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是受到厌弃的皇子,他们不能对我太好,也不能对我太差,又不敢和我亲近,唯一的选择可不只有退避三舍,当我不存在了?”
觅瑜还是闷闷的:“那通达道长怎么敢亲近你,还收你为徒?”
盛隆和道:“那是因为他傻,见我没有人管,便傻乎乎地凑上来,我随口喊他两声师父,他也傻乎乎地当真了,开坛祭表,收了我当弟子。”
“他自以为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殊不知,他的那些师兄弟们都在背后笑话他,主动替太乙宫揽下了一桩麻烦的差事。”
“将来我若出什么差错,罪责便落不到太乙宫的头上,而全由他一人承担。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觅瑜静静地听着,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轻声道:“通达道长……真是个好人。”幸好,他遇到了这样一位恩师。
盛隆和笑意湛湛:“这话可不能让师父听见,不然他定会热泪盈眶、嚎啕饮泣,你不会想要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她也跟着弯起唇角,沁出稍许笑意,笑完后,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倚靠着他的胸膛,道:“反正我还是觉得,那些人太过分了。”
“天尊修众生道,上照天心,下济幽冥,普渡世间诸苦。他们自诩为天尊弟子,在天尊道场修行,却没有天尊的慈悲心肠,简直令人耻笑。”
“难怪方才在宴上,你没有给他们面子,都是他们该得的。”
盛隆和抱住她,梳理她垂落在背后的长发:“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过分了,毕竟席间你没少盯着我看。”
觅瑜细声道:“当时的我是有点这么觉得……但现在完全不了,都是他们活该。”
“是啊,从前他们视我如洪水猛兽,现在却一个个恨不得全巴上来,态度前倨而后恭,着实可笑。”盛隆和漫不经心地笑着,做出评价。
她闷闷应了一声:“难怪你说,这里不是一处清静道场……”
“清静还是有的,到底是道门祖庭,想找几个正经修行的人,还是能找出来的,就是少了点。”他道。
“比如我师父,成天钻研医道,水准虽然比不得岳母,但也比其他人强得多,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去请教他。”
这话太谦虚了,通达道长掌管太乙宫药堂,医术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当世罕见,能够得到这样一位高人的指点,是觅瑜的荣幸。
而且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夫君身为道长的弟子,是否也修习过医术?”她询问道,想起从前与他闲话时,论及杏林之道,他总能说出不少有见解的言论,令她感到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是久病成医,现在想来,也许是他真的学过。
盛隆和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猜想:“学过一段时间,但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感兴趣,所以学了一点皮毛之后就不学了。”
觅瑜感到不可思议,他都能引经据典了,还算皮毛?若是如此,这世上就没人精通医术了,连她娘亲都只够得上略通一二。
“怎么不是?”他笑着反问,“我不过读了几本医书,连脉训都没背完,不是皮毛是什么?”
