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垣对应东宫,听闻这一番话,建元帝的神情微有改变,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哦?不知会生什么变故?”
第138章
洪源先生不慌不忙地回答:“太微垣有红鸾惊动之象, 寻常东宫属臣,生出这等变故,且不会影响整个星域, 贫道恐怕……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他没有说完。
但建元帝已然知晓他的未竟之话, 询问:“若生变, 会如何?”
洪源先生摇头:“难说,难说啊。太子为东宫之主,东宫又对应中宫,太微垣与紫微垣遥遥相应, 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难说。”
建元帝面色微变:“这异象可是太子妃带来的?”
洪源先生掐指捻算一番,再度摇头:“不尽然。太子妃居红鸾正中,纵使有异, 也无殊异, 此番异象……恐是有人从中作梗。”
建元帝追问:“何人作何梗?”
洪源先生磕头行礼:“圣上恕罪, 贫道法力微末,算不出罪魁。”
闻言, 建元帝脸色几变,陷入犹豫之中,半晌,终于开口:“前些日子, 神妙真人来求见朕……”说出了进言一事。
洪源先生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真人当真是有大神通, 难怪,难怪啊。”
建元帝对他这般反应大为意外, 询问:“先生何出此言?”
洪源先生笑道:“太子与奇王为同一人,太子妃与太子有姻缘, 与奇王岂不同样有姻缘?真人此话,切切实实。”
建元帝奇道:“可是,太子已然娶了太子妃,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奇王再娶一回呢?”
洪源先生回答:“自来象通人和。太子身患臆症,自认奇王数年,我等固然知晓真相,然而,在老天看来却不是如此,太子与奇王,乃两种不同的象。”
“太子姻缘之象,由太子妃解,奇王姻缘之象,自当由奇王妃解。”
“奇王娶妻,势必排场浩荡,昭告天下,祭拜宗庙,象顺利而解,奇王的尘缘也功德圆满,真人提议,当真是妙极啊。”
建元帝越发不解:“先生既有此言,方才为何——?”
洪源先生抚须笑道:“哦,恐怕是真人出关得急,没有发现天象变了。”
“太微垣没有生变时,真人此法堪称妙计,生变之后,就不再适用了,需要改变一二。”
建元帝追问:“什么改变?”
洪源先生回答:“奇王不宜大肆娶妻。圣上御笔书封表文,待得娶妻当日,贫道开坛做法,请祖师下降,护持表文,告祭宗庙,当是无虞。”
“此外,奇王娶妻一事,也不可宣扬天下,只待奇王现身之时,圣上敕命皇宫上下,改口称太子妃为奇王妃即可。”
建元帝面色稍霁,点了点头:“爱卿言之有理。那就命——”
话至此处,他忽而一顿,沉默少顷,询问:“倘若朕依照真人之言,让奇王大肆娶妻,会发生什么事?”
洪源先生掐算一番,面色有些凝重:“太子虽然爱重太子妃,但能克己,不放纵,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当为佳话美事。”
“奇王不同,在初初娶得娇妻时,自是春风得意,然而,有朝一日,奇王得知王妃乃二嫁之身,曾嫁于太子,恐会加重臆症,到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
建元帝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
御书房里陷入一时的沉寂。
半晌,建元帝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多亏了爱卿。奇王娶妻一事,便交由爱卿全权处理,务必妥当行事,不生出枝节。”
洪源先生纳头而拜:“贫道遵旨。”
……
东宫。
云蔚殿。
觅瑜停下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这样?”
盛隆和笑着反问:“你觉得不该这样吗?”
“不。”她讷讷应了一声,看着眼前抄录的药方,“我的意思是,到最后,奇王不还是娶了妻吗?遂了神妙真人的意。”
他凑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医书,取过她手中的笔,继续未完的抄录,简练的笔锋与她的娟秀小楷形成鲜明对比。
“施不空想要我大肆娶妻,重点在于大肆,不在娶妻,只要破了前者,便是破了他的法。”
觅瑜往边上坐了坐,腾出点位置,让他能更好地伏案书写,一面询问:“夫君不能直接让洪源先生进言,不娶妻吗?”
