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夫君?”她怔怔唤道,不确定要不要问得再明白一些。
盛隆和看向她,微微一笑,靠近了,在她的耳边低语两句。
觅瑜听了,有讶然,也有意料之中,但更多的还是平静。
说到底,这都是前朝与后宫的事,与她无关。
“我知道了。”她温顺道,“那,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你是不是会很忙?”
“有一点。”盛隆和回答,含笑道,“这些天,你就像大舅兄叮嘱的,好好待在东宫,不要随意走动,嗯?”
他摸了摸她的头:“这些虽是外边的风波,且吹不过来,但你也知晓我的性子,一旦牵扯到你,我会很容易失去分寸。”
“所以,为了让我放心,你就担待担待,委屈一段日子,好吗?”
觅瑜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纱儿不委屈,请夫君放心,我会听话待在这里,不独自出门,只是,母后那边的晨昏定省……”
盛隆和噙着笑,让她无需多虑:“父皇有恙,母后自然要前往侍疾,会免去你的请安,就从明日开始。”
果然,下半晌传来了皇后的口谕,与他所言一致。
这让觅瑜不禁猜想,免除请安是皇后的意思,还是他的主意。
“是我先提的,母后本身也有这个打算。”盛隆和道,“毕竟侍疾是一份费神费力的差事,母后不仅免了你的请安,连后宫的也一并免了。”
“这话很是。”她深表赞同,“母后在照顾父皇的同时,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才行,不能太过劳累。不如我开一副安神汤的方子,差人给母后送去?”
盛隆和微笑着婉拒她的提议:“纱儿有心了。”
“不过母后那边有太医照看,该有的安神汤、宁神香都有,洗红姑姑也得了我的叮嘱,会提醒母后多多休息,纱儿无需费心。”
觅瑜莞尔:“夫君总是这般考虑周到。”
有他在,真是省心又省力,难怪圣上总将差事交给他办,哪怕心怀猜忌,也抵不过他的精明能干,想来皇后亦会感到十分宽慰。
她问道:“夫君曾说,开年后共有三出大戏,如今两出已经上演,还剩下来的一出,是什么戏?”
盛隆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
她被看得有些不安,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出戏和她有关?还是和她的亲人?
“纱儿放心,此戏远在琼州,与长安无关。”盛隆和看穿她的心思,开口。
琼州?那的确是一个遥远的地界,与她和亲人毫不相干。
觅瑜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感到一阵不解。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
盛隆和淡淡一笑,神情悠远,似在回想什么过去。
“因为严格来说,此戏与纱儿有一点相关。”他道,“建元二十七年,琼州都指挥使起兵,行军途中,忽逢天降陨石,兵卒死伤过半,未果。”
觅瑜呆呆地听着。
片刻,她的心猛然一颤。
“这、这是——”她惊惶开口。
盛隆和镇定接话:“这是那本书里的原话。”
那本邪书!
她好不容易遗忘,又被他提起的邪书!
一瞬间,寒冷、晕眩、诡异……种种久违的情绪喷涌而出,兜头淋下。
“夫君……这是何意……?”
觅瑜努力维持着镇定,但不稳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盛隆和把她拥入怀里时,她几乎是软着腰贴上去的,依偎着他的胸膛,汲取着他的暖意。
“我准备验证几个猜想。”他道。
“首先是琼州都指挥使李燕吉,此人熊健勇猛,擅长兵法谋略,得过父皇的称赞,然其口风不谨,好金玉之物,喜听阿谀奉承之言,颇为自高自大。”
“我派人查过,自从他外放琼州起,他身边的两位副将就颇为不满,不愿谪居蛮荒之地,一直在进谗言,撺掇他效仿高祖,行忠天报地之举。”
忠天报地,的确是高祖竖的旗号,但当时乃是乱世,外有夷狄四起,内有昏君祸国,高祖起兵,拯救黎民于水火中,实为大义之举,岂可与反叛相提并论?
“道理是如此。”盛隆和轻笑,“可李燕吉就是信了,能怎么办?”
