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微笑着颔首,道了一声“多谢师父”,伸出手腕,让通达道人把脉。
陈至微细细把了半晌,点点头:“不错,身子养得很好,没有落下病根,徒弟——徒儿媳妇可以放心了。”
闻言,觅瑜侧首,看向盛隆和,漾出一抹安静的笑颜。
盛隆和一愣,也露出一个笑容,好像在说,果然瞒不过她。
对面的陈至微浑然不觉,思量道:“目前看来,这琼露丸可以不服,别的药虽然也可以开,但没有必要,平日里多加休养即可。”
觅瑜应了一声,看向手中的瓷瓶:“那这药——”
“当然是你收着。”陈至微亲切笑道,“这是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就算现在用不着,以后也——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他自打两下嘴巴。
“总之,这瓶药和这本册子,你都收下。听小石头说,你自幼跟随娘亲学医,出入清白观,修习杏林之道,想来这些东西对你有点用处。”
岂止是有点用处,琼露丸暂且不提,作为太乙宫不传秘药,她身为盛隆和的妻子,经过刚才一场祭告,勉强算半个弟子,拿了也就拿了。
通达道人亲自撰写的医书,价值可是无法衡量的。之前一部《药王经》的残卷,已经让她受益良多,现在又来了这么一本,当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这……这太贵重了,觅瑜受之有愧。”她推辞道。
“不愧,不愧。”陈至微笑呵呵道,“书写来就是给人看的,你看了之后,还能和为师交流心得,岂不两全其美?”
“这么多年,为师面对你旁边这块石头,空有满腹医术,却不能传授,真是憋得慌,现在好了,有了你,为师再也不用憋着了。”
盛隆和气定神闲:“我早说过,与其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不如另收弟子,师父自己不肯,怪得了谁?”
陈至微吹胡子瞪眼:“为师那是不想收吗?是不能收!谁有这个胆子当太——王爷的师弟?就算有,为师也会在心里嘀咕,琢磨对方是否另有居心。”
“为了你,为师算是把整个收徒生涯都搭进去了,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嘲笑为师,真是——真是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师父莫气。”觅瑜连忙打圆场,“夫君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碰了一下盛隆和的手,示意他说点什么。
盛隆和给了她面子,道了一声:“徒儿知错。”可惜他这错认得没有什么诚意,听得她都觉得心虚,又偷偷扯了他一下。
陈至微气呼呼地摆了一下手:“算了,看在你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份上,为师不跟你计较,不同你生气!”
“哼,当初要娶媳妇的时候,奉承话说得那叫一个溜,从为师这里讨了不少好东西,现在媳妇娶到手了,就把为师踹开了,真是翻脸不认人——”
“天要黑了。”盛隆和毫不留情地打断,“师父要留饭吗?若不留饭,弟子就带着觅瑜回去了。”
陈至微的念叨戛然而止,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道:“留饭,怎么不留。哎呀,为了今天,为师可是特意和掌厨的师兄学了一手,来来来,进屋去……”
……
离开庭院时,夜幕已经笼罩了山林。
盛隆和提着灯,揽着觅瑜,行走在幽径间,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
这对觅瑜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东宫时,灯笼都是宫侍打的,并且至少有两列宫人在前头领路,还有护卫随侍,不像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围很安静,除了窸窸窣窣的虫鸣,便是他们轻缓的脚步声,踏过古朴的青石板,跨过蜿蜒的溪流,路过散发着芬芳的花草。
“这里的景色可真漂亮。”她边走边欣赏,感叹道,“虽然是在夜里,瞧得不甚清楚,但也因此多了一股静谧,和宫里的感觉截然不同。”
盛隆和不以为意:“你多出来走两趟,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夫君在太乙宫时,经常外出夜行吗?”
“现在不,以前常常这么做,庭院里的景色看腻了,就想去外面看,后来,外面的景色也看腻了,就不出去了。”
“夫君喜欢在夜间赏景?”