盛隆和扬眉看她,似是在问“你还真不客气,让我替你抄完”。觅瑜娇赧一笑,凑到他的颊边亲了一下,他漾开笑容,心甘情愿地替她抄录。
“不能。”他边写边答,“首先,林檀游若是直言施不空此法不妥,就太有针对性了,父皇目前还是信任施不空多一点,需要谨慎行事。”
觅瑜有些明白了:“所以,洪源先生才会说真人此计甚妙,为的便是让父皇以为,他是好心办了坏事,不是故意要使坏的?”
他笑道:“说对了一半原因,还有另外一半,是在父皇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他知道,施不空不是无所不能,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其言不可尽信。”
觅瑜恍然:“原来如此。”
她略略带有安心、庆幸与难为情地道:“我果然还是思虑不周……幸好有夫君在,倘若换成我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就只会心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盛隆和不这么认为,停下笔,温声道:“比起刚嫁进来时,你已经进步许多了,无需妄自菲薄。更何况,你是被我连累的,合该由我向你道歉。”
觅瑜高兴又羞赧地笑了:“夫君总是这么会夸赞纱儿……那,这里头还有什么,我没有看出来的内情吗?”
盛隆和想了想,道:“父皇询问,若是依照施不空之计行事,会产生什么后果。林檀游回答,我恐有臆病加重之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思索道:“为了说明神妙真人此计不好?”
他再问:“那他为什么不说于父皇龙体有碍,独独说我?”
她一怔,道:“可能是怕说得太严重了,父皇不相信,会叫神妙真人过来对质?”
他笑着颔首称赞:“纱儿又说对了一项。”
“不错,我特意叮嘱林檀游,言谈间不可提及父皇半分,最多说一嘴紫微星,以免父皇心生疑虑,当场叫来施不空询问。”
觅瑜得他鼓励,心下欣然,继续往深处细想,大胆询问:“那么,洪源先生为什么要说对你不好?你不是说,父皇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看重你吗?”
“万一父皇听了这话,觉得不好就不好,怎么办?反正……宫里有许多皇子,外头也有不少王爷,不愁没人继承大统。”
“在我与他之间,父皇肯定会选择自己。”盛隆和重新提笔,抄录药方,“但在平时,父皇还是挺看重我的,至少不会希望我有事。”
“毕竟我这太子当得一直很小心,既能帮他处理国事,减少麻烦,又不锋芒太露,盖过他的龙威,我还患有臆症,他有十成的把握能掌控我。”
“至于别人,不说他们天资没有我高,就是有,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接受芸芸名师教导,积累无数人脉,他们拿什么跟我比?”
他缓缓写着字:“立一个太子很容易,培养一个太子很难,非数日之功。”
“历史上为何有那么多君王无能,以至于断送整个王朝?还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哪怕当了皇帝,也不堪大任。”
觅瑜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颇感新奇,抿嘴笑问:“所以,夫君现在是有恃无恐,仗着父皇不能没有你,便——胡作非为?”
他含笑回答:“我说过,上行下效。父皇顾虑我,我便顾虑他,若不顾虑,我也无能为力,我是注定当不了十全孝子的。”
觅瑜喜欢极了他这慢声说话的模样,带着稍许辛辣讽刺的风趣,一个人,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惹人心动呢?
她恨不能扑进他的怀里,让他在她耳畔粗重喘息,哑笑着唤她的名字,可惜她的话还没问完,他也没替她抄完方子,只能暗自忍耐。
“何况,”他忽然皱了皱眉,“林檀游的这次应对,也非万全之策。”
她一愣:“怎么说?”
“我一开始的想法,是把你摘出去。毕竟,不管奇王如何娶妻,都与你有关,我不想让父皇对你有印象。”他道。
觅瑜怔了片刻,浑身升起一阵不自在。
他、他这话的意思是……圣上对她——?