“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要娶一位神医仙子,当初就该仔细研读,认真修习医术。”
“如此一来,在和你聊天时,我就有话可说,而不是干巴巴地听着了。”
觅瑜面色赧然,觉得他这话抬举得太过了。
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听着,尤其是当他援引典故时,十个里有八个她没听过,每每听得自惭形愧,羞于表现出疑惑之色。
“夫君才是学识渊博的那一个……”她小声道,“无话可说的人不是夫君,是纱儿……”
盛隆和一愣,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太子,学得自然杂些,五花八门皆有涉猎,不像你专精医术,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纱儿不必为此自惭形秽。”
觅瑜也没有真的失落,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都及不上,包括她。
更何况,每当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时,他都会细心解释,帮助她增长学识,她一点也不觉得干巴巴的,反而觉得他讲解的模样分外迷人,让她心动。
比如此刻,她瞧着他俊美的脸庞,深邃的目光,一颗心便被他牢牢吸引了,周围的景致再诗情画意,在他的衬托下也黯然失色。
她搂住他的脖颈,娇声唤他:“夫君……”
他微微一笑,低头吻上她的唇,娴熟地推开、探进,与她热切交缠,回旋共舞,满足她的心愿。
……
当天晚些时候,盛隆和带着觅瑜前往上善若水居,拜访通达道人。
似乎料到了他们会来,陈至微早早焚香沐浴,整理了一番仪容,亲自候在门口迎接,并且由于太过欢喜激动,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他险险稳住身体,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尴尬地朝他们笑笑:“意外,意外……”
盛隆和叹了口气,懒得分说什么。
觅瑜掩唇莞尔,觉得这位道长不仅是个好人,还很有趣。
身为一堂堂主,陈至微也有一方院落,虽比不上壶中天地华美宽阔,但胜在清幽,并且种植着许多药草,其中不乏外头难见的珍材奇宝。
见觅瑜的目光落在药圃上,盛隆和道:“想要的话尽管拿,反正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草。”
对此,她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陈至微就笑呵呵地应开了,甚至撸起袖子,作势要下圃采摘,吓得她连忙阻止:“觅瑜不过随意看看,不劳烦道长。”
盛隆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一怔,心道,她这话有哪里说错了吗?他为什么这副模样?可是观道长的反应,好像没有什么啊……
大堂题为“上善若水”,里头摆着香案供品,奉祖师画像,陈至微点燃香烛,端端正正地在上首坐了,略微拘谨了笑,表现出一派紧张又激动的模样。
盛隆和带着觅瑜跪在下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受弟子与妻一拜。”
“弟子盛隆和,今娶妻赵觅瑜,发誓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如有违背,天地共弃。”
觅瑜听得一阵怔愕,没想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见,而是一场告婚仪。
难怪通达道人会提前等他们,难怪屋里的香案都摆好了,难怪他的态度这般郑重其事……他、他怎么不早告诉她?至少也让她换身庄重点的衣裳啊!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她慌忙收敛心神,跟随盛隆和的举动叩拜,并在他的示意下奉盏敬茶:“请师父用茶。”
也是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之前称呼道长时,盛隆和会看她一眼,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让她跟着他喊师父。
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改口,要知道,自从嫁给他,她跟着变的称呼只有圣上与皇后,敬的茶也只有两位长辈,直到今天才多了一位师父。
看来,在他的心里,通达道人不仅是他的师长,还是他的亲人。
陈至微显然也明白这声称呼的份量,欣慰不已地笑着,眼含泪花地连道了几声“好”,受了她的茶:“好徒儿,好徒儿媳妇……”
用完茶后,他起身捻过三炷香,朝着祖师画像拜了三拜,口里念念有词:“今徒弟娶妻……望祖师护佑……”
拜毕,他将香插在香炉里,取过一旁的表文,放进去焚了,转过身,亲自扶了他们两个起来,谆谆叮嘱。
“今后,你们便是祖师承认的夫妻,要谨记互帮互助,互敬互爱,不可生怨恨痴嗔之心,恼怒憎恶之意,如此方能恩爱绵长,姻缘永续。”
焚香上表是道门最高的礼节,代表着敬告天地、天尊与祖师,其庄严程度堪比祭拜宗庙,出口即誓,字字如约,不可违背。
在这样的前提下,通达道人此番做派,相当于走了一遍婚礼的流程,代表师门承认了这桩婚事,从此,觅瑜便是太乙宫弟子盛隆和的妻子。
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嫁给了身为盛瞻和的他。
换言之,从今往后,太子也好,奇王也罢,盛瞻和也好,盛隆和也罢,无论他的哪个身份,都与她有了死生之契,是她的夫君。
他们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成为了夫妻。
第143章
觅瑜心旌摇曳。
她没有想到, 盛隆和会给她这样一场婚礼,虽然简单朴素,却真情诚挚, 叫她动容不已。
当通达道人欣慰地喊她“徒儿媳妇”时, 她更是红了脸庞, 仿佛回到新婚翌日,她跟随盛瞻和一起拜见帝后时,盈着新妇的欢喜与羞涩。
她垂下眸,浅声恭敬笑道:“师父唤我觅瑜即可。”
陈至微激动地应了一声:“哎!我这徒弟真是有福气, 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媳妇,真是好,好啊。”
“你今天头一次拜见, 照理, 为师该送一份厚礼, 可是——为师惭愧,身无长物, 只能送你一本自撰的医书,望你不要嫌弃。”
他拿过一本厚厚的书册,递给觅瑜,又掏出一个瓷瓶, 道:“这是为师炼制的琼露丸,服之可以强身健体, 固本培元, 你且拿着,等用完了再问为师要。”
“对了, 我听小石头说,你的身子——”
盛隆和发出一记干咳。
陈至微立即捂住嘴, 不说了,眼珠滴溜溜地转,仿佛犯了错的孩童。
觅瑜看着,不禁莞尔,觉得这位道长真是有趣极了,明明是长辈,性情却跟小孩似的,还没有身为弟子的盛隆和来得稳重。
“什么小石头?”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盛隆和,笑着询问,“是夫君的小名吗?”
