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习惯不同吧。”他道,“我幼时在太乙宫过年,师父包水点心,只会放一份铜钱,挑出来给我一人吃,我头一次没经验,差点直接咽下去。”
“后来我回了宫,才知道份数是按着人头包的,为之感动了许久,觉得师父待我当真关怀备至,直到我发现,太乙宫会给每个弟子发放一份水点心。”
听见前半段话,觅瑜升起一阵感动,听见后半段话,她的感动……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残留少许,不敢全部消散,怕还有什么后续。
“所以……?”她迟疑着询问。
盛隆和道:“所以,我就不再配合师父,表演吃出铜钱的惊喜了,在太乙宫过年时也不再用水点心,只有在父皇母后跟前才略用一二。”
“不过相应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今晨我携你入宫请安,看见一派新气象,想起铜钱卜吉的习俗,便在回府后叮嘱膳房,特意包了一份。”
觅瑜恍然。
小时候的经历总是影响深远,想来在他心里,单独吃到铜钱是最讨喜头的,于是他便把这份喜头给了她。
原本消散的感动又回来了,伴随着甜蜜与欢喜,促使她漾出动人的笑容。
“夫君的意思,纱儿明白了,只是娘亲说过,喜气要大家都沾一点,才会越沾越多,所以往后便包两份铜钱吧?”她情意绵绵道,“让我也向你道一回喜。”
第195章
“好。”盛隆和答应得干脆, “都听纱儿的。”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菌菇炒羊肉:“快用膳吧,别等菜凉了。这菌子虽然没有用来炖汤,但作为辅肉的佐料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尝尝看。”
觅瑜点点头, 尝了一口, 微笑着评价:“好吃。”
他亦一笑,询问她:“比之你小师叔做的,如何?”
她摇摇头,道:“清白观虽然不禁肉食, 但不可食用葱蒜等五荤,所以小师叔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炒,无从对比。”
盛隆和有些诧异:“是吗?这我倒是没有在意, 仔细想想, 好像的确是如此……不过, 昨夜赵府的年宴上,岳母似乎无需遵守这番清规?”
觅瑜道:“因为这些只是观中规矩, 娘亲嫁了人,便不需要再遵守。”
“原来如此。”他道了一声,带有几分调笑地问她,“纱儿也一样?”
她有些害羞地否认:“不是, 我虽然跟随娘亲修习医术,算是半个门下弟子, 但到底没有入观, 不用守这些规矩。”
他笑着道:“听起来,你们娘俩似是把好处都占了?”
她轻嗔:“才不是, 娘亲没有嫁人时,一直好好守着规矩, 我虽然不用守,但不可修习秘法,传承经脉,哪里算是占尽好处?”
“你编排我也就罢了,编排娘亲,我可是要生气的。”
盛隆和当即道歉:“是我不好,说话没个轻重,对于岳母,我绝无半分不敬之心,请纱儿明鉴。”
觅瑜自然知道他不是成心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愿意在除夕之夜陪她回娘家过年,怎么会对她的双亲心存不敬?
刚才那话,她只带着一分认真,其余九分都是玩笑,谁让他总是喜欢危言耸听地吓唬她,这会儿,她也叫他尝尝这番滋味。
她见好就收,莞尔道:“嗯,我明白你的心思。”
她给他盛了一碗三鲜汤:“你先前还说我呢,这会儿不也兴致勃勃地和我聊着天?好在这汤有双层锅罩着,一时片刻不会冷掉,你且趁热喝上两口。”
盛隆和弯唇笑应:“好。”专心致志地同她用起了膳。
一时膳罢,宫侍撤走碗碟,看着只少了两枚的水点心,觅瑜回想起之前的对话,有些疑惑地问他:“夫君可是不喜欢用水点心?”
