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滚滚红尘世间,便是最大的道场。”他贴着她的脸颊,亲吻着她的耳畔,充满温柔和郑重地开口,“我会陪着你一起修行,直到永远。”
觅瑜心中柔软无比:“这是夫君给纱儿的承诺吗?”
“是。”他道,话语简短而有力,“绝不违背。”
她感到甜蜜和动容地笑了:“夫君……”
他含笑与她对视,吻上她的唇。
……
二月底,琼州传来捷报,叛将李燕吉在领兵过黄土林时,遭崖州守将段祯玄射杀,一箭穿胸而过,当场命丧黄泉,部署溃不成军。
圣上闻讯大喜,命人速带反贼首级归京,并一一厚赏有功者。
御书房。
盛隆和评价道:“黄土林地处琼崖交界,因多有瘴疠,自古鲜有行军,没想到李燕吉选了这样一条路线,被段祯玄堵个正着。”
“想来,这便是神妙真人所说的,自有上天相助吧。”
闻言,建元帝笑容微减,淡淡道:“此事并非李燕吉鬼迷心窍,而是他的参谋不愿同流合污,一心引他走瘴疠之地,希望能磨损他的军队。”
“遇上段祯玄倒是个意外,送来的折子里写着,崖州这段时日闹绿林山匪,段祯玄本是带人前去剿匪,不想两军相逢,说来也是时运。”
“时也,运也,命也,便是天意。”盛隆和道,“真人还是说中了。”
建元帝再度淡淡应了一声:“是啊,说中了……天意,天助……”
盛隆和将君王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敛眸,转移话题。
东宫。
“你的安排成功了?”觅瑜欢喜道,“这是不是说明,人力胜过了天意?”
“且胜一招吧。”盛隆和微微笑着,搂着她凭案而坐,“接下来,就看会不会有陨石落下了。”
她莞尔道:“不管落不落下,终究是你棋高一着,纱儿恭喜夫君。”
他轻笑道:“纱儿莫要这般吹捧我,若是将我吹捧得飘飘然,后续有什么疏忽差错,功亏一篑,可就不好了。你在看什么书?”
她将手里的书展开,给他看:“是夫君先前送的《药王经》残卷,这上面有许多珍贵的记载,让我受益良多,时不时会拿出来,仔细研读一番。”
“你觉得有用就好,不枉费我特意向师父要来。”盛隆和道,“对了,我献给父皇的那些藏书,再过一段时日,想是也能拿回来了。”
“是吗?”觅瑜高兴道,“那太好了,虽然师祖在私下里和我说,这些书能拿回来最好,拿不回便罢,可我瞧师祖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的。”
“夫君如果能要回藏书,再上清白观时,一定会受到师祖的热诚以待。”
“不敢。”他笑着道,“本就是我拿了观里的藏书,送回去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你的师叔不把我赶下山,让我与你遥遥相望,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她抿着嘴,娇俏笑道:“夫君不怕,若你当真被师叔赶下了山,纱儿也会下山相陪,与你一起跪在风雪中,恳求师叔放我们入观。”
盛隆和明朗笑着,抽走她手里的书,低头吻上她。
一晌温存。
他离开她的唇,看着两人间拉出的几丝水意,再度吻了吻她,用唇瓣轻柔擦拭,摩挲着,印下独属于他的痕迹。
觅瑜本以为他会继续同她缠绵,不想他却在这时说起了正事。
他道:“收到琼州的捷报之后,父皇大喜过望,精神眼看着好了起来。太医说,父皇这是心病去了,往后只要少思少虑,不大忧大怒,便不会再犯。”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疑道:“这……是好事。”
“嗯,是好事。”他附和着,“母后也不用再去侍疾,照顾父皇。”
她又是一愣,终于明白了一点他的心思,询问道:“夫君的意思是,从明日开始,我可以正常入宫,向母后请安了?”
他摇摇头:“母后虽然不用再照顾父皇,但她自己却病倒了,体虚无力,太医说,母后是因为累着了,才会如此,需要好好休养。”
“父皇对此甚是自责,下旨停了嫔妃命妇的请安和拜见,一切闲杂人等与繁乱琐事,皆不得打扰母后,务必要让长春殿保持清静。”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意有所指地开口:“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纱儿还是不用去给母后请安,知道吗?”