回想神妙真人之言,什么她与太子、奇王各有一段姻缘,正好应对了那本邪书里的内容,难道圣上也——
不,这想法太可怕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你想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询问。
盛隆和自然地回答:“我怕在父皇心里,你与红颜祸水这个词挂上钩。”
“原本,母后请父皇赐婚的理由,用的便是你身为神医之女,杏林之术卓越,或许能治好我的病,于我大有裨益。”
“可你嫁进来大半年,不仅没有让我的病情好转,还得了施不空那么一番言论,父皇心里……可能会对你有点意见。”
原来是这样!
觅瑜大大松了口气。
她就说,圣上再怎么枉信小人,不辨是非,也不是一个好色之徒,怎么可能会像史书里的昏君那样,看中儿媳呢。
还好,还好。
她放下了心,盛隆和的神情却变了,含着疑惑看她一眼,忽而扬眉,询问她道:“你以为父皇对你怎么样?”
第139章
冷不防被这么问, 觅瑜先是一惊,接着强行压下心虚,故作镇定道:“还能怎样?就是你说的……对我印象不好呗……”
盛隆和的表情是半点也不相信。
他放下笔, 侧过身, 抬起她的下颔, 挑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慢声道:“你……”
“我……我怎么了?”觅瑜努力不让自己眸光曳颤,泄露心绪。
可惜被她不稳的声线出卖,盛隆和的笑意愈发微妙, 缓缓凑近她,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觅瑜:“……”他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唬她,好占她便宜?
好在, 对方下一刻的举动, 证明了他不是完全这么想的。
他贴着她的唇, 轻声开口:“放心,父皇在别的方面, 我不敢保证,在女色方面,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且做不出违背纲常人伦之举。”
“当然, 假使他真的有这份心,我也不介意像书里一样, 清君正道。”
听见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 照理,觅瑜是该感到恐慌的, 然而,她只觉得一阵安心, 似有暖流而过,融融包裹着她。
她漾出一泓清浅的笑影,点点头,表示相信他。
盛隆和回她一笑,坐回原位,执笔继续替她抄录。
她在旁边看着,询问:“神妙真人怎么会忽然进言,请父皇赐婚呢?这里头有什么缘故吗?”
他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一定没安好心。”
她忧心地蹙起眉:“那我们后面该怎么办?”
他不甚在意:“见招拆招,看他还有什么举动。”
轻描淡写的回答让觅瑜颇为矛盾,不知是该抱怨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还是相信他做好了万全稳妥的准备。
最终,她决定换个角度看待问题:“说来,这件事还要多亏李总管,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可能直到父皇下旨,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盛隆和微微一笑:“不错,李年的确帮了一个大忙。”
“就是我没有想到,李总管是你的人,那可是御前总管,他——竟然也被你收为己用了?”她感到不可思议。
“李年不是一开始就在父皇身边伺候的。”他慢悠悠抄录着,“原本的御前总管是贾辉,从小服侍父皇,算得上忠心耿耿。”
“可惜,父皇的信任对不起他的这份忠心,安氏被废后,他被指证与安氏的大宫女有染,走漏御前消息,被父皇杖杀了。”
觅瑜心一跳:“这份指证……属实吗?”
他一笑,停下笔,看向她:“母后亲自抓到的把柄,查出的证据,你说属不属实?”
她一呆,这叫她怎么回答?既是皇后指证,那自然属实,可是……以皇后与安氏之间的仇怨……
她只能发出一声含糊的回应:“嗯……”
盛隆和也没有为难她,轻轻笑了笑,把这个话题揭过,回到了现任御前总管的身上。
“李年本是在茶水间上值的小内侍,父皇看他手脚麻利,给了几趟差事,他都做得不错,得了父皇的夸赞,也碍了贾辉的眼,被暗中排挤。”
“后来,他在宫外的家人染疾,他百般奔走,求助无门,还因为心神恍惚、伺候不力而被父皇申斥,险些丢了差事,只能躲在角落里哀哀哭泣。”
“当时母后还是贤妃,正巧遇上他,问了两句情况,得知他的难处,便派人帮了他一把,治好了他家人的病,左右这对母后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李总管就是从那时起为母后效力的?”她询问。
出乎意料的,他摇了摇头:“没有,那时的李年只是一介普通的内侍,虽然在御前伺候,但终归不堪大用,母后没有在意,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