“还行,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盛隆和道,“只是这点心纯粹为了卜吉而制,吃一个应应新年的景也罢了,之后再吃,总觉得有些无趣。”
觅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他在哪里说过。
她想了想,回想起来,是在新婚翌日,她询问他喜欢香薷羹还是香薷饮时。
那时的她还很认可他的回答,觉得太子自当守己克制,现在她就有些好奇了,他对于口味的偏好,究竟是盛瞻和的中庸,还是盛隆和的挑剔?
她道出心中所想,盛隆和听了,一笑,道:“你还真是问住我了。”
“身为太子时,我有意不展现喜好,让旁人生出敬畏;身为奇王时,我展现的那些喜好,则是故意用来迷惑人的。”
“时日一久,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到底喜欢什么了。”
“当然,有一个答案很确定。”他含笑道,“那就是纱儿亲手做的菜,我一定会喜欢。”
觅瑜闻言一呆,有些赧颜地娇嗔:“夫君可是在故意促狭纱儿?”
她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做什么菜?唯一会煎的药,也是因为学医使然,还只为他一人煎过。
他说这话,是单纯地想说些甜言蜜语,让她高兴高兴,还是在暗示她,应该学着一点,为他洗手作羹汤,就像娘亲一样,做一桌子年夜菜?
可娘亲本身就会下厨,又不是嫁给爹爹后才学的……
觅瑜乱七八糟地想着。
盛隆和看在眼里,不由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对于饮食的喜好,不在于味道,而在于人,比如你,比如母后。”
“并且这份喜好不局限于饮食,在别的方面也一样,比如你给我缝制的寝衣,制作的香囊,泡的茶水,煎的药,就都是我喜欢的。”
觅瑜的羞赧立时变成了讪讪:“原来如此……是我错怪夫君了……”
为了补偿,也为了表示对他的真心,她道:“我虽然不通厨艺,但是为了夫君,纱儿愿意去学——”
盛隆和轻笑阻止:“纱儿不必如此,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当厨娘的,你从前在家里有多自在,今后在我这里便有多自在,不用为我改变什么。”
嗯……他其实有些谦虚了,自从她嫁给他,不仅没了家里的管束,就连宫规也只需在外人跟前遵守,被他娇宠得连娘亲都看不过,说了她好几回……
她刚才也真是糊涂了,以他的纵容和宠溺,怎么会想着让她下厨呢?他为她下厨还差不多。
好比这会儿,只要她顺着话题,说她希望能喝到他亲手煮的汤,他一定会满口答应,师从御厨,给她煮出一锅完美的汤来……
当然,她只是想想,不是真的要这么说,他已经够忙的了,她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就给他添麻烦,有这功夫,不如多和他聊聊天,相处相处。
“纱儿明白了。”她点点头,漾出一抹乖巧甜蜜的微笑,“说起来,白日我在府中赏景时,看到……”
月上中天。
觅瑜依偎着盛隆和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任由倦意一点点涌上心头。
神思迷蒙间,她想起他们在晚膳时的谈话,他告诉她,他小时候在太乙宫是如何过年的,逻辑通顺,细节详实,非亲历者不能言。
但是按照她在清白观的发现,以及皇后之言,他应该不知道才对,起码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虽然以通达道人的观点,他清楚这些事说得通,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玄妙之事,让他遇上……
倘若祖师有灵,可否入梦启示,让弟子破除妄见?
她闭着眼,暗暗在心里念祷,沉入睡眠。
……
翌日清晨,觅瑜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繁绣描金的帷帐,愣了半晌。
盛隆和比她先醒,正靠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睡颜。
见她发呆,他本是微笑地看着,以为她不过是醒来后的朦胧,时间一长,才有些疑惑地呼唤:“纱儿?怎么了?”
觅瑜缓缓蹙起黛眉,清凌凌的目光流转,看向他,茫然道:“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好像做梦?”他重复了一遍,略感奇特地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没做……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做……”她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便不要再想,不过是一个梦,忘了就忘了。”盛隆和温柔道,“许是你昨日太累,这才一觉到天明,今日不用进宫请安,你可以再睡会儿。”
觅瑜也的确觉得有些困倦,听话地闭上双眼,喃喃询问:“夫君今日没有差事吗?”
