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没她家夫人这般菩萨心肠,只道:“那也得分好人坏人嘛,要我说,欺负夫人的都是坏人,都该得报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遮月捂住了嘴,轻声道:“不要说这样的话……”
阿香点了点头,苏遮月才放下手来,她心里总有一种诡异难言的感觉。明明这两件事都和她无关,她也断断不会做这样害人的事,可无缘无故地还是从心里生出了愧疚感来。
就像是,有人为她做的一般。
阿香原是口无遮拦的,看了自家夫人不安的神色,心上仿佛传染上了这种惊惧,再开口时也加了几分小心,
“我还听说那赵姨娘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也惨了。”
苏遮月忙问:“怎么了?”
阿香将声音放低了些:“我是听二房的婆子议论的,说她身子废了,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啊?!”
苏遮月眼眸惊颤,一下攥紧了被褥。
女子生育本就是往鬼门关走一趟的事,小产之后不能生的也不是稀罕事。
但她是知道李祁有多想要孩子的。
若是赵姨娘没法生了,是不是也和她一般的下场。
想到这里,她感同身受地低垂下眼眸,隔了很久才低声叹了一句,
“可怜她了。”
阿香实在不明白夫人在可怜个什么,要她说,那就是活该,以往她家夫人被三房的丫鬟各种挤兑不能生孩子,都任嘲任骂的,现在轮到三房受这个罪了。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不过因刚才苏遮月警告她,这心思她也就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外间起了脚步声,没一会儿安婆婆也打外面进来。
她是来辞行的。
只因她告假的日子不多,昨日又有宫中捎信催促她回去,她自己也打算为苏遮月在京中筹谋,便打算先回京一趟。
苏遮月被安婆婆折磨的时候,自也希望她走,现在她真要走了,反而有些恋恋不舍。
说话时,一双眼眸眨着眨着又晕出了水雾来。
安婆婆拍着她的手笑道:“哭什么,我不过是回京几日,上下打点完就来这里接你。”
苏遮月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上京,但见安婆婆强硬,也只好先顺着她应下。
安婆婆又道:“这几日你病着我不好教你,等你病好了,我教你的功夫可得继续练着,断断不可偷懒。”
苏遮月方要掉眼泪,被她这一说又堵了回去。
梨花一样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委屈的神色,若叫男子看了,怕是只想心疼地搂在怀里哄,说什么也不让她做了。
安婆婆却不受她这个蛊惑,看向阿香,严肃地问:“婆婆嘱咐你的可记下了。”
苏遮月微愣,茫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
阿香连声应道:“记住了记住了,夫人病好每日必得一练,一次要足半个时辰。”
安婆婆又转向苏遮月道:“我看青竹玉荷那些丫头是不敢忤逆你的,也就这小丫头片子能说得上话,因而将这事交托给她。”
苏遮月没想到安婆婆临走还不饶过她,哭笑不已地叫着:“婆婆……”
安婆婆道:“叫婆婆不管用,等我回来时还要查验你练得如何了,若是有半点懈怠松散,我不罚你,专罚你这个丫头。”
苏遮月和阿香对视一眼,心想自己这遭定是躲不过去了。
这厢又是续话了一些时辰,眼见再拖延下去今日就走不了了,安婆婆便狠下心和苏遮月告辞。
苏遮月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了。
她身子刚好,还不能受风,便只送到屋门口。
望着安婆婆远去的身影,又掉了几滴眼泪,才在青竹的劝说下扶回了床塌。
玉荷送的安婆婆出去。
一路出了李府大门,将要上马车时,安婆婆却停了脚步,转身将玉荷请到一个僻静角落:“我家小姐是个软性子,姑娘你如实和我说,这里那三房姨娘小产的事和你们相不相干?”
玉荷哑然失笑:“婆婆您想哪里去了,我们也是肉体凡胎的,怎有这样的本事?”
安婆婆却没被她糊弄过去,继续问:“你们没有,那你们主子呢?”
