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觅瑜也有些不解,询问道:“夫君几次三番地提醒父皇,是想让父皇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吗?”
“一半一半吧。”盛隆和道,梳理着她的发丝,漫不经心地缠绕在指尖,“父皇能察觉最好,不能也无妨,左右我已经心中有底,知道父皇如今的状况。”
“什么状况?”她好奇地追问。
他微微一笑,回答:“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
“父皇——已经老糊涂了。”
……
三月中旬。
夜半,一声闷响盖过了春雷。
觅瑜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迷迷瞪瞪地依偎着身旁人,呢喃询问:“又是怎么了……?神妙真人又一次炼丹大成,炸了丹炉吗……?”
盛隆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丹炉或许会炸,至于这炼丹么……则不一定。”
她带着神思朦胧的不解:“为何?真人炼丹失败了吗?”
他在她耳边温声笑着,哄她入睡:“等明日情况确定了,我再同你细说,现在先休息,莫要为了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自己的身子。”
“嗯。”她乖巧点头,在他的怀中安心闭眼,再度沉入梦乡。
翌日,盛隆和果然告诉了她最新的消息。
“纱儿猜得没错,昨天夜晚,蓬莱岛的丹炉又一次炸了。”他道,“不过这一回,施不空可没有新鲜出炉的丹药,再献给父皇了。”
她感到奇怪地重复:“新鲜出炉?”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四个字?
他给她解惑:“丹炉炸了,总得有个说法,他要么向父皇坦诚,他没有炼出丹,要么拿别的丹药充数,宣称这是他最新炼出来的,服之可延年益寿。”
原来是这样……他的推测不无道理,以神妙真人的手段,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更甚至,从前献给圣上的那些丹,都是这么来的。
只是——
“夫君怎么确定,神妙真人没有炼成丹?”她疑惑道,“如果你是通过他人口中得知的,那么父皇不会知晓此事吗?”
盛隆和微微一笑:“纱儿还记得原来的钦天监正吗?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施不空的半个心腹,昨夜施不空炼丹时,他就在旁边护法。”
觅瑜恍然。
有这样一位消息来源,他自然能够掌握最清楚的动向。
“所以,只有夫君知道,神妙真人没有炼成丹?”
盛隆和颔首。
觅瑜登时为他感到一阵欣喜和自豪。
试问,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像他这般,心思缜密,行事周全,一步步实现计划?他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儿郎,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实现平生夙愿。
相比较而言,圣上的部分举止,就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同时,她也有点不解,询问道:“父皇没有想过,在神妙真人的身边安插人手吗?”
盛隆和摇摇头:“父皇很信任施不空,毕竟他一来就当着父皇的面祈了雨,解决了三年旱灾,还是有点能耐的。”
“父皇对他礼敬万分,视他为真真正正的得道高人,不仅给了他蓬莱岛,还敕封他为真人,不曾想过这一方面。”
“说来也是可笑,父皇虽然打压锦衣卫指挥使,分散锦衣卫的权势,却仍旧重用北镇抚司,查探百官密情,一旦查出谁起了不臣之心,便即诛杀。”
“父皇将手中的权利看得万分重要,然而,对于真正关乎他性命的事物,却格外轻纵,不以为意,连我也想感慨一句,当真是天意如此。”
他笑了一笑:“反倒是我,这些年一直想着在蓬莱岛安插人手,可惜都是些粗使宫侍,近不得身,无从知晓内密,直到今日,才算有了一位可用之人。”
第202章
觅瑜充满柔情地注视着他, 道:“如此看来,夫君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多年的努力, 可见自助者, 天亦助之。”
“至于父皇, 就像夫君从前说的,自觉生路者,天不再与。”
盛隆和似有惊讶,含笑道:“可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纱儿竟会这么说。”
她一愣,有些不解:“纱儿说什么话了吗?”
