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觅瑜下定决心,捧起碗,喝了一口鱼汤。
热腾腾的鱼汤鲜香无比,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这股鲜味就变得刺鼻起来,让她忍不住想吐,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面不改色地咽下。
第一口下去后,她缓了一缓,开始喝第二口。
盛隆和忽然在这时唤她:“瑜儿。”
她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汤洒了:“何、何事?”
他不甚在意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也许不算怎么重要,但你可能会比较在意。”
她疑惑道:“什么事?”
盛隆和的目光在她脸上转过一圈,微微一笑,道:“等你用完了膳,我再告诉你。”
觅瑜:“……”
她有些迟疑地询问:“殿下……真的有要事同我说?”
他悠闲自得地回答:“有没有,等会儿你不就知道了?好了,快吃吧,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觅瑜怀着纳闷的心思,默默喝下第二口鱼汤。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不知是盛隆和的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还是鱼汤在晾过一会儿后散了刺鼻的气味,第二口入喉时,她不再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等到第三口时,她更是有了品尝之心,分辨出汤里加了一味安神的药草。
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让她能够舒舒坦坦地用膳,而不是像吞黄连一样勉强自己?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觅瑜觉得不可思议,有心想要询问盛隆和,但见他含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不知为何感到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再开口,低头默默用起了膳。
桌案对面响起盛隆和满意的评价:“这样才对。我哥哥一定是对你太宽容了,才会纵得你连饭都不好好吃,往后你都得乖乖用膳,记住了吗?”
觅瑜没有搭理他,一半是因为害羞,一半是不知道该应什么,干脆当做没有听见,继续闷头喝着汤。
盛隆和提醒她:“别光顾着喝汤,饭菜也吃一点,填填肚子。”
她依旧没有应声,只是听他的话,默默地放下翡翠碗,小口吃起了饭菜。
觅瑜用膳的速度不快,但因着盛隆和之前的一席话,以及他不出声的含笑注视,令她颇为羞赧,遂努力加快动作。
终于,她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停了筷。
偏偏盛隆和又给她推来一道甜羹:“把这个吃了。”
她有些为难地蹙起眉:“我……”
“怎么?不喜欢?”他道,“还是不想吃?”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吃不下。
她在这几日内的饭量很少,陡然之间用完一碗饭、一碗菜并一碗汤,已有饱腹之感,再要她用一道甜羹,她实在是受不住。
“我……我已经饱了……”
“饱了?”盛隆和观察着她的表情,片刻后,他大约是确认了她说的是真话,不再勉强。
“饱了就别吃,起来走——算了,你现在的情况不好走动,那就靠在榻上,和我讲讲话,消消食吧。”
眼看着他要传人撤下饭菜,觅瑜一愣,询问他道:“殿下不用膳吗?”
盛隆和的神情一顿,端起碗筷,道:“对,我还没吃饭呢,光顾着照看你,都忘记我自己了。你看你,多不叫人省心。”
觅瑜脸色微红,轻道:“我又没让你这么做……”
“我听见了。”他夹起一块水晶蒸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兄长既然让我扮演他,把整个东宫交付给我,自然也包括照顾好你。”
“而且我发现你的态度很不端正。”他端着饭碗道,“不是‘你’来就是‘我’去,你和我哥哥寻常聊天时,也是这副模样吗?他可不像是这么随性的人。”
觅瑜一呆。态度不端?是在说她吗?因为她刚才的回答里没有加尊称?也没有用谦称指代自己?
她在与盛瞻和交流时,自然不会这般,但盛隆和与她又没有关系,她称呼他殿下尚可,自称瑜儿就太过亲昵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再说,论随性,谁能随性过他?自他出现以来,他自称过几次本王?不也是你你我我的,怎么好意思说她……
“怎么不回答?”盛隆和放下玉碗,看向她,扬眉道,“还是说,你在心里骂我?说我坏话?”
