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才与他对上视线,通达道人就红了眼眶,浸出泪水。
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话语哽咽又含混,让人几乎无法听清说了什么。
——回来……回来就好……
盛隆和抚上觅瑜的脸庞,指腹轻按她的眼角,温柔微笑:“我在说师父,纱儿怎么跟着哭了?”
觅瑜面颊发热,偏头避开他的手掌,否认:“我没哭……”
“嗯,是没哭。”他含笑应道,“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她有些挂不住面子,小声抱怨:“还不都要怪你,说得那么煽情做什么?夫君又不是不知道,纱儿天生就是这般多愁善感的性子……”
他哑然失笑:“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句煽情。”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再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她娇蛮道,“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真的要哭了,到时、到时你哄不住我,你可别后悔。”
这份威胁格外有用,盛隆和当即改口:“好,我不这么说。”
“总而言之,我没有告诉过师父真相,但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所以我也没有再刻意演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然,这仅限于我身为奇王时,等变成了太子,我就不会再和太乙宫产生任何联系,偶尔寄出的两封书信,也是以兄长的口吻写给十弟。”
觅瑜一怔:“那——你寄给师父的那封信——”
他轻笑着逸出一口气,笑容里带着少许无奈和苦涩:“当时你的情况紧急,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着向师父求助,拜托他帮忙。”
第145章
觅瑜怔愕不已。
她没有想到, 盛隆和为了她,甘愿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写信向恩师求助, 并且对此绝口不提, 如果不是她今晚的询问, 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还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为她付出过多少?
她动容地瞧着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依偎进他的怀里,轻唤:“夫君……”
盛隆和含笑抱住她,回应她的呼唤:“可惜师父不清楚其中缘故, 在没有亲自给你把脉之前, 也不好随意开药, 只能把琼露丸给我,暂做救急之用。”
“师父给的琼露丸药效很好, 我服了之后,感觉舒坦了许多。”她软声道,“如果没有它,或许直到这会儿, 我还在休养身子,不能跟随你来太乙宫。”
“夫君也不用太担心了, 之前师父不是给我把过脉了吗?确认我的身子没有问题, 不用再服药,包括琼露丸也不用再服, 纱儿已经大好了。”
他轻舒一口气:“是啊,我终于能安心了……不过, 我会向师父求助,除了你小产一事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她问道。
他道:“那本邪书。”
觅瑜一愣,恍惚想起,他曾经和她提过这事,还是两次。
只不过,他在第一次提时,她深陷于惊惧的情绪中,他在第二次提时,她的重点在于他的身份上,关心消失的瞻郎和出现的奇王,无暇它顾。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更是彻底将之忘到了脑后,直到现在他第三次提起,她才回想起来。
她登时升起一阵紧张,抬头询问:“那,师父怎么说?”
盛隆和回答:“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你所经所历皆是真,未经未历俱是假。”
觅瑜怔住。
所经所历皆是真……未经未历俱是假……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
“这是……何意?”她喃喃着,困惑询问。
盛隆和微微一笑,道:“用高守文的话来说,就是纵在幻梦中,也愿意做惜花人,怜取眼前光景。”
“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世事幻梦也无妨,只要你我皆是梦中人,幻梦便是真,不必计较梦境外的一切。”
“纱儿,”他充满深情地注视着她,用允诺的口吻,温柔絮语,“我会永远陪伴着你,幻梦也好,真实也罢,我都在你左右。”
“所以,不要感到害怕,不要陷入绝望,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觅瑜的眼前涌起一层水雾。
她眨眨眼,压下泪意,漾出微笑,抚上他的脸庞,仔细描摹,将他的模样更清晰地记在心中。
“夫君。”她轻柔唤他。
他温柔应声:“我在。”
“隆哥哥。”
“我在。”
“瞻郎。”
“我一直都在。”
……
太乙宫的生活,比觅瑜想象中要自在许多。
既不用向长辈请安,也不用处理繁杂宫务,清晨醒来,能够恣意与枕边人温存,夜间就寝,亦无需担心折腾得太久,误了时辰。
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不便擅自走动,但盛隆和不像在东宫时那样忙碌,可以常常陪着她,光是这一点,她已经心满意足。
当然,不是说他没有事情做,他虽在明面上卸下了太子的身份,成为了逍遥王爷,但私底下,他的部署从未间断,有次甚至在半夜收到了一封急信。
“发生了何事?”觅瑜坐在榻上,看着他展信而阅,颇为不安地询问。
盛隆和敛目,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将信纸移到烛火上烧了,平静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冀州那边的来信。”
他坐回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道:“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一趟。”
她一呆,询问:“夫君要去冀州吗?”
他摇摇头:“不,我要去洛邑。”
觅瑜又是一呆,洛邑与冀州相距甚远,她想不出二者间的联系,困惑道:“夫君去洛邑做什么?”
“有些事需要处理。”他简略地回答,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
觅瑜也没有追问,她相信,如果她问了,他会告诉她的,但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就算他说了,她也听不懂,还要麻烦他细细解释,不如不问。
她更关心他要去多久,又在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很久,最多五六日,顺利的话,三天内就能回来。”盛隆和道。
“夫君一个人去吗?”
“随行的护卫肯定有,但要说处理事宜,的确只有我一人。”
“这件事麻烦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关切地询问。
盛隆和轻笑:“就算有危险,我也不会告诉你,是不是?不过你放心,这次的事情虽然着急了一点,但是一桩好事,有利无弊,没有什么危险。”
觅瑜不能放心,什么好事会在夜半送来急信?不过她也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不会告诉她的,她只能相信他的话,让自己放心。
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纱儿可以跟着夫君一起去吗?”