他笑道:“纱儿方才的最后一句话,的确是我说过的不错, 但我在说时, 好像没见你有多少赞同之色?甚至得了你的评价——”
“觉得我说话冷冷的, 带着寒意,让你从心底感到害怕。”
觅瑜:“……”他怎么什么都记得, 她自己都记不清有没有这回事了,她知道他记性好,但也不用记得这样牢靠吧?还时不时就和她翻旧账……
她嘟起唇,撒娇道:“常言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纱儿和夫君在一起久了, 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夫君说话的方式, 夫君不喜欢吗?”
盛隆和笑着道:“这话你也同我说过,不过我很喜欢, 你学得很好。”
“古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父皇既然被迷了眼,失了道,那么无论获得什么结果,都是他应该的。”
觅瑜没有同他谈论太多,圣上与他终究是父子,有些事,他可以说,可以做,可以和皇后商量,但她只能聆听,让他在她这里得到一份安宁。
她把话题回到神妙真人的身上:“神妙真人不是第一次炼丹,也不是第一次炸丹炉,为何这次失败得彻底,没有炼出一颗丹?”
对于丹道,她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些,丹药不难炼,难的是炼出有效用的丹。
譬如守明道人,炼了那么久的金,一次都没有成功,也仍然炼出了不少像金子的东西,神妙真人再怎么也不会比前者差吧?
还是说,盛隆和所说的没有成丹,指的就是没有炼出有效用的丹?
盛隆和的回答告诉她,她想多了:“如果丹炉炸了,却保留了一颗完好无损的丹,施不空早就吹锣打鼓,大肆宣扬,将其吹嘘成仙丹,献给父皇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得到,丹炉炸开的现场一片废墟,连他自己都被震飞了,险些闹出个夜半得道登仙的喜讯,哪还有丹留给他?”
“所以,真人其实并不擅长炼丹?”她推想道。
他摇摇头:“他当了十几年的真人,一些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到的,不然也不会得到父皇的信重,这一次的炼丹失败,完全是因为他的心乱了。”
“心乱?”
盛隆和解释:“琼州一事,想必出乎他的预料,父皇召他前来,询问说法时,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震惊之色。”
“之后他虽然巧言狡辩,成功糊弄了父皇,却糊弄不了我,这一次的炼丹失败,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觅瑜追问。
她有一种预感,他在接下来的回答,会成为结束一切的关键。
她的预感没有出错。
盛隆和淡淡一笑,道:“他所知晓的天机,并非真正的天机,而是和我们一样,通过某种方法,了解的部分未来之事,但凡有哪一步出错,他都无能为力。”
“他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也不是什么祸国妖道,只是一个有点手段的道士。”他轻描淡写地评价,“甚至可以说,他是一名凡夫俗子。”
觅瑜的心微微震颤。
凡夫……俗子……
“夫君……”她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唤出声。
盛隆和回以她温和、镇定的微笑。
“肉体凡胎,终将归于尘土。”他道,“施不空的路,快要走到头了。”
……
三月下旬,高守文与许娉婷大婚。
虽然许家娘子为二嫁,去岁还出了那样一桩事情,直到现在仍有影影绰绰的流言,但架不住宁国公府公子对其倾心,百般呵护,誓不委屈心上人一点。
高许两家又都是高门大户,因此婚事办得十分热闹,连宋家都送来了贺礼,表明宋编修与许娘子的和离,不会影响几家之间的关系。
皇后听闻这桩亲事,亦是感慨不已,道:“太师家的女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苦尽甘来,本宫为她感到十分的欢喜。”
她命人置备一份贺礼,让太子与太子妃带去,在观礼时送给这一对新人。
如此一来,婚事越发热闹,唢呐锣鼓吹打不歇,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从太师府到宁国公府,一路喜钱喜饼发个不停,引得围观百姓争相哄抢。
宁国公府,太子夫妇被奉为上宾,代表天家皇室于堂中观礼,新人在拜过天地之后,行的第一个礼也不是给高堂的,而是给他们的。
许娉婷一袭红妆,花容月貌,眼里泛着感激的喜色,一如太师所言,向觅瑜行礼谢恩:“娉婷能有今日,多亏了太子妃的大恩大德。”
高守文亦在一旁作揖,同样喜气洋洋,精神焕发,真挚诚恳道:“请受我们夫妇一拜。”
觅瑜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与盛隆和一起,含笑受了这一礼。
观礼结束后,太子夫妇没有多留,赶在日落前回往东宫。
夕阳西下,晚霞披照大地,映出一片璀璨。
觅瑜坐在马车中,掀起窗帘一角,看着宁国公府的仆役抛洒喜钱,引得附近百姓恭贺不绝,欢声笑语不断,不由感叹:“这一场亲,成得可真是热闹。”
盛隆和含笑询问:“纱儿这是羡慕了?”