觅瑜被说中一半心思,吓了一跳,连忙朝他讨好地笑笑,道:“殿下说笑了,我、瑜儿绝不敢做此想。”
为了避免他再出口惊人之语,她学着他之前的举动,给他夹了几样菜,劝慰道:“殿下快用膳吧,别等饭菜凉了。”
“哦。”盛隆和道,“其实这些菜都是我的份例,你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
“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多谢——瑜儿?”
“……”
“经年不见,小瑜儿的口味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吃甜的,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
觅瑜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皇后会说盛隆和性情顽劣了,并且笃定她会在他的身上受气。
这等性情,当真是令人招架不住……当年的她是怎么熬过那一个月的?难道真的是他手下留情?而现在,他一暴露本性,她便束手无策了?
她真是打从心底庆幸,她嫁的是盛瞻和,不是盛隆和。
如果让她嫁给这样一个夫君,她怕是不出三日便能被他气得肝闷,从此再也不用怕乌云盖顶,因为他就是那朵乌云。
——不,不对,他就是她的夫君,只要她不治好他的病,她就需要面对他。
霎时间,觅瑜感到一股迫切。
她必须精湛医术,争取早日让盛瞻和回来。
要不然,她就等着受他压迫吧。
第79章
不幸中的万幸, 盛隆和用膳的速度很快。
不过盏茶时分,他就放下了碗筷,命人撤膳。
少顷, 青黛呈上来一碗药, 请觅瑜服用。
盛隆和接过药碗, 正欲转手递给觅瑜,她已经照着往日的习惯,调整好姿势,等他喂药了。
一时间, 两人都有些发愣。
觅瑜率先回过神来,匆忙道了一声“抱歉!我……”,就想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自己服下。
不料盛隆和却避开她, 坐到她的身旁, 圈过她的肩膀,让她倚靠在他的怀里, 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地吹了吹,喂她喝下。
这是一个觅瑜很熟悉的姿势,盛瞻和就是这么喂她服药的, 但现在,喂药的人换成了盛隆和, 哪怕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人, 她的心情也还是变了。
她羞怯不已,耳根发烫, 好似她在被一名陌生男子喂药——不,或许陌生男子还要好些, 盛隆和的身份可是盛瞻和的弟弟,她的小叔子。
偏偏盛隆和没有半点疙瘩,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直接将勺沿抵到了她的唇边,不给她丝毫拒绝的机会,迫使她张口喝下。
动作行云流水,喝完一勺后又是一勺,直到把整碗药都喂完,他才给了她一点喘息的空隙,将空碗交给青黛,示意对方退下。
然后询问她:“药苦不苦?要不要吃点甜的?”
这也是惯例了,每每喂完药后,盛瞻和都会喂她一枚蜜饯,压压苦味。喂蜜饯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正常喂的,也有不正常喂的,多数时间是后者。
想起盛瞻和喂她蜜饯的景象,觅瑜俏脸生晕,不敢想象这样的事发生她和盛隆和之间,连忙摇头道:“不苦、不苦……”
“哦。”盛隆和应下一声,起身坐回到她的对面,拈起青瓷碟中的一枚蜜饯,自顾自吃了,“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觉得苦呢,毕竟你那么喜欢甜口的。”
话毕,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大约是觉得蜜饯太甜了。
骤然离开他的怀抱,觅瑜有稍许的失落,不过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感觉,遂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盛隆和方才的喂药之举,她也有了一点设想。
也许,他虽然没有了身为盛瞻和时的记忆,但一些习惯性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比如他对她的关心,还有时不时展现出来的亲近。
这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因为这代表着他真的很喜欢她,才会在失忆时也遗忘不了这份感情。
说出来的话也软绵绵的,带着小女儿家特有的娇俏。
“殿下莫要小看瑜儿,瑜儿虽然喜甜,但也不怕苦。”
盛隆和喝茶的动作一声,浅浅地咳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呛住了。
“殿下?”她有些担心地询问。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又咳了一声,“没事……我——我就是想说——”
他凝视着她,眼里含着笑意,亮晶晶的,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觅瑜很熟悉这种神情,当他这么看着她时,往往下一步就会吻上来,但现在他是盛隆和,他、他应该不会——
盛隆和忽然握住她的手。
觅瑜心尖一颤,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没有抽离,任他握着。
她的脸庞开始泛红,耳根还没有彻底冷却,就再度发起了烫。
天已下晚,殿内点了灯,落地缠枝的宫灯雕绘精美,映照出一方绮境。
盛隆和优雅动听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瑜儿可还记得,用膳前,我对你说,有一件不怎么重要,但你或许会在意的事情,要同你说?”