“哦。”陈至微松了口气,放下手,道,“就是你夫君的小名,为师当年给他起的,石头,小石头。徒儿媳妇要是乐意,也可以这么叫。”
盛隆和轻嗤:“我可没承认过这个名字。”
陈至微大喇喇地摆摆手:“名字嘛,就是用来叫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在为师这里,你就是一块小石头。”
“说不定,嘿嘿,往后在你媳妇处,你也是一块石头……”
盛隆和瞧了一眼,没说话,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大概是懒得理会。
觅瑜却升起一阵疑惑,她原本以为,通达道人之所以忽然住口,是因为不小心说漏了他的小名,惹得他不喜,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她仔细回想刚才的谈话,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怎么了?”她不解地看向师徒二人。
陈至微下意识地往嘴上一拍巴掌,再次噤了声。
盛隆和看起来有点头痛,拧着眉,深吸一口气,道:“别捂了,说漏嘴了再捂,有什么用?”
陈至微放下手,讨好地朝他笑笑:“好徒儿,真是对不住,为师没想这样的,但是……这个……为师控制不住……”
觅瑜被他们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越发疑惑:“我的身子究竟怎么了?我——我有什么问题吗?”她有些紧张地询问。
但是不应该啊,她现在都很小心,格外注意调养身体,临行前,娘亲也给她把过脉,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还有太医院的平安脉,同样诊得顺畅……
“没有问题,你别担心。”盛隆和安抚,“只是……当初你小产时,我曾经给师父写过一封信,询问相关事宜,所以师父才会这么说。”
觅瑜一怔。
“对,就是小石头说的这样。”陈至微连忙点头附和。
见她没有回答,他又道:“你不要怪小石头多嘴,他是真的担心你,以前他从来不肯给为师写信的,那还是头一次。”
“你不知道,当时为师收到他送来的信,都惊呆了,吓坏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拆信的手都在发抖,一颗心砰砰直跳。”
“当然,为师不是说你小产这件事不严重,这个、这个——为师的意思是——”
“行了,别说了。”盛隆和嫌弃地打断,“越说越不清楚,我自己来。”
“纱儿。”他握住她的双肩,诚恳道,“我——”
觅瑜没有让他说完,温婉展颜,柔声道:“我知道,夫君是担心我,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不解,现在知道了,也就明白了。”
盛隆和仔细端详,确认她说的是真心话,才放松了神情:“你不怪我就好。”
她摇摇头,发自真心地回答:“我从来不会怪罪夫君。”
接着,她看向陈至微,道:“觅瑜谢过师父的好意,只是我在之前已经服过一瓶琼露丸,此番再服,不知是否会导致虚不受补?”
陈至微惊讶:“什么?你已经服过?哦,对对,为师忘了,之前小石头拿过一瓶,大半夜的,他的护卫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
盛隆和瞥目:“师父。”
陈至微咳嗽两声:“说正题,说正题。”
他观察了一会儿觅瑜的气色,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徒弟,拈须道:“不然,让为师给你诊一诊脉,看看你的身子如何?”
觅瑜直觉,这不是通达道人的想法,而是盛隆和的想法,他担心她的身子,又不想让她觉得他不信任她娘亲的医术,这才借了师长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