“不可以。”他温和地拒绝,“此番前去,需要快马加鞭,夜行晓宿,不为人所知,你跟着我,身子会承受不住的。”
觅瑜亦有自知之明,如果她非要跟着去,只会拖累他,给他增添麻烦,遂没有坚持,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纱儿知道了,我会在这里等夫君回来的。”
盛隆和看起来却似乎有别的想法。
“夫君?”她有些疑惑地轻唤。
“我在想,”他缓缓道,“是把你留在这里,还是送去清白观。”
她一愣:“清白观?”
盛隆和道:“就像我一直说的,太乙宫鱼龙混杂,不是一处清静之地,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清白观你自幼常去,算是你的半个外祖家,照理,我应该把你送过去,可是……”
他摇了摇头:“说实话,对于清白观,我同样无法放心。”
觅瑜不解:“为何?师祖她们待我很好,夫君也在观里养过伤,应该知道,她们都是我的长辈,在许多方面都很照顾我。”
“我知道她们是你的长辈,待你很好。”盛隆和道,“但也仅限于此,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在你成为太子妃后,观里部分人的心思会不会变。”
他道:“在道门中待得越久,对于这些宫观庙宇,我就越是不喜,太乙宫也好,清白观也好,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觅瑜能理解他的想法,虽然他有一位道高德重的师长,但他遇见的更多道士都是居心叵测之徒,为此失去了许多,他不信任道门在情理之中。
所以她没有同他争论,试图说服他,清白观与寻常宫观不同,是一处真正清静的道场,只是柔声询问:“那么,夫君想让我去哪里呢?”
盛隆和自嘲一笑:“说实话,无论哪里,我都不放心留下你一人,除了赵府,可我总不能送你回娘家,我想时时刻刻把你带在身边,不离寸步。”
“那就把我带在身边,”觅瑜道,“纱儿愿意同夫君一起去洛邑。”
他还是摇头:“不行,秋夜寒重,你如果跟着我,一定会生病的,而且也不方便。”
闻言,觅瑜生起一阵沮丧,心想,她怎么这么没用,不仅帮不上他的忙,还要反过来麻烦他?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不让他有更多的烦恼,“纱儿都听夫君的。”
盛隆和沉眸思索半晌,最终做下决定:“你还是留在太乙宫吧,至少我的人在这里,只要不出庭院,就能确保你的安全,师父也可以照顾你。”
“好。”她乖巧点头,“纱儿留在这里,等夫君回来,在夫君回来之前,纱儿半步也不会出去,请夫君放心。”
盛隆和微微笑了,笑容里含着几分歉意。
他看向她的目光柔软,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委屈你了,纱儿。我向你保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事情,赶回来陪你。”
觅瑜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她不是追求热闹的性子,庭院里的景致又很美,她能细细欣赏上许久,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她看两本医书就过去了。
她更关心他的洛邑之行:“纱儿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夫君不要为了我仓促行事,务必以稳妥为上。”
“好,我答应你。”
两日后,盛隆和一切安排妥当,于深夜悄然离宫,前往洛邑。
他带走了半列暗卫,留下半列暗卫与全部护卫,确保觅瑜的安全。
觅瑜对他的安排有些忧心:“只带这么些人不要紧吗?以前夫君离开时,是不是会带走全部的暗卫,现在为了我才特意留下半列?”
“这里有这么多护卫守着,纱儿不会有事的,不需要再安排暗卫,夫君把他们全都带走吧。”
盛隆和不同意:“不行,不留下他们,我不放心。”
他果然是为了她,才留下这半列暗卫。
猜想得到证实,觅瑜却高兴不起来。
她怎么能没用到这个地步呢?需要他部署这么多人来保护,如果他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她就是罪魁祸首。
她想让他改变主意,但是她很清楚,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她也无法更改。
她只能后退一步,试图同他商量:“那夫君至少把酂白带在身边,他是你最得力的心腹,不应该留下来保护我。”
盛隆和道:“正因为他是我最得力的心腹,才要留下来保护你。”
觅瑜还想再劝,但被他伸指抵住唇瓣,微笑着阻止:“好了,别说了,乖乖听话,等我回来,嗯?”
她轻颤了两下睫翼,终是拗不过他的坚持,点点头,细声道:“……那夫君也要答应纱儿,一定平安回来。”
“自然。”他承诺,“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见你。”
第146章
盛隆和离开后, 庭院里一切如常,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院中护卫侍从皆为他的亲信,觅瑜不用操心, 唯独青黛与慕荷是她的侍女, 头一次经历这等事体, 她少不得要多加叮嘱,以免她们走漏口风。
对此,二女皆恭谨应是,青黛还玩笑般提了一句:“王爷不在, 奴婢终于能在王妃跟前服侍了。”
“自从来了太乙宫,王爷总是霸占着王妃,叫奴婢有怨不敢言, 还得安慰自己, 王爷这是看重王妃, 奴婢该替王妃感到高兴。”
听得她双颊发热,嗔骂:“胡吣什么?看来这段时日我太放纵你们了, 说话这般没轻没重,还不快去看看外头的药材晒好了没,我等会儿要用的。”
青黛抿嘴笑着行了一礼:“是,奴婢这就去看。”
“不过, 王妃疏于管教,不正应了奴婢方才之话?王妃的一颗心呀, 都系在了王爷的身上, 哪里还能分出一丝半缕给旁人呢?”
她越发羞恼:“你这丫头,说你两句, 你还得意上了——快去外头看着药材,等会儿也不用再进来, 我这里有慕荷便够了!”
青黛走后,觅瑜面颊余热未消,强作镇定地看了一会儿书,佯装无意地询问:“这些天……我当真时常与王爷相处,冷落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