“他已经起兵了吗?”觅瑜问道。
“还没有。”他回答,“我派人除去了他的副将,没有人再给他进谗言,他便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继续忠君,还是忠自己了。”
除去了他的副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八九月份吧。”
琼州距离长安有万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花费小半个月才能到,八九月份……他是才一结束澜庄公主的案子,就计划起了这桩事?
“不是结束澜庄公主的案子,是确保了你不再郁郁不乐,重展欢颜之后,我才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盛隆和道。
他低头看向她,抚摸着她的脸庞,目光在温柔中带着疼惜:“那时,看着你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知道我有多焦心吗?”
“直到现在,回想起当时情景,我仍然心有余悸,所以我才会在回答前看你一眼,因为我在犹豫,要不要提起邪书一事。”
“万一我提了,你又陷入了忧郁,我该怎么办?这一回,我可没有别的身份再来吸引你的注意力了。”
觅瑜听得心中动容,没有想到他之前的举动是这个意思,更没有想到,已经过去了半年,她都快要忘了当初的事,他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以他的性情,能说出“心有余悸”四个字,一定是真的被她吓到了。
这么想着,她便没有同他玩笑,说什么“是没有别的身份再忽悠人吧”,而是充满情意地一笑,柔声回答。
“为了那本邪书,夫君几次三番开解纱儿,特意请教师长,若我还是执迷不悟,岂非辜负了你的一腔深情?”
她将脸蛋往他的掌心里轻蹭,试图让他感受到她的心。
“夫君放心,纱儿已经想明白了,书是书,人是人,书中戏唱得再好,日子也还是我们过,只要有你陪伴,便是天塌下来,我都不怕。”
盛隆和感受到了,明白了,神色越发温柔,含着欣慰与宠溺。
“纱儿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他眉间松弛,唇角含笑,“不过,这天还是别塌下来了吧,我且想着同你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呢。”
她亦回以甜蜜的莞尔:“自然,纱儿也盼望着夫君能撑住一片天,带我赏尽人世繁华,看遍红尘美景。”
夫妻俩相视而笑。
“好了,说回正题。”在结束一个绵长的亲吻后,盛隆和开口。
“虽然我是在八九月才有的行动,但计划得要更早一些,约莫是在看过那本邪书之后,我就派人前往琼州查探了情况。”
觅瑜有些惊讶:“这么早?”
他点头表示肯定。
她不解极了:“可是,那会儿你不是同我说,不要相信那本书里写的一个字吗?怎么……”
“纱儿莫不是在心里骂我,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盛隆和开了一句玩笑,“但其实我并没有信,之所以派人去琼州,也是为了找出此书的破绽。”
觅瑜一怔,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那,你找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他温和道,抚摸着她脸庞的举动,变得轻柔而和缓,仿佛在害怕她听见这一回答后,会再度陷入去年夏日的那股低沉中。
为此,他不等她有所思考,就接着说了下去:“我收到了一个不太乐观的消息,李燕吉听信谗言,已经开始操练兵卒,锻造兵器,欲待时机成事。”
“于是我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派人除去他的副将,断了他的耳边风,决定看看,在没有人撺掇的情况下,他是否还会选择起兵。”
“如果不起,就说明那本邪书不足为信,能被人力更改的,绝不会是天意,如果起了,我也提前布置好了人手,在他起兵的途中等着他。”
他淡淡道:“我倒想比一比,是陨石落得快,还是箭射得快。”
第197章
二月, 草长莺飞。
轩窗外,垂柳依依,落英缤纷, 一派明媚春景。
觅瑜倚窗而坐, 漾容莞尔, 赞叹:“这光景真是越来越好了。”
青黛笑着附和:“奴婢一早被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吵醒,心里本有些抱怨,待得推开门窗,瞧见外头花红柳绿的美景, 气便全消了。”
慕荷提议:“今儿的春光不仅好,照在人的身上也暖洋洋的,舒坦不已。太子妃不如去湖边走走?听别的侍女说, 那里的花全开了, 看着赏心悦目极了。”
觅瑜想了想, 笑着点点头,道:“也好。”
盛隆和虽然不许她随意出门, 但东宫还是由着她到处逛的,或者说,巴不得她多走动走动,避免她在房间里待久了, 觉得憋闷。
空闲时,他还会亲自领着她闲逛, 比如昨日, 他就带她去了一趟知春亭,和她一起赏景喂鱼, 询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锦鲤,他好让宫人养一些在湖里。
今日他前往文华阁听学, 她在常熙堂里处理宫务,事情办完之后,她看了会儿书,琢磨了一个药方,正陷入思考的瓶颈,恰闻这一提议,便即答应下来。
都说妙笔偶得,想来妙方也是一样,出去走走,散散心,说不定就能灵光一闪,解决问题。
如是这般,觅瑜带着二女前往湖边,另有十二名宫侍随行,一行人娉娉婷婷,似一笔绮丽的丝绦,绘入风和景明的画卷里。
外头果真春光烂漫,湖面波光粼粼,湖岸姹紫嫣红,她身着一袭团花衫裙,罩着一件百蝶褙子,挽着杏色的披帛,盈盈摇曳于花丛间,映得人比花娇。
湖上架着一座拱桥,觅瑜行至桥心,遥遥望向西面的一座殿阁,询问侍女:“那里可是文华阁?”
