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掌握天机,便妄想避祸就福,到最后只会悔不当初。”
他说着,收敛了一点正经的神色,微笑地看着她,道:“有时候,知道得越多,不代表越好,所以我不好奇,纱儿也答应我,不要好奇,嗯?”
听着他一席话,觅瑜如梦初醒,彻底想明白了。
她真是糊涂,高守文和盛淮佑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她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一门心思只想着窥探天机呢?这样的她,和神妙真人有什么区别?
幸好盛隆和头脑清醒,没有被她的糊涂话打动,还反过来给她讲道理,让她明白正确的做法,有这样的一位夫君,当真是她之幸。
她充满信服和乖巧地点头,应声:“嗯,纱儿答应夫君。”
“说来,不知道汝南郡王的近况如何了?”她想起仅仅因为一场梦,就发疯葬送整个郡王府的盛淮佑,心中对于天机的敬畏之情更深,询问。
盛隆和闻言,才展现出欣慰的笑容,立即淡了几分:“你提他做什么?”
这话有几分危险的味道,觅瑜连忙讨好地笑着,道:“夫君莫要误会。”
“纱儿只是想起,汝南郡王就是因为知晓天机,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所以有些好奇,问一问……夫君不回答也没关系。”
盛隆和道:“我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他的情况,还需要我回避?”
一听这话,觅瑜就知道他吃味了,在表示不满,当下笑得越发柔婉,甜声唤他,安抚他的情绪:“夫君……”
在他装作没听见后,她又接连唤了他“隆哥哥”和“瞻郎”,终于使他松弛眉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行了,我告诉你。”
“他还活着,至于近况如何,我不过问,底下的人也不会主动上报,除非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只能说,目前的他还算安分,和离京前的疯癫无甚两样。”
一个不怎么出人意料的回答,觅瑜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有追问。
她也不知道能问什么,她又不关心盛淮佑的近况,单纯就是想到了,所以询问一声,纵使得到的是他身故的消息,亦不会有多少感慨和唏嘘。
盛隆和显然也不希望她多问,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她的下文,满意地笑了,轻拍她的脸颊,道:“这才对,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凭白多问。”
“今日我心情好,纵容你问一次,往后可就不一定有这运气了。”
觅瑜乖软一笑,不去想他说的运气是指什么,歪头倚进他的怀中,全身心感受他的温暖,甜甜蜜蜜地享受下半段回程。
……
四月春肃,百花开尽,暑气轻起。
这日,觅瑜照常进宫,来到长春殿,给皇后请安。
皇后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免了她的礼,赐了座,屏退了宫侍,便一直没有开口。
觅瑜小心地察言观色,见皇后不像是对她有所不满,在故意晾着她,就安心地陪坐在一旁,直到等得时间有些长了,方才开口,起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皇后给面子地笑着,附和了两句,然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这一下子,觅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也保持着安静,看着香炉中缓缓飘起的轻烟。
她在心里默默思索,宫里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皇后这般?可是盛隆和没有和她说过啊……
还是说,这件事是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他来不及收到消息?那在回去后,她得和他提一提,看看皇后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思量间,皇后的声音徐徐响起。
“……太子妃。”
觅瑜连忙恭谨应是:“儿臣在。”
皇后看着她,迟疑道:“你……和瞻儿在清白观时,可曾……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她一怔,没听懂这话,有些茫然道:“什么……地方?还请母后示下。”
皇后陷入了犹豫。
她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让觅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她的下文。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略微颤抖的声线,询问:“你……可有前往救苦殿,动过、动过那……那孩子的长生牌?”
觅瑜一惊,来不及思索皇后为什么会知晓此事,就忙忙跪下请罪。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在清白观时,儿臣的确去过……但没有动分毫,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儿臣知罪!请母后恕罪!”