玉荷顿时收敛了笑容,恭肃道:“我们都是卑贱的下人,主上之事,自然是不能多问的。”
安婆婆听她口气变重,心里也是一慌,似是忤逆了什么一般:“是婆子我多嘴了,姑娘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实在是担心遮月这个丫头。”
她说完正待走时,玉荷在她身后轻声道:“这世间的是有因就有果,因果之间,千丝万缕,寻常人是看不见的,也摸不着的,但总有能左右它们的。”
安婆婆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玉荷这话说得有些高深,她听不太明白,便问:“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荷继续道:“夫人福寿无量,若是有人伤了她,自也要损了自己的。伤她是因,损己就是果,这中间的因果无需人为,自然便生。”
“苏家得到的庇护,大抵便是这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
安婆婆听了大为惊叹,心想这样的庇护只怕是皇家都求之不得,怪不得苏家愿意世代用女子去换,当即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婆子我明白了。”
这下她对苏遮月的安危更加放心,坐上马车安心去了。
第20章 入香
往后的一段日子,整个府里兵荒马乱的,只有苏遮月的院子清闲宁静。
安婆婆走后,苏遮月也没懈怠,每日还要在阿香的督促下柔练肌骨。
也是她渐渐得了法,身段愈发柔软起来,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没一会儿就喘息连连。
阿香见她练着练着愈发红光满面,神态喜人,便更相信安婆婆说得有道理,起先她见着这些姿势还有点面红耳赤。
譬如那腰折得太厉害,柔臀又翘得太高,翻身之时似将那衣衫总是将落不落的,偶尔露出一段香肩来,像是床第间不可说的功夫。
但现在一看,应是真的对夫人有益。
半个时辰后,苏遮月照例去沐浴,中毒后的几日青竹都给她备的是药汤,金贵要命的药材半点不疼惜地往里放。
苏遮月知道这药材自然是食用最佳,泡浴最多只能吸纳一点药效,但是青竹却说:
“这样才刚刚好,用得太猛反而伤了夫人身子。”
阿香瞧着这些灵芝血参,别人家拿来一点点煎着喝还觉得可惜,青竹姐姐竟然这么用,实在是让她大开眼界。
苏遮月也觉得奢靡得过了,可青竹她们一向主张她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也只好作罢。
好在现在已然换回了原来的乳汤。
这一日沐浴更衣之后,玉荷给她细细地染着指甲,那白瓷罐里的蔻丹是淡淡的紫色,沾上她指甲后并不浓艳,似有一层薄薄的冷光,显得清贵非常,苏遮月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做的?”
玉荷笑着往窗外一指:“还有什么,正是院子里的紫凝香呢。”
紫凝香?
苏遮月惊讶一瞬,抬眼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花木已然长成了。
绿叶簇拥着枝头,结了一个个淡紫色的花苞,有几朵盛开在高枝,接着日光,散发着瑰丽奇异的光芒。
微风吹过,一丝丝暗香透过雕花的窗棂传进来。
苏遮月之前没留心,现在才发现屋里的熏香已被撤下,就留着这自然的花香。
“这儿的香味更浓呢。”玉荷捧起她的手腕,笑问,“夫人喜欢吗?”
苏遮月低头一嗅,果然含着一股熟悉的芳香,沾在指甲上,就像是那香从她指尖沁出一般,不由感叹惊奇。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这香并不是这个味道,依稀还带着清寒的苦味,现在闻着怎么这么甜?”
玉荷道:“这我倒是不知道了,不过听修兰说这花香随主人,恐怕是夫人现在心里欢喜,花香就变甜了?”
苏遮月不信,笑道:“哪有这样的说法?”
不过这么调笑几句倒解开了她对这紫凝香的一些芥蒂。
她与李祁的事已过去,不好牵连一株无辜的花木。
至于姬离,苏遮月心尖一颤,不敢深想,将思绪转回眼前。
玉荷在她指甲上继续涂抹,苏遮月瞧着她涂了一遍底后,还要在上面重重叠叠地描出小小的花朵模样。
那香气愈发浓烈,苏遮月忍不住打趣道:“再这么熏下去,只怕这味道都要进我的身子了。”
玉荷放下羽笔,轻轻笑了一笑:“这是迟早的事。”
实乃这紫凝香并不普通,是一种诱媚之香。
普通人闻着只觉得清甜得沁人心脾,但叫魑族闻着,便是十足的魅香,能引动欲念,与携香者交合成欢。
当然这花木也是择主的,不是一般的人是断断不会开花的,唯有苏家小姐的身息纳染,才能养活,故而苏遮月从小在院子里就有这花种着,而这紫凝香开放出来的魅香也会流进她的四肢百骸,终染没在她的骨子里。
在那以后她整个人便会化成一副天成媚骨。
其实比安婆婆那套功夫起得效果要大得多,不过到底怕苏遮月惊吓,玉荷才没有说出来,只是徐徐图之。
待着了色后,玉荷又为苏遮月戴上细细长长的玉片指套。
苏遮月只觉自己一双手从未这样金贵过,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正瞧着,听见珠帘叮当一阵,是阿香揣了一叠枣儿糕进来。
苏遮月一眼看见,连忙退避三舍,因上回她好生吃了这教训,惊问:
“阿香你怎么又买了来?”