“不,只是晚上人少天黑,无论做什么事都方便。”
觅瑜好奇询问:“夫君想要做什么事?”
盛隆和笑着解释:“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不过是一个说法,实际上,我只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享受不受拘束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是我在很久之前的想法,现在的我不这么想了,当然,如果纱儿想夜游太乙宫,我仍然乐意奉陪。”
第144章
夜游太乙宫?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就是——
“会不会有点危险?”觅瑜道,“这里夜黑风高,山深林密的, 又不像在宫里有岗哨和护卫巡逻, 要是一不小心被风吹灭了灯, 可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盛隆和轻笑:“护卫还是有的,你只是瞧不见而已。”
她好奇:“护卫?什么护卫?太乙宫的护卫吗?”
“自然是我的护卫。”他回答,“这里鱼龙混杂,我怎么可能掉以轻心, 置你于危险之中?”
觅瑜闻言,既熨帖于他的思虑周全,又羞赧于他的不声不响, 有些局促地扭了一下腰, 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 有护卫在暗中跟着?”她娇言轻嗔,“这下可好, 我们这般情状,全叫人看见了!”
他搂紧她的腰,不让她离开:“看见又如何?我们是夫妻,举止亲密天经地义。”
“夫妻也要守夫妻之礼——”
“那是宫里的规矩, 现在已经出了宫,自然不必再守这些劳什子的繁文缛节。”
“你——你可真是不害臊, 往后我再没脸见你的护卫了!”
“无妨, 以后我负责差遣他们。”
……
一路行至院落门口,盛隆和将灯笼交给值守的护卫, 带着觅瑜回了房。
和东宫一样,庭院里也有一方浴池, 虽然小了些,但胜在景致清幽,置身池中,仿佛休憩在林海,体验分外舒适。
泡在温热的池水里,觅瑜不由得生出感慨:“倘若世人皆像这般清修,恐怕修上一百年,也修不出什么来。”
盛隆和轻挑眉峰:“听纱儿这话,似是觉得我道心不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澄心遣欲,获得清静?”
她嘀咕:“反正你也不是为了清修来的……”
“你说话最好注意些。”他好整以暇地抬起她的小脸,“要不然,我真应了你这话,半点不念清静,可有的你哭。”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滚落,在池面上泛起细小的涟漪,也让觅瑜的心湖摇曳,氤氲出袅袅雾气,染红娇嫩的双颊。
“你、你不能胡来。”她强做镇定道,“这里是太乙宫,天尊道场……你不能胡来。”
盛隆和扬起一抹顽劣的笑:“什么样的行为算是胡来?”
“这样吗?”他亲了她一口。
“还是这样?”他搂住她的腰,猛地收紧,激起一阵水流涌动。
觅瑜低呼一声,攀着他的肩膀,羞红着脸推拒:“不要——这是在外头!”
“只是看起来在外面,实际还是在房间里,方才进来时,我们过了一扇门的,纱儿没有注意?”
“那也不行——这、这里是太乙宫!”
“太乙宫又如何?我说过,这里不是一处清静道场,你也说过,我不是来清修的,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成。”盛隆和满不在乎,或者说是故意这样回答。
说完,他又笑了,凑近觅瑜的耳畔,印下一串湿热的痕迹,同她低声昵语。
“再说,道门里可没有不许成婚的规矩。纱儿还不知道吧?这宫里的一位道长,看着严肃正经,其实在外面纳了两个小妾,生了三个孩子……”
“什么?”她震惊,“这、这是真的吗?”
“真真切切,我亲眼所见。当初我遭遇追杀时,还怀疑过是他下的手,但后来我仔细回忆,确认他不知道我撞见过这事,便又打消了这份怀疑。”
他这话说得有些绕,内容也多,觅瑜一时听得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理清楚其间的关系。
她有心想要询问他更多细节,尤其是他被追杀一事,但他的亲吻已经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温热的池水蒸腾着她的一颗心,让她有再多话也说不出来。
沉浮间,她只听得见他的说话声,带着深深的笑意与情意。
“妙严峰上的那口热泉,才叫好……等哪日得空,我带你上去瞧瞧,也试一试……你会喜欢的……放松些,别拘谨着身子……”
“我、我不……”
“这般做,纱儿可舒适?”
