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之前说,开年后,指挥使将由北镇抚使接任……”她回想着他的话,“你并不准备裁撤这一职位?”
盛隆和道:“因为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
“先帝罢免丞相,权分六部,结果被指挥使得了好;父皇提拔南北镇抚司,分化锦衣卫权势,又让殿阁大学士得了好。”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不过一个名号,换什么都一样,现下的情势也没有到先破后立的程度,不如费点心思看人,挑选有能者担任。”
觅瑜揣度着他的话音:“北镇抚使……是你的人?”
“现在的这个不是。”他道,“等他升上去了之后,接任的那个才是。”
她听了一愣,大胆猜测:“所以,就算指挥使没有状告,你也还是会拿他开刀?”让现任北镇抚使升上去,再让他的人接任前者。
毕竟,如今锦衣卫的大权,泰半都归于北镇抚使……说起来,对于北镇抚使而言,升任指挥使,倒是明升暗降了。
盛隆和大方承认:“你说得没错,田勇悯早就上了我的名单,只是因为他的事不着急,我才没有动手,没想到他自己送上了门。”
“现在的这位北镇抚使也不例外,但凡他和田勇悯一样,为野心勃勃之辈,还不懂得选择正确的人效忠,田勇悯的下场,便是他的下场。”
觅瑜听明白了。
难怪圣上会生出猜忌,他对朝堂的掌控力,当真深到了可怕的地步……
她在心里想着,对他的钦慕愈深,钦慕他是这般厉害的一个人物。
她亦有几分庆幸,庆幸她的父兄不喜争权夺利,安分守己,不像史书中的那些外戚,仗着姻亲的关系便放肆招摇,最后被清算得彻底。
还有不少甜蜜,甜蜜即使她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助力,他也毫不藏私,告诉她全部的底细,不曾犹豫过一瞬,可见他对她的真情实意。
“指挥使的这一出大戏,纱儿明白了。”她乖顺道,“那么,其余的几出大戏,又是什么?”
盛隆和吻了吻她的额角:“之后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应该休息了,明日要早起进宫,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我不想你又困又累。”
烛火幽幽,映照着他的脸庞,交织出一种独特的光泽。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听着他温柔的笑语,觅瑜感到幸福充斥了全身。
她微笑着,柔柔应了一声,闭上眼,在他的怀抱中安然睡去。
……
正旦日。
五更时分,宫中便热闹起来,焚香放炮,洒酒祭米,一派红火氛围。
盛隆和携觅瑜进宫,前往含元殿,向帝后请安,恭贺新禧。
之后,圣上于太和殿举行大朝会,受群臣及朝使道贺,皇后则于长春殿接见命妇,夫妻俩也在这时分开,跟随帝后前往东西二殿。
依着惯例,宫中会有赐宴,然而今年圣上却罢了宴,只赏赐了节庆钱。
觅瑜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回府后询问盛隆和,得到对方的回答:“年节时分,礼仪最是繁琐,父皇近日又精神不好,便干脆免了。”
她有些迟疑:“父皇的病……”
他微微一笑,道:“好些了。”
好些,不是好转,也没有让她无需忧心……
觅瑜揣摩着他的意思,一时拿捏不定,是要继续问下去,还是点到即止,与他保持默契……她应该没有想错吧?
盛隆和看穿她的心思,再度一笑,转移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说来,我今年也是躲了懒,之前我有两次用太子的身份回宫,不仅要在文华殿里坐着,接受百官的朝贺,还要帮父皇打理事宜,根本清闲不下来。”
他含笑搂住她的腰:“用奇王的身份就好多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带着你回到王府,共享新岁休沐之乐。”
觅瑜莞尔,任由他抱着她,带着她来到轩窗下,坐在他的大腿上。
窗外瑞雪初霁,压在枝头上,泛出晶莹的光。
盛隆和附在她的耳畔,道:“父皇能如此爽快地罢宴,也有这份因素在。”
“倘若我以太子的身份回宫,高坐在文华殿等候群臣,那么,父皇便是强撑着病体,也会赐宴。”
“算来,我也是间接帮助了父皇一回,避免他过度受累。”
觅瑜抿嘴笑着,和他打趣:“在夫君口中,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他蹭着她的脸颊:“纱儿觉得不好?”