觅瑜垂着眸,不敢看他,细声应是:“不知殿下……要同瑜儿说什么?”
她的耳边传来一阵痒意——是、是他在轻笑吗?还是他在吻她?不可能是后者吧,他不可能——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云蔚殿是太子的寝殿,为东主殿。照理,太子妃嫁进来之后,当住在西主殿的栖兰阁。”
“瑜儿却住在这里,和太子同宿一殿,想来十分得我哥哥宠爱……如今,我奉兄长之命,假扮他坐镇东宫,自然也该宿在这云蔚殿,那——”
觅瑜轰然热了脸颊。
她慌忙抬首,动作间耳边一热,竟是擦到了他的唇瓣,霎时更加羞急,挣脱开他的手,忙忙往后退去。
“当心!”盛隆和脸色一变,伸手揽住她的后脑,避免了她磕上床架的命运。
但是这样一来,她也被他揽在了怀里,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一如喂药时分的情形。
甚至还不如喂药那时候,至少那时他有正经的理由这么做,边上也有青黛侍立,不像这会儿,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宫灯烛影幽幽,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觅瑜几乎要晕过去。
天呐……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种事?他明明是她的夫君,抱她、吻她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隔着叔嫂这么一层身份,她、她真的做不到——
觅瑜面染烟霞,芷息纷乱,一颗心跳得飞快,颤动的睫翼像风雨中摇曳的花瓣,只待最后的终局降下。
盛隆和有了动作。
他离开她,端正坐回了原位。
觅瑜一愕。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盛隆和维持着亲近的神态,含笑拍了拍她的头顶,道:“好了,我不过随口浑说一句,你想到哪去了?以为我会和你同枕共眠?”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用一种夸张的口吻回答,“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假扮我哥哥,不是真的要成为他,我要是这么做,置我哥哥于何地?”
是吗?原来他还有伦理纲常的观念?这、这自然是好事,说明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不会因为换了身份就成为无礼之徒,但……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该怎么推进?永远当叔嫂吗?还是慢慢——
不,不对!全乱套了!盛隆和根本不存在,是盛瞻和臆想出来的,她为什么要思考和他的以后?她应该想的是如何治好他,让盛瞻和快点回来。
至于盛隆和——
注意到觅瑜的目光,英俊的男子微微一笑,如青云出岫,朗月昭昭。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很惊讶?没想到我还是一名正人君子?”
觅瑜垂下眼,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不……”她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看不知在多久以前诞生,又不知会在多久以后消失的盛隆和。
也许,这就是宿命……
因为献国而死的十皇子,因为臆想而生的奇王。
他们注定,都不容于世。
……
当晚,盛隆和与觅瑜一道宿在寝殿。
不同的是觅瑜睡在榻上,他睡在地上。
看着他动作麻利地打地铺,觅瑜颇有些不放心:“夜间寒凉,殿下还是别在地上睡了吧……当心着凉伤身。”
盛隆和抖开被褥,铺在地上。这是他从床榻上抱下来的,与觅瑜所盖的是同一套,上面还绣着并蒂芙蓉花的图案。
他没有抬头,兀自道:“不在地上睡,在哪里睡?靠着凭案?还是倚着轩窗?免了,我可不想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
觅瑜轻咬下唇,想叫他上榻睡,他是她的夫君,他们理当睡在一起。
偏生他不这么认为,如果她这么说了,他会怎么看她?认为她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吗?丈夫离开不过一天,就找上了丈夫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