卷道:“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兵力夫就在沧州一带征招,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给他们开银钱之外,最好再拨一部分口粮,以资家用。”
息红泪闻言便笑:“你和赫连公子倒说了一样的话。”她说着,手指已搭在赫连春水臂肘,对季卷点一点头:“放心吧。我虽未接触过行伍,有赫连公子相助,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季卷瞧一眼赫连春水霎时涨红的面孔,猜想赫连将军府这下是绝无从她们贼船上跳下来的可能了,忍不住向息红泪悄悄竖起拇指。她对自己盟友们行事向来有信心,便不再多言,自寨中牵出匹劣马,正要上马急追,却见苏梦枕骑在马上缓缓前来,竟一副要与她同行的模样。
季卷笑问:“你不会觉得我连孟有威那种水平的家伙也应付不来吧?”
苏梦枕懒得回答。他又咳嗽几声,拨转马头,视线淡淡往季卷身后一扫。
身后是不紧不慢给指甲上添补丹蔻的东方不败。季卷一愣,知道他仍提防东方不败随时发疯出手,手上下意识捻搓起缰绳,笑道:“你方才还咳得厉害,马上入夜转凉,我可会担忧你受风生病。”
她把认真的关心掩在玩笑一样的语气里,果然惹来苏梦枕不满的冷眼。这下她总算哈哈大笑起来,一振缰绳,道:“那我们就速去速回!”
要寻两个受了伤的江湖人一路逃跑时留下的踪迹,对观察入微的高手并不算难。劣马虽驽,也依旧比脚力要快,季卷循着踪迹一路前追,见那两个寨主半道分开,各自往一边走,她本也不是为了抓人,只是想从他们处得知些消息,便挑了一边,再追不久,果见到孟有威仓惶疾掠的身形,一剑将他拦住。
孟有威见到是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惨白,吞吞吐吐道:“季,季姑娘,戚大哥已饶了我……”
季卷笑问:“他饶了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孟有威眼神乱飞,估量着她与自己的距离,看神情依旧随时试图逃窜,口中哀求道:“季姑娘,我从未想要对你不敬,那,那顾惜朝自己下作,该死,我,我也是极度唾弃的!你,你放了我,我一定替你把他绑来!”
季卷脸色一沉。听到顾惜朝的名字就足以令她隐隐反胃,她拄剑在地,似笑非笑问:“看来顾惜朝与你们交心很深。可惜他已经死啦,希望你能替他答上我的第一个问题。前些日加入连云寨,又被顾惜朝几人挟持的十几岁小姑娘,她母亲现在还活没活着?”
孟有威茫然道:“这是谁?很了不得的人物吗?”他见季冷脸上因他答话已一点表情都无,忙不迭道:“小的是当真不知道!不过顾惜朝那王八心狠手辣,落到他手上的人就没能活的,唉,我是极不赞同的,但小的武功不济,实在……”
“够了。”季卷截断他。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依然情绪不高,道:“问你第二个问题。顾惜朝花了什么价格买通你们?”
孟有威一愣,小心翼翼道:“他,他许诺我,等他杀了戚少商,我便是连云寨的二当家。”
季卷不耐地一挥手:“不够。你当我不了解你,这点代价能叫你给傅宗书卖命?”
孟有威哭丧着脸道:“那,那我说了实话,季姑娘可千万不要动怒杀我。”
“你再不说实话,我真会动怒杀你。”
孟有威一咬牙,道:“顾惜朝许诺我们若能杀了戚大寨主,契丹人愿意给我们银器、彩帛、毛皮合万两,还承诺等我们带着连云寨弟兄入了契丹,至少给我们一个枢密使当当。”
季卷这时脸上才出现几分笑意。她仔细盘问:“是顾惜朝主动给你们开的价?你有没有讨价还价?他给你承诺时神情如何?你可曾问过这枢密使究竟是北面官还是南面官?”
孟有威被她一连串盘问,不得不将顾惜朝当日拉拢的细节和盘托出。季卷仔细听着,这些拉拢的价码不仅能从旁佐证辽国内部财政状况,更能使她窥出辽国如今国策倾向,她的探子伸不到辽上京那么远,能有孟有威这第一手的情报已是弥足珍贵。
苏梦枕抱臂在旁听着,等孟有威话音一落,便笃定道:“辽国缺人。”
季卷笑:“你也发现了?他们对大宋叛徒开的价码,用求人若渴来形容都不算过分。看来北边女真的侵袭,真让他们慌张到恨不得请宋人助拳了。”
她说着,面露期待,还真向往了一瞬把大宋那些东倒西歪的蛀虫们送到辽国吃空饷的场景,旋即肃容,问孟有威:“向你们开了这么丰厚条件,你可知道他自己又能从中获得多少好处?”
孟有威脸色惨淡,往她手上武器瞄了一眼又一眼,才期期艾艾道:“顾惜朝对我们提防得很,没有说契丹人给他和傅宗书开了什么条件。他只是和我们说……说……”他的眼神瞟向季卷缠着绷带的小腹,实在不敢说下去,又硬着头皮要说,试图把季卷的怒火引向顾惜朝,好让自己得以保命:“唉,季姑娘,你也知道他这王八要对你做什么!他当时那副嘴脸,得意洋洋的,简直叫人作呕!我当时是拍案而起,绝不接受的,但是我人微言轻,我实在――”
季卷的脸上已失去了表情。胃部的不适感越发强烈,她被孟有威的话引得去想,顾惜朝分明心计深沉,却要把龌龊想法故意说给别人听,其中恶意,即使顾惜朝已是死人也依旧喷薄而出,击中她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