“不,纱儿与夫君一体,夫君觉得好的,纱儿也觉得好。”她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在旁人眼中,奇王回宫过年,就是太子回宫过年,很正常。”
“可是,在身为奇王的你看来,难道不应该感到疑惑,为什么没有见到兄长吗?毕竟,身为储君的太子,怎么能缺席这种重大典礼呢?”
盛隆和湛湛笑道:“好问题,依照常理,我是该表现出疑惑,询问兄长何故缺席,然后被父皇编造的借口糊弄过去。”
“只是给我诊治的无数太医都叮嘱过,不可让我细想这些问题,避免我受到刺激,加重病情,所以父皇巴不得我不疑惑,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当然,这也和我回宫的次数很少有关,如果我年年回宫,就得编排些不一样的戏码了。”他道,“所以更多时候,我都是待在太乙宫里,自得其乐。”
第194章
觅瑜嫣然笑问:“所以今年, 夫君是为了纱儿才回宫的?”
“我很想说是,让你全然欢喜上一回。”盛隆和握着她的手,与她指缝交叠, 含笑应声, “不过很可惜, 只有一半的原因在于你。”
觅瑜也知道,他不是单纯为了她回宫的,但她依然感到十分甜蜜,因为以他的性情, 不会轻易更改决定,她能影响一半,已是格外难得。
她抿着矜持的笑意, 询问:“那另外一半在于谁?”
“不在于谁, 而是情势。”他回答, “皇宫的,朝堂的, 太乙宫的,都有。”
“这样……”她应了一声,没有细问。
毕竟她只是想和他聊天,不是真的要弄清楚情况,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便是同她说上三天三夜, 恐怕也说不完, 而她亦听不明白。
盛隆和问她:“纱儿想在太乙宫过年吗?”
觅瑜乖巧回答:“夫君在哪里,纱儿就在哪里。”
“那我们下次在太乙宫过上一回, 看看你更喜欢哪边?”他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令人沉醉的情意。
她在这种情意中软了身, 柔了腰,在他怀中贴紧,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娇糯道:“纱儿都听夫君的……”
盛隆和抚摸着她,拨动她的裙裳,亲吻她的耳畔,哑声低笑:“昨天晚上没有讲完的事情,纱儿现在要听吗?”
“不……”她细细地娇喘着,配合他的举动,“纱儿、纱儿只要夫君……”
“很好——”他用热情回报她的贴心。
梅香幽幽,花唇妍丽,雪水无声而落,掩去羸弱细喘。
待得云息雨止,已是旭日高照。
盛隆和叫人打水进来,挽起衣袖,浸湿巾帕,亲自替觅瑜擦洗。
觅瑜乖巧地接受他的服侍,过程中轻咬下唇,忍住余韵的发颤,避免挑动起他又一轮的情意,直到他收了手,方舒了口气,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得到回答后,她思忖道:“是不是该发节庆钱了?以往在家中的时候,差不多便是这时候发的……宫中可有什么不同的规矩?”
盛隆和整理着她的衣襟,回答:“没有,就是现在,王府还要更随意一点。”
“也就是说,东宫要繁杂点?”她道。
然后她想起一件事,连忙道:“对了,我们在这里发节庆钱,东宫那边怎么办?”
若说前去太乙宫时,盛隆和带走了全部的护卫,那么在住进王府后,大部分宫侍也跟了过来,和护卫一起各司其职,让奇王府成为了第二座东宫。
但并非所有人都在这里,还有部分人守着东宫,就像他身为太子时,会有部分人守着奇王府一样,这批人的节庆钱,还有月例银两,该怎么安排发放?
盛隆和道:“往年都由母后发放,其余节庆时分也如此,只要我不在哪一处,母后就替我照管哪一处。”
他微笑地看着她:“今年既有了你这位主母,不如便由你来接替母后?”
