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有些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她不理会他。
她强自镇定着包扎完毕,抬头看向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观察他的神色。
没想到她一对上他的目光,他就朝她露出一个笑,笑意昭朗,如春日里吹拂过山谷的风,所到之处,绽开一片新芽嫩蕊。
她心中怦然一动,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半晌,才回过神,收回目光,有些地局促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盛隆和含笑看着她,“就是在想,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当年是你救了我,现在还是你救了我。”
觅瑜微微地笑了笑,有些害羞,也有些挂心:“这可算不得什么有缘……我希望我们以后永远不要再有这种缘分。”
“好。”盛隆和道,“借瑜儿吉言。”
他的话里似乎含着一分宠溺,但仔细分辨,又只有笑意,觅瑜不敢确定,只能当做不存在,道:“说起来,前岁冬日,殿下是怎么受伤的?”
盛隆和道:“你不是很清楚吗?我是从高处失足,落进河里,摔伤、冻伤的。”
她道:“殿下的伤势确实来源于此,但是——殿下怎么会失足呢?这……不应该。”
他笑道:“为什么我不能失足?我虽然在太乙宫中清修,但不求仙问道,修炼秘法,不会御风而行,失足摔落不是很正常?”
回答得很有道理,但觅瑜还是轻咬着唇,有些犹豫地道:“瑜儿觉得……殿下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好罢。”盛隆和道,“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因为被人追杀,才摔下山坡,掉进河里的。”
觅瑜悚然一惊:“什么?追杀?”
他点点头。
她着急得几乎要从桌边站起:“是谁想谋害殿下?”
“我不知道。”他摊了摊手。
她又是一惊:“不知道?殿下——殿下没有查出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他轻笑了一下,“这个说法有意思。瑜儿认为,追杀我的人是受人指使,专门前来谋害我的刺客?”
她不解:“不是吗?”这不就是“追杀”二字的含义?
盛隆和摇摇头:“不是。我和那个人交过手,给我的感觉和朝廷无关,不像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倒更像是被我无意间撞破了什么,想要杀人灭口。”
觅瑜愣住。
杀人灭口……这是她没有想过的方向。她还以为,是有人想谋害太子,争夺储君之位……
“殿下撞破了什么?”她询问。
盛隆和没有细说:“不过是太乙宫中的那点事,没什么好说的。”
觅瑜恍然。
难怪他那时要在清白观养伤,不愿意回太乙宫,她的娘亲、师叔和师祖还以为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做,想多多和她相处,原来是为了避祸。
紧接着,她蹙起眉,忧心道:“殿下方才说,不知道那追杀之人的身份,可是代表——”
盛隆和颔首。
果然,那个追杀他的人至今没有被抓住。
觅瑜的一颗心越发悬起,眉也蹙得越发紧:“那殿下怎么敢回太乙宫?难道不怕那人再行谋害之举?”
“瑜儿莫急。”盛隆和笑着拉过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回太乙宫的。”
“首先,当初被我撞破的那件事,已经推出来了一名替死鬼;其次,我养伤养了两个月,那人都没再出现,可见他认为我威胁不到他,熄了杀心。”
“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刚从太乙宫中回来,给你带来了一份不传秘药——你服过药了吗?感觉如何?”
“服了一丸,感觉甚佳……”觅瑜没有心思在这上面多费口舌,简单答过,便回了正题,“殿下没有将此事上禀父皇吗?”
“告诉他干什么?”
“太乙宫为天下宫观之首,发生此等谋害性命之事——”
盛隆和打断她的话:“宫观之首又如何?十方之内,皆是丛林。如今的道门乱象横生,太乙宫也在道门之中,自然也有乱象。”
觅瑜惊异不解:“可是,那是太乙宫啊。”
他不以为然:“太乙宫又如何?它既不是清源仙境,也不是天尊宝殿,不过借了个名而已,其实,它与这世间其余居所并没什么不同。”
觅瑜一时无话。
“怎么?”盛隆和淡笑着打量她的神色,“觉得很不可思议?大失所望?因为它不像你想得那般,是一处清静庄严的道门祖庭?”
“……有一点。”
他湛湛而笑:“瑜儿自小出入清白观,所见的都是潜心修道之人,对道门抱有好感,觉得身为祖庭的太乙宫是一处神仙道场,不奇怪。”
“说实话,比起多数宫观庙宇,太乙宫确实算不错,可以学到真本事,风气也还可以,那些腌臜的事摆不到明面上,不然也不需要推出一个替死鬼。”
“但比起清白观就差远了。”他摩挲着她的手,道,“不是我在奉承你,清白观虽小,但风气之清堪为魁首,难怪能养出瑜儿这般单纯的姑娘家。”
第83章
觅瑜轻抿丹唇, 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
“殿下的意思是,瑜儿天真无知,容易受人蒙骗?”
盛隆和回答得很妥当:“这是你的理解, 不是我说的。”
可惜他脸上的笑容表明了一切, 让觅瑜越发抿唇。
“殿下再这么促狭瑜儿, 瑜儿就不和殿下说话了。”
“好,好,我不说了。”他投降,“总之, 太乙宫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差,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道场, 发生什么事都很正常。”
觅瑜依然轻抿着唇。
但这一回, 她为的不是他的态度, 而是他的话。
自古以来,清净之地都很少真正清净, 藏污纳垢者不在少数,正虚观就是一个例子。
她原本以为太乙宫会是例外,就像娘亲出身的清白观一样,不负清白之名, 太乙宫也不负天尊之名,要不然怎么掌管十方丛林?没想到……
如果仅仅是如此, 她且不会太在意, 顶多感慨一句道门乱象,连祖庭也不能避免。
偏偏那是盛隆和长大的地方, 他尚在襁褓之中——不,不对, 他不是十皇子,没有自小被送去太乙宫……她差点被他绕进去了……
但也差不了多少,从六岁至今,整整十三年,他在太乙宫里耗费了将近一半的时光,他是怎么度过的?他对道门的态度,又有多少是受了那里的影响?