青黛跟着眺望一眼,做出肯定的回答:“是,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太子殿下便会下学了。”倒没有依着平常的性子,提议她过去寻人。
这是当然的,文华阁不仅为大儒讲学之所,还是东宫议事之地,重要性之高,相当于含元殿之于大明宫,闲杂人等不可靠近,便是觅瑜,也不曾擅自去过。
盛隆和带着她去的不算……她本来不想去的,是他硬要拉着她,说这东宫没有她能去的地方,那里的景致不容错过,她拗不过他,才跟着去了……
幸好那会儿是傍晚,文华阁里没有别人,要不然,她怕是早已被安上了红颜祸水的名头,特别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羞得她提都不想提……
思及此,觅瑜面上一热,佯装无事地转过头,不再眺望远方,行过桥,走到湖岸的另一端。
这里的桃花开得旺盛,风一吹,便有花瓣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她命人采摘花瓣,准备缝制两枚桃花香囊,一枚送给盛隆和,一枚留给自己。
之后,觅瑜又在湖边逛了一圈,赏了会儿春景,便决定回去。
不想在途中遇到了下值的许太师,她有些惊讶地受了对方的礼,询问道:“太师今日的讲学,可是结束得有点早?”
因着许娉婷的缘故,许太师对她满怀感激,恭敬禀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博学多闻,下官讲完了学,便散了。”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不过觅瑜也明白,文华阁里的事不是她能知道的,至少不能从太师口中知道,是以没有多问。
倒是太师主动告知了她一个消息,让她感到格外惊喜:“许娘子与高小公子要成亲了?”
“是,就在下月廿四。”太师含笑应答,“小女能有今天,多亏了太子妃的鼎力相助,太子妃的大恩大德,下官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小女成亲当日,还望太子妃赏光观礼,前来喝新人的一杯喜酒。”
觅瑜自是满口答应,直到太师行礼告退,她才惊然想起,盛隆和让她近日不要随意出门,也不知三月下旬算不算近日,离宫观礼又算不算随意出门。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等之后他回了云蔚殿,她问他一声就好,能去当然最好,不能去,相信他也会替她给太师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么想着,觅瑜便继续往回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偏移了,向着文华阁的方向行去,就这样一路行至阁前,看着值守的宫侍向她行礼。
她还开口询问:“殿下此刻,可是一个人待在里头?”
并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示意侍女在外等候,自己孤身入了阁。
她在心里嘀咕,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带她来过这里,她且不会擅自妄为,没看见门口的宫侍都不拦着她吗?说明他一定有过相关的吩咐……
阁中,檀香袅袅,幽幽静谧。
透过错落有致的窗格,能够看见一道英隽的身影席地而坐,面前的桌案上堆放着整齐的书卷与奏折。
觅瑜放轻脚步,转过隔断,悄然走近。
距离还有几步时,盛隆和撑着额头,明朗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