觅瑜曼声莞尔:“这是自然,我身为夫君的妻子,理当主持中馈。”
“不过,这些事不应该在我嫁进来时便知晓吗?怎么现在直到才……”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她听漏了皇后的教导,抑或错过了掌殿典司的禀报。
好在盛隆和的回答让她放了心:“这是我的意思。你在初初嫁给我时,不仅要面对患有臆症的夫君,还要熟悉宫务,侍奉母后,已经十分困难。”
“我不想给你增添麻烦,让你左支右绌,劳力劳心,便求了母后暂管琐事,待我与你说开真相,感情稳固,你也上手了宫务时,再交由你打理。”
闻言,觅瑜心里感到一阵触动。
难怪她在初初打理宫务时,经手的事宜很少,全然不似她想象中的忙碌,颇为清闲,后来才渐渐忙了点,但有两位掌殿典司的帮衬,也还算悠然。
“原来如此……”她目光盈盈地看着盛隆和,柔软的声音里充满了绵绵的情意,“夫君竟在背后为纱儿做了这么多……这份体贴,纱儿无以回报……”
他一笑,抚摸着她的脸庞,道:“非也,纱儿早已回报过了。”
“当然,”他的指腹蹭上她的唇瓣,充满暗示地摩挲,“我不介意你多回报一点——”
觅瑜心尖一颤,忙忙避开他的手,赔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快出去发放节庆钱吧,大年初一的,总不能让底下人手头发紧……”
盛隆和也不纠缠,见好就收,看来先前的云雨让他心满意足,愿意暂时放过她,也不知她该对此感到庆幸还是憋闷。
如是这般,夫妻俩一番拾掇,前往大堂,发放了一大笔节庆钱,对于服侍有功者,更有另外丰厚的赏赐,让府中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谢恩不迭。
晚间,膳房置了一桌丰盛的年菜。
依长安习俗,贺新禧需饮椒柏酒,用水点心。
盛隆和斟了两杯酒,递给觅瑜其中一杯,与她对饮。
觅瑜不胜酒力,浅酌一口便罢,开始用水点心。
是盛隆和放进她碗里的,她一开始没有在意,毕竟他时常会给她夹菜,直到她小小咬了一口,察觉里头有异物,吐出见是一枚铜钱,才明白过来。
“恭喜,接下来的一年,纱儿都会大吉大利。”盛隆和微笑地看着她。
她亦欣悦莞尔,欢声道:“夫君同喜,新年大吉。”
之后,盛隆和也用了一枚水点心,觅瑜期盼地看着他,但令她感到失落的是,他并没有吃出铜钱,并且只吃了一枚就停了,转而用起了别的膳食。
她很想像他一样,夹一枚水点心放进他的碗里,让他吃出新年大吉,可她不知道哪枚里包着铜钱,巴巴地瞧了它们半晌,也看不出来,只能无奈放弃。
算了,反正只是讨个喜头,不是非要吃到,她相信,就算他一口水点心都不吃,他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也会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想通之后,觅瑜便不再纠结,大大方方地询问:“夫君是怎么知道,哪枚水点心里有铜钱的?我方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
盛隆和笑着回答:“纱儿自然看不出来,因为剩余的这些水点心里,都没有包着铜钱。”
她有些意外:“没有吗?可是我们有两个人,应该要包两份铜钱才是……而且就算只有一份,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精准地挑中的?”
他道:“我没有挑,只是吩咐了膳房,让他们将有铜钱的那份放在最中间,如此一来,我便能把它夹给你了。”
觅瑜仔细回想,发觉果真如此,他夹了盘子里最中间的那枚水点心,放进她的碗里,整个过程中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曾察觉他的心思,在吐出铜钱时颇为惊喜。
举一反三,她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只包一份铜钱,也是夫君的吩咐?”
盛隆和颔首。
“为什么?”她好奇道,“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哪份有铜钱,吃出来就没有惊喜感吗?那你可以让膳房将另外一份混进去,只要我不吃到第二份就好。”
他含笑道:“你若是吃到了第二份,我倒会觉得十足的欢喜。”
她越发疑惑:“所以你为何不要求膳房这样做?”
他道:“因为我不想分了你的喜气。”
她一呆:“这是……玩笑话?”
“不是。”盛隆和道,“于水点心中包铜钱,卜一年之吉,本就是讨个喜头的行为,自然一人喜比二人喜更好。”
“是吗?”觅瑜有些费解,“可是,往年我在家中时,娘亲都会包上足够人数的铜钱,赏赐给下人的也一样,大家不论先后,总能吃到,都欢欢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