阿香捧到她面前:“夫人放心吃吧,这不是买来的,是紫蕊姐姐亲手做的,紫蕊姐姐好厉害,一尝就知道这糕点怎么做了,这个可比西街酒楼那卖得好吃多了。”
苏遮月心有戚戚,还是不敢动手,阿香索性自己先尝了一块。
这时紫蕊也从帘外进来,手上端了一朱漆金边的托盘,上面放着茶壶和茶盏。
紫蕊走过来,将青色茶盏放在桌上,因笑道:“既知夫人喜欢,哪有不学的道理。不过这糕甜腻,我配了时令的花茶来,夫人佐着吃味道更好些。”
苏遮月听她这么说,又见阿香吃了,便放宽了心,夹了一块尝了尝,果然细糯非常,香甜可口,更像是她儿时的滋味。
阿香看她吃得兴起,又说起外头的事,
“也真是怪极了,前两日那二房宋姨娘也病倒了,躺在床上直说心口疼,找了大夫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苏遮月吃糕的动作一顿,疑惑道:“心口疼?”
阿香道:“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被赵姨娘的动静吓的,有说是以前落下的老毛病,反正大夫进进出出都来好几趟了,现在整个府里都围着她转,老夫人都转去她院子里照顾了。”
她说着又撇了撇嘴:“夫人你当时生病时,也没见有这样的声势。”
苏遮月倒是并不介意,只淡笑道:“我喜欢清净,他们都顾不上我才好。”
阿香又道:“府里出了这么多怪事,老太太已经遣人捎信给大爷了,叫他赶紧回来,不过大爷还没回信儿。”
她说到这里又偷眼看自家夫人。
苏遮月微微垂眸,一双含情眼里却不再有什么波澜。
“我等着和离,他早一日回来,我便早一日解脱。”
阿香早已被安婆婆说服,眼下也盼着苏遮月和离,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到时候我跟着夫人去京城过逍遥日子。”
“我听安婆婆说,京城到处是官,天上掉个馅饼都能砸中一个比大爷官位大的,夫人一定能寻得更好的着落的。”
苏遮月轻轻笑了笑,她对这些官位权名并没什么执念,也并不想寻一个比李祁更厉害的人物。
她这样的残花败柳,等还完魑族的债,一个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就知足了。
苏遮月转回心神,她吃不多,尝个鲜便停了下来,一碗枣儿糕一半进了阿香的肚子。
阿香边吃边说:“哦对了,我还听说老夫人要请法师来驱鬼呢。”
“驱鬼?!”苏遮月吓了一跳,差点碰翻了茶盏。
阿香道:“夫人别害怕,估计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言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老夫人才要整这一出。我以前见过,就是随便舞几下木剑,谁知道能不能驱鬼呢,就是图个太平。”
苏遮月也知道,但她还是有些慌张,但抬眼过去,玉荷她们都稳稳做着手中事,半点不紧张的模样,又稍稍松了口气。
她心里想:“应该不会有事的。”
第21章 适寒
夜色渐深,明月升起,到了入睡时分。
苏遮月这些日子不出门,妆束简单,阿香为她卸下玉簪。
那一头如云乌发松松披落,直垂到苏遮月的腰际。
这几日苏遮月练功练得勤,原本的纤腰越发紧实,只那么窄窄一段,似乎能叫男子的大手轻松掌住,爱抚把玩。
阿香愈发觉得自家夫人应找个更好的归宿。
苏遮月倒是不太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她褪下宽松的外衣,上了床榻。
阿香吹了灯烛出去,苏遮月一时没入睡,万籁俱寂,她只瞧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发愣。
那清晖明朗洁白,照在窗前的几案上,仿佛为紫檀桌面镀上了一层银霜,如梦似幻。
苏遮月瞧着瞧着,无端地竟有一丝寂寞涌上心头。
其实她这段日子活得已然很自在,有了玉荷她们照顾,再无之前和阿香一起过的衣食忧虑的苦日子,又有青竹照顾她的身体,病痛无忧,那两房姨娘也只顾着自己,留得她清净平宁。
可人好像就是这样,忧心的时候尚不觉得,反而什么都有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心里空落落的。
正在这时,突然“咚咚”两声敲门声。
苏遮月在床上坐起,见得烛火亮起,是青竹和两个婢女敲门进了来。
不一会儿到了近前,苏遮月见婢女手捧着漆匣子,心弦骤然一紧,问道:“可是今日还要含玉么?”
自上回中毒之后,青竹就没叫她含过玉了,她也将这事忘在脑后。
没想到今日又要了。
口舌之中受些苦倒不算什么,就是她每次含玉,似都会入梦,这时猜得青竹她们是为此而来,梦中与他交缠的场景霎时浮现在眼前。
苏遮月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一颤,面颊中泛出淡淡的粉色。
青竹却摇头道:“今日不是含玉。”
“嗯?”
苏遮月一愣,“不是含玉,那是……”
她定睛看去,那漆匣确实也非之前方方正正的模样,而是扁扁平平的。
婢女将朱红匣盖启开。
霎那间,苏遮月只觉一道冷光晃过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