她怔怔瞧着他:“母后的病……”
他微笑道:“太医说了,只要好生将养,便无妨。”
察觉他的暗示,觅瑜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乖巧道:“嗯,纱儿知道了。”
盛隆和笑着又亲了亲她:“明白就好,这两个月委屈纱儿了,还请你再忍耐一些日子,很快,一切就会结束。”
“来,今日春光甚佳,我带你去庭院里走走,散散心——”
……
三月初,李燕吉的首级到了长安。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琼州布政使的请罪折子。
“自从李燕吉起兵,岳自杰的请罪折子送来了三道,每一道都是诚惶诚恐,忠心竭力,以证清白,朕已经看腻了,只有这次的一道,还算有点意思。”
建元帝将奏折递给盛隆和,示意他看。
盛隆和接过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天降陨石?”
“不错,是在夜里落下来的,像一团火球砸进白坪山,砸出了一个大坑,好在没有波及附近的百姓。”建元帝道。
“说来也巧,白坪山是出琼州的要道,当时朕和阁臣们都推测,李燕吉会走这一条道,没想到他选了黄土林,直接一命归西。”
“不过现在来看,就算他不选黄土林,走了白坪山,恐怕也难得幸理,说不定就会撞上这块天降的陨石,全军覆没。”
他的神色有些微妙,看向盛隆和,询问:“太子对此有何想法?”
盛隆和淡淡一笑,回答:“李燕吉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天降陨石也好,不降也罢,都无甚关碍。不过,这倒提醒了儿臣一件事。”
建元帝问道:“什么事?”
盛隆和道:“神妙真人的卦言。”
他抬首看向上座的君王,微笑着道:“当初,真人卜出大吉卦,道琼州一事,自有上天相助,请父皇静候佳音。”
“现在想来,也许真人指的并非是段祯玄,而是天降陨石。”
建元帝一愣,有些犹疑道:“会是如此吗?”
盛隆和不置可否:“儿臣只是觉得,从常理推断,李燕吉应当会走白坪山,届时自有陨石来消灭他的野心,天意之说确凿无疑。”
“虽然在实际上,他选了黄土林,可是谁又能说,他采纳参谋建议,遇上剿匪的段祯玄,不是天意呢?儿臣在这里恭喜父皇。”
建元帝素来喜欢听臣下吹捧,然而,见一向持重的太子主动出言恭贺,他却罕见的没有露出多少高兴之色。
盛隆和见状,提议道:“父皇若是对此感到困惑,不妨召来真人一问,李燕吉既已伏诛,陨石也落了下来,想来应当不存在什么不能泄露的天机。”
建元帝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道:“太子此言甚是。”
和上次一样,圣上召神妙真人前来,当着太子的面,垂问详情。
神妙真人听罢,先是一惊,继而沉吟,片刻后展颜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这天降的陨石,正是先前推算得出的大吉兆啊!”
第201章
往常, 被神妙真人一番恭维,建元帝即使不大喜过望,也会浮现出不少舒心之色, 今日却一反常态地维持了冷静, 询问道:“怎么说?”
神妙真人仿佛没有察觉君王的异样, 继续殷切地笑着,道:“贫道当初推算的卦象,正是朱雀自天而降,朱雀属南, 又属火,指的可不就是琼州陨石?”
“朱雀又是祥瑞,所以贫道当时才会连声恭喜, 请圣上静候佳音。”
建元帝略有迟疑:“可是, 反贼并未受到天罚, 而是被朕的臣子所诛,对于这一点, 不知真人有何见解?”
神妙真人笑道:“天罚之眼,不在于天,而在于罚。世间万物,皆是天生道养, 潜移默化于冥冥之中,贼子伏诛圣上能臣之手, 焉能不谓之天罚?”
“倘若贼子逃脱追捕, 更是会遭遇天降之火焚烧,免除圣上的后顾之忧, 天罚之说不言自明。是以,贫道称, 自有上天相助,助者,万物也,人事也。”
建元帝神色一动:“真人的意思是……?”