“呜……夫君……”
……
事后,觅瑜被盛隆和抱回了房。
她的脸颊上残留着红晕,被深秋里的夜风一吹,愈发显得娇艳动人。
她的身体有些发热,也有些发冷,两下相加,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盛隆和听见,立即紧张起来,展开锦衾,裹在她的身上:“你冷吗?是不是受凉了?都是我不好,忘了现在天气转寒,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觅瑜不想理会,她累得不轻,嗓子也发着哑,只想蜷缩在榻上好好休息,半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
但她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现在知道是外头了?刚才是谁和我说,浴池不在外头,在里头……”
他诚恳认错:“是我不好,一直说混账话。你现在还好吗?要不要叫师父来瞧瞧?”
她一惊,双颊羞红更甚,也顾不得发哑的嗓子了,连忙拉住他:“不要!我好得很,不用叫师父来——你若叫师父来,我、我一辈子都不应你!”
“好,不叫师父过来。”他温柔安抚,“你别动气,动气伤身。”
她更气了:“是我想要和你置气吗?明明是你、你行事过分,你——”
他仍是好声好气地应着:“是我过分,我的错,你尽管骂我,狠狠出气。”
觅瑜才不想费力骂他,他都舒坦完了,她再责骂有什么用?顶了天让他伏低做小,哄她一哄,下次还是会旧戏重演,她已经摸清了这一规律。
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觉睡到天亮。
“我口渴,想喝茶。”她闷闷道,“你去给我倒一杯茶来,记得要加蜜,我想喝点甜的。”
盛隆和自无不应,起身斟了盏茶,扶着她坐起来,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端着茶盏,意欲服侍她用茶。
觅瑜有些难为情,觉得他太夸张了,只是喝口茶而已,他怎么表现得好像在喂她服药一样,她还没有那么娇弱吧……?
她小声道了一句:“我自己来就好。”从他手中接过茶盏,缓缓啜饮。
清甜的茶水润喉入肚,让她的心情舒缓了不少,气也消了,抿嘴道:“我不怪你之前的行事,但你不能带我去妙严峰,我才不想和你在那里……胡闹。”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颇为娇赧,双颊再染红云,似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好。”盛隆和满口答应,将茶盏置于案上,“我们不去,也不胡闹。”
说实话,觅瑜不敢相信他的保证,但鉴于马上就要入冬,他就是再没分寸,也不会拿她的身子开玩笑,想来应是真心的。
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和他谈,这些子风月之事可以往后稍稍。
“夫君。”她看着他在烛火下的脸庞,询问,“师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盛隆和一怔:“怎么忽然这么问?”
觅瑜道:“先前在师父处,你说,曾经给师父写过一封信,询问我小产的相关事宜……可是,那时候的你是太子,怎么能以奇王的身份写信呢?”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笑,道,“关于我的真实身份,以及当年种种,我并没有主动告知师父,可是——”
他微微敛眸,浮现出几许感慨之色。
“也许是在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将我从小照顾到大,在我以奇王的身份回到太乙宫后,师父看见我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我。”
那也是一个十月,一个深秋,太乙宫摆出浩荡的阵势,迎接名义上的奇王、实际上的太子前来清修,态度之热情殷切,与从前截然不同。
通达道人也在迎接之列,然而,身为奇王名义上的师长,他似乎有些畏缩,整场接风宴不发一言,更不曾与奇王的目光对上。
盛隆和那时以为,他的师父是不愿面对,毕竟在常人眼里,他已经为天下献身,没了性命,所谓的十皇子,不过是九皇子在臆症下的一个假象。
他的师父不愿意面对不是弟子的弟子,在情理之中。
直到接风宴后,他回到庭院,以十皇子的名义拜访恩师,才讶然发觉,他的师傅不是不愿意面对,而是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