听闻这话,皇后面色发白,仿佛正在请罪的人是她,而不是觅瑜。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流珠,压抑着颤声,询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觅瑜嗫嚅着,答不上来:“儿臣……儿臣……”
她之所以前往救苦殿,查看长生牌,是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但她不知道这能不能作为回答,更不知道她回答了之后,皇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皇后现下的模样,让她感到分外不安,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只觉得自己的脸色也变苍白了,和对方一样摇摇欲坠,似乎在下一刻就能晕倒。
她不回答,皇后替她回答:“你想弄清楚瞻儿的身份,是不是?你想、你想知道,他到底是瞻儿,还是隆儿,是不是?你、你——”
“母后!”她猛然俯首,惶惶认罪道,“儿臣知错!”
皇后越发痛心疾首:“你!你真是糊涂!你如果想知道真相,可以来问母后啊!你是他的妻子,这样重要的事情,母后怎么会不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动那孩子的长生牌?你可知——”
“母后,儿臣真的没有动,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她恳切道,眸里盈着一线水光,“儿臣知晓观中的规矩,如何会不遵守?请母后相信儿臣。”
皇后的眼里也含着泪水,伤怀不已道:“你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所以母后才会信任你,告诉你许多事,想让你过得更明白些……”
“可是,母后没有想到,你竟私自去看了他的长生牌……那孩子、那孩子在梦里哭嚎,有人动了他的牌位,让他魂魄不宁,难受得厉害……”
觅瑜充满不安和恍惚地听着。
夜半托梦?魂魄不宁?这……她从来没听说过,看一眼长生牌,会导致这样的后果……更何况只是一块长生牌……她也没有什么修行……
“母后……”她忐忑不已地开口,“母后梦见……小殿下了吗?”
第205章
皇后以帕拭泪, 哽咽着回答:“前两夜,母后梦到了他……在梦里,他哭嚎不休, 母后想要安慰他, 抱抱他, 但一直……触碰不到……”
“昨夜,他再一次入了母后的梦,尖声叫着说……有人、有人动了他的长生牌,让他魂魄不宁, 不得超生,他好痛苦,让母后帮帮他……”
“母后着急地询问, 是谁动了他的长生牌, 他便、他便说, 是一位穿着嫁衣的新娘子,他看见瞻儿把她带进来, 带到观里……”
觅瑜跪在下方,怔怔地听着,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她当初跟随盛隆和前往清白观,虽然没有穿着嫁衣, 但在祖师像前行了礼,祭了表, 拜了天地, 也许,在众生眼里看来, 他们就是一对新人。
可是,这样一个哭嚎不休、入梦闹腾的……会是早慧懂事, 为天下牺牲的小皇子吗?倒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欺骗人心的游魂小鬼……
更何况,根据通达道人的说法,无论是九皇子,还是十皇子,都……怎么还会有入梦一事呢?
若说这只是单纯的一个梦,也说不通,因为她未曾向皇后提起过,她查看长生牌一事。
便是盛隆和,也只知晓她去了救苦殿,不知道她看了谁的长生牌,而且她相信,平白无故的,他不会对皇后说这些。
所以……皇后当真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见幼子入怀,哭诉魂魄不宁?
觅瑜感到恍惚极了。
丝丝凉意缠绕上她的心扉,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喃喃请罪:“儿臣知错……儿臣、儿臣愿意弥补过错……”
皇后勉强止了泪,叹了口气,示意她道:“好孩子,你起来吧,母后相信你不是成心的,也是母后不好,说话只说半截,让你生出疑惑……”
“好在那孩子告诉了母后解决之法,只要你回到清白观,照着观里的规矩,做一场安魂的法事就行,往后,可万万不能再动长生牌了。”
“是。”觅瑜不敢怠慢,着紧应道,“儿臣这便去禀告殿下,即日启程前往清白观,行仪安魂。”
这当口,她也来不及细想,盛隆和会怎么询问了,先答应下来再说。
然而,皇后却有些迟疑:“瞻儿要和你一起去吗?”
觅瑜一呆。
以盛隆和的性情,她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会陪着她去,但看皇后的态度,好似不怎么乐见?是不想她浪费他的时间,耽搁了他的正事吗?