她想了想,乖声道:“有一点点……我们当初成亲时,排场虽然很大,却没有现在这般热闹,我只记得礼官的唱喏声,旁的……就好像没什么了。”
“那你应该是太紧张了。”他道,“我与你成亲时,热闹不比这会儿差,单说过三关时,便闹腾得沸反盈天,纱儿不记得了?”
觅瑜随着他的话语回忆,忍不住莞尔,道:“纱儿只记得夫君念了好几首诗,让我却扇,而我……在放下团扇后,对上你的目光,霎时、霎时……”
“霎时什么?”他噙着笑追问,抱住她,温热的吐息逸散在她的脸畔,让她漫开嫣然的红晕,“可是霎时对我一见倾心,愣了神,着了迷?”
觅瑜甜蜜又羞赧地垂下睫翼,应声:“是……”
盛隆和湛笑出声,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我就知道!两年前的冬日,你情窦未开,所以在面对我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但是去年——”
“许是你终于长大,意识到即将嫁给我,与我共度一生,在我们成亲当日,你第一次好好看着我,看着盛瞻和的时候,你就心动了,时不时?”
他的吻和他的怀抱一样热情而有力,觅瑜被他压得身子一软,就要往边上倒去,被他眼疾手快地捞起、稳住,让她又是羞恼,又是气笑。
“夫君注意些!”她抵着他的胸膛,娇嗔,“我在成亲当日对你心动了又如何?要知道,那会儿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管是奇王还是太子,我都没有在成亲前表现出一点特殊之情,反而是在成亲当日动了心,难道夫君不该为此感到沮丧吗?”
“沮丧什么?”他笑着问她,蹭着她的脸颊,“沮丧你之所以会动心,原因不在于我本人,而在于我的身份?换个人来当你的丈夫,你也照样会动心?”
觅瑜:“……”她可不敢应这话,到时惹得他一个不喜,在马车上对她施加惩罚,那她的脸面就别想要了。
而且她也不想撒谎,她的确是因为他才动心的,无关他的身份,虽然这份感情来得有些晚,远远不及他,但终究还是来了,不曾缺席。
这也正是他们最幸运之处——喜结连理,两情相悦。
不过在面上,觅瑜不愿落了下风,抿嘴道:“总之,这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也莫要转移话题。”
“好,不转移话题。”盛隆和依旧湛湛地笑着,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心思,“纱儿还是觉得,我们成亲时不热闹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有些没底气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在乘坐花轿的一路上,我都紧张万分,想着之后要行的礼,千万不能出差错……”
“那就难怪了。”他道,“不是我夸大其词,我们在成亲时的排场和热闹,可比今天要大多了,你随意寻个街头的百姓问一问,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其实觅瑜也清楚,太子成亲,怎么可能会不热闹?是真正有圣旨降下来,赐给长安每户人家喜酒喜肉的,与民同庆,遑论麟德殿里的盛大宫宴。
她只是有些遗憾,当时的她光顾着紧张,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到了东宫,坐在喜榻边上,在龙凤花烛的燃烧之下,晕晕乎乎地同他喝了合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