神妙真人抚须,一派仙风道骨地回答:“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贼子伏诛,乃上天之意,不论通过什么途径,结果都是注定的。”
“遑论这从天而降的朱雀之火,更是在直白地昭示,圣上受天命而立,坐拥四海,凡有不臣者,不得道助,不与命襄,天下共击之。”
一席话下来,说得建元帝越发意动,感慨附和:“是啊,朕当初明明派了薛林涛去平叛,可李燕吉最后却死在了段祯玄的手里,不能不说是天意……”
神妙真人听言辨意,趁热打铁道:“圣上说得极是!贫道斗胆推测,贼子伏诛,并不在圣上的预料之中,而是因意外所致。这,正是天意啊!”
闻言,建元帝彻底信服,喜形于色道:“对,正是如此!朕真是被一叶障目,竟连这点都想不通,方才对真人的不敬之处,还望真人海涵!”
神妙真人连道不敢。
之后,圣上下达口谕,厚赏神妙真人。
真人行礼谢恩,恭敬献上一枚丹丸,又得了圣上的一通赞赏。
直到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再无外人,建元帝才看向立在一旁的盛隆和,有些疑惑地询问:“方才真人在时,瞻儿为何不出声?可是对真人有所疑虑?”
他用了瞻儿的称呼,而非太子,显是心情极好。
盛隆和察觉到这一点,微微一笑,道:“儿臣不敢。真人神机妙算,儿臣叹服不已,不曾有所疑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建元帝舒坦地笑着,没有太过在意,问道:“哪里奇怪?”
盛隆和道:“依照真人的说法,这世间万物,都在天道之下,为天命允许,那么,李燕吉的起兵谋反,岂非也成了天意?”
建元帝笑容一顿,继而摆摆手,道:“这不算,他最后失败了,说明上天容不得他谋反,天意是向着朕的,而非他。”
“父皇说的是。”盛隆和没有辩驳,“不过,儿臣注意到,真人所谓的斗胆推测,是在父皇说出对琼州平叛的安排之后。”
“倘若父皇没有提及此事,不知真人是否还会做此推测呢?”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建元帝岂会听不出来?笑容再度顿了顿,迟疑道:“这……或许只是巧合吧,你也说了,真人神机妙算,推算出这些不奇怪。”
“是,所以儿臣只是觉得奇怪,加上真人最后献出的那枚丹药,才会让儿臣生出揣测,现在看来,是儿臣误会真人了。”盛隆和见好就收,没有纠缠。
倒是建元帝听得凝了凝神,询问:“真人献上的丹药,有什么问题吗?”
盛隆和微笑着回答:“真人炼制的丹药,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献丹的时机,似乎略有特殊。”
“以往,真人都是在丹成的第一时间献给父皇,而不是像今天这般,到了最后才献,仿佛在害怕父皇降罪,特特以宝邀功。”
建元帝陷入了沉思。
盛隆和也不多话,安静地立在一旁,留给君王思索的空间。
东宫。
“父皇在最后怎么说?”觅瑜好奇道,“有反应过来,神妙真人是在花言巧语吗?”
盛隆和含笑反问:“纱儿觉得这是花言巧语?”
“自然。”她道,“虽然真人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只要仔细想一想,就能想明白,这完全是在诡辩。”
“什么助者,万物也,人事也……都是胡话。”
她道:“照他这样的说法,我在路边摔倒,被一位好心人扶起,也可以说有天助,能得一声大喜,因为天意站在我这一边,不忍见我受伤。”
盛隆和唇角扬起,伸手拂过她的一缕长发,轻轻触碰她的脸颊,道:“天意忍不忍纱儿受伤,我不知晓,但我是绝对不忍的。”
觅瑜抿嘴漾笑,轻嗔:“说正经事呢,夫君怎么打趣上纱儿了?”
“好,我们说回施不空。”他从善如流地改口,“纱儿评价得不错,他就是在巧言令色,迷惑父皇。”
“他替父皇卜卦的次数多了,以往怎么不见他迭声恭喜,说有上天相助?还不是仗着自己知晓所谓天机,以为能凭借这次机会再步青云。”
“才会在卜卦时装神弄鬼,大做玄虚,好似会有仙人降世,拿着一柄降妖剑,挑下李燕吉的项上人头,腾云驾雾送到长安,证明父皇的天子之命。”
他发出一声嗤笑:“没想到,他的卜卦落了空,更没有想到,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他还能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
这番评价有些不客气,但不能说错,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见识过多少风浪,怎么能被这等花言巧语迷惑呢?还如此深信不疑,简直令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