这么想着,她便道:“殿下繁事缠身,百忙之中,恐怕抽不出空,陪儿臣一起去……儿臣会独自前往清白观的。”
皇后闻言,果然露出了放松的神色,颔首道:“也好,清白观距离长安不近,你在路上要多多当心,母后会叮嘱瞻儿,多派一些人手护送的。”
皇后握住觅瑜的手,拉着她起身,让她坐下,道:“不过,你需要找个借口,不能实话告诉瞻儿,你是为了什么缘故回清白观的。”
“因为那孩子说了,安魂一事不可对外人言,不然,他的魂魄还是会不得安宁。这一点,要多多麻烦你,母后也会配合你的。”
觅瑜越发觉得古怪,她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说法,但想着,或许是她见识浅薄,不曾接触过这一方面的事,最终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被皇后先前的模样吓到了,不敢有什么二话,哪怕心里有所疑惑,也准备等到了清白观再问,相信师祖师叔会为她解惑的。
见她乖顺地答应,皇后欣慰不已,轻拍她的手,含笑道:“母后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方才,母后对你疾言厉色了些,一想到那个孩子在地下受苦,母后就……态度难免有所刻薄,你莫要往心里去。”
觅瑜自然不会在意,无论怎么说,皇后的爱子之心是真切的,令人动容。
何况,对方的态度也不算刻薄,连重话都没说两句,是她自己经不住事,略略被责问一声,便战战兢兢地跪下了,怪不得皇后。
“儿臣明白,母后的心情,儿臣能够理解。”她温顺道,“这一件事,也是儿臣不对,儿臣不该擅自做主,还请母后原谅。”
皇后愈发欣慰:“好孩子,母后不怪你。说到底,你嫁给瞻儿为妻,至今已近一年,却仍旧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也是母后考虑不周,对不住你。”
“母后现在便告诉你,瞻儿他……”
……
东宫。
觅瑜瞧着手中的药方发愣。
盛隆和从外面走进,免了宫侍的礼,示意她们退下,行至她的身边,含笑凝睇了她一会儿,出声询问:“在看什么?这么入神,连我来了都没发现。”
觅瑜一惊,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无措道:“我、纱儿……”
盛隆和没有在意她的失态,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扫了一眼她拿着的药方,笑道:“这上面的字迹,好似有点眼熟?”
“是……”她喃喃道,“这是去岁夏日,瞻郎写给纱儿的……”
当时,他在书房里写文章,她在一旁陪伴。
她瞧他字写得好,便玩笑道,她为了给他研墨,磨得手腕都酸了,提不动笔,要他赔罪,替她写一张方子。
而他也果真答应了,在写完文章之后,另起了一页纸,一边听她报着各色药材和剂量,一边下笔,间或询问她取材的用意。
这是她临时想出来的药方,说不上有多好,但因为写的人是他,便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一直仔细保存到今日。
盛隆和显然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含笑应道:“嗯,我记得,当时纱儿见我字写得好,便央着我写了一份,怎么今日忽然翻出它了?可是想让我再写一份?”
觅瑜摇摇头,小声道:“就是想起来,便看看……”
“瞻郎。”她忽然唤他。
盛隆和笑着应声:“嗯?”
她睁着清丽的眸子,瞧着他看。
他英俊的脸庞,深邃的眉眼,昭朗的笑容。
她看着看着,渐渐生出感慨。
他的眉眼属于盛瞻和,笑容属于盛隆和,二者有着鲜明的差异,出现在同一张脸庞上,却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
也许,这就是通达道人所说的真相吧,同时印证了皇后之言……
觅瑜在心里想着。
盛隆和噙着笑询问:“纱儿看得这般认真,可是又想给我摸骨了?”
她一愣,回想起往事,有些明白过来,他大约是见她神思不属,还唤他为瞻郎,担心她又着了什么迷,才用一副轻松的口吻,探究她的目的。
她登时感到一阵贴心,柔柔笑道:“纱儿不想做什么,就是看看夫君,夫君生得这样好看,纱儿光是看着,便会觉得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