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没有,御笔都能休息一天,我总不能每日里忙得团团转,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在府里陪着你。”
“只有一天?”她软糯道。
“接下去的三天都是你的。”身旁人含笑回答。
她亦在唇畔绽开一朵花:“那夫君愿意陪纱儿出门吗?”
“自然。你想回娘家拜年?”
“嗯。昨日朝贺时虽然见着了娘亲,母后也留了我们在长春殿说话,但到底不及家中自在,许多话都不能说……”
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脸庞上流连,举止温柔而轻缓。
“好,等你起了,我们就去岳父府上拜年,正好蹭一顿午膳……”
在身旁人的爱抚中,觅瑜被温暖包裹,整个人感觉安心无比,再度回归了睡眠的怀抱。
也许是天意如此吧,倘若她清楚记得昨晚的梦,不管是有祖师的,还是没有祖师的,她都只会感到一时的轻松,然后陷入更长久的纠结。
不如像现在这般,迷迷糊糊,只随心意。
一直以来,她为之感到欢喜,并珍惜的,不就是他的真心吗?
只要他在这里,陪伴着她,一切就不是问题……
年节在温暖与柔情中过去。
上元过后,奇王离去,太子归来。
盛隆和对此没有什么一惊一乍的表演,只是选了一个寻常的夜晚入睡,再醒来,他就成为了太子。
觅瑜好奇地询问:“太子醒来后,不会疑惑为何自己会身在奇王府吗?”
“不会。”他回答,“孤前来奇王府,是为了看望难得回京的十弟,至于他现下去哪了,则是连夜离开长安,上了太乙宫清修。”
“可是,如果奇王连夜离开长安,太子又怎会留宿王府呢?”她不解道。
他微微一笑:“因为太子身患臆症,在细节方面说不通很正常。”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她举一反三道:“所以,夫君往年以太子的身份回宫,也是认为自己是去太乙宫看望奇王?而奇王在山上不见踪影,也可以解释为在闭关清修?”
盛隆和颔首,一派孺子可教地夸奖:“纱儿聪慧。”
觅瑜欢喜微笑,与他双手交握:“夫君又这样吹捧纱儿了……”
太子既归,开年后的大戏也拉开了序幕。
第196章
建元二十七年春的朝堂, 乱了很是一阵。
先是有内侍揭发锦衣卫指挥使私造兵器,意图谋反,圣上大怒, 将其押送至都察院审讯, 查明属实之后, 论罪抄家处斩,原北镇抚使接任指挥使一职。
接着,又有臣子联名上奏,弹劾文渊阁大学士贪赃枉法, 卖官鬻职,一时朝野震动。
“文渊阁大学士?”觅瑜觉得这个官名有些耳熟,“可是去岁孟家……?”
“就是孟知仁曾经任过的职。”盛隆和肯定了她的疑问, “他下台后, 父皇提拔了礼部尚书顾绪元入殿阁, 成为了现任文渊阁大学士。”
“不过,”他笑了一笑,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位顾大学士也快要步前人的后尘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罪名都是真的?”她道。
“十有八九。”他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她,“这是今早都察院递上来的, 上面写得很清楚,顾绪元哪年哪月贪了什么赃、敛了什么财, 你要看看吗?”
觅瑜一惊, 连忙推辞:“朝中奏折,我怎么能看?便是看了, 也看不懂,不如你同我多讲讲……只是, 这折子怎么会到你这儿?”
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将折子掷到桌案上:“父皇只谋划了田勇悯这一出大戏,没想到顾绪元也要来凑凑热闹,一时气急攻心,才好没多久的身子又躺下了。”
“如今,这案子交付三司会审,一应事宜皆由我处理,父皇放手不管,只等得出一个完善的结果,再决定如何发落。”
觅瑜心中一跳:“父皇他……风寒复发了?”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神妙真人献上千金药方,父皇服用之后精神焕发,百病全消,怎么会复发呢?只是被奸臣气到了,等案情结束就会好。”
她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