他……又是否吃过苦?
应该不会的吧……他贵为太子之尊,没有谁敢不敬,就像追杀他的那个人,便在最后放弃了,选择更加稳妥、没有风险的替罪之法……
或许十皇子吃过,但……那已经是陈年往事……
“在想什么?”盛隆和的询问声响起。
觅瑜回过神,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
盛隆和微微一笑,没有问她在想什么,不知是出于贴心,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伸手绾过她耳边的发丝,动作熟稔又自然。
这是盛瞻和的习惯,在同她相处时,他喜欢做一些亲近的小动作,比如抚摸她的脸颊,梳理她的碎发,盛隆和继承这份习惯很正常。
但让觅瑜感到怔忪的,是她忽然想起,最先有这个举动的,不是盛瞻和,而是盛隆和。
早在一年多前,他在清白观养伤时,就这么对她做过了。
难道……他真的从那时起,就对她——?
“怎么了?”觅瑜又一次的出神,引来了盛隆和又一次的询问。
不同的是,他这次的声音比较轻,或许是因为离她比较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觅瑜的心跳有些加速,脸庞也有些发红,下意识想要离他远一点,避开这阵让她害羞的悸动。
但她忍住了,没有动,晕红着双颊与他对视,含羞浅笑着,细声询问:“可是瑜儿的仪容有些不整……?”
盛隆和的笑容加深,再往她跟前凑了一点,几乎要碰上她的唇。
“瑜儿何出此言?”他分明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却还是这么问她。
说话时,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温暖、带着微醺,让她觉得酥酥麻麻的,险些矜持不住,软倒在他的怀里。
她这时有些恼恨他不是盛瞻和了,如果他是的话,他早就把吻落了下来,给予她甘甜,就算他不吻她,她也会主动吻上去的,没有丝毫顾忌。
偏偏他是盛隆和,她名义上的小叔子,虽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拿她当嫂嫂,不介怀这份叔嫂关系,但她还是会在意的,她且没有那么放得开。
不过……他现在这样的情状,会吻下来吗?会为她动心吗?
觅瑜怀着一丝期待地暗想。
盛隆和接下来的举动告诉了她答案。
他坐直了身体,与她拉开距离,动作自然得好像没有与她相隔咫尺,差一点点就能吻上。
“我仔细看了,瑜儿的仪容很齐整,没什么问题。”他道,仿佛他刚才离她那么近,就是为了打量她,没有抱着旖旎的心思。
觅瑜生起几分失落,但不太多,甚至还有些许欣慰。
说到底,她都是他的嫂嫂,他敬重的兄长的妻子,如果他轻易冒犯了她,那他成什么人了?她又会喜欢这样轻狂的他吗?
还是慢慢来吧,说不定明天、后天或者什么时候,盛瞻和就回来了。
当然,这不是说她不喜欢盛隆和,只是,他本来就是盛瞻和,是九皇子,是太子,不是盛隆和扮演的十皇子……
她在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回答道:“那殿下为何替瑜儿绾发?”
盛隆和立即改了说辞:“哦,我刚才说错了,你的仪容不算太齐整,发丝有些乱,我帮你整理整理,也算是你替我包扎的回报。”
“……原是这般……”
“怎么,你害羞了?还是觉得失落?”
“……”盛瞻和还是快点回来吧,她想她的瞻郎了,那个体贴周全,从来不会为难她的瞻郎。
……
当日下午,祝晴奉命前来东宫,给太子妃请脉。
当然,这只是一重理由,还有一重理由不能对外言,甚至连盛隆和,觅瑜都试图瞒着。
她有些紧张地对他道:“等会儿我的娘亲过来,不知殿下可否让其把脉?避免我与邹太医有所遗漏,妨碍殿下贵体……”
盛隆和挑眉:“怎么,瑜儿信不过自己的医术?”
她期期艾艾地否认:“殿下身体贵重,自当以小心稳妥为上……”
盛隆和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竭力维持住面上的镇定,接受他的审视。
最终,不知道是审视通过了,还是他放过了她,道:“好,我听你的,让你娘亲看看。不过——”
她的心被他话尾的两个字提起,紧张地眨了两下眼,瞧着他,道:“不过什么?”
他倏然一笑,抬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得先告诉我,我哥哥在面对你娘亲时,是什么样的态度,免得我表现不好,惹岳母不喜。”
他的指腹粗粝,力道不轻不重,刮蹭着她柔嫩的肌肤,配合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
仿似冬雪消融,使人心中发痒,恨不能享受他的疼爱。
这个时候,觅瑜觉得盛隆和有些讨厌了。
他如果真心敬她为嫂嫂,为何要这般举止轻薄?如果喜欢她,又为何在撩拨了她之后没有下文?
还称呼她的娘亲为“岳母”,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不能乱说的?就算他要假扮盛瞻和,也不必在她跟前入戏。
他到底想怎么样?
觅瑜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抛开女儿家的矜持,怀揣着一半报复回去的心理,伸出纤纤素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
盛隆和反握了她一下,不知是出于身体习惯,还是他的本心。
不过很快,他就松开了,任由她握着,含笑看着她,发出一声轻询:“嗯?”
觅瑜柔柔展开一个笑,浅声回答:“殿下且听瑜儿细细道来……”
说完之后,她贴心询问:“殿下可记住了?”
盛隆和含笑答了一声“嗯”:“瑜儿讲得这般细致,我若是没记住,岂非辜负了瑜儿的一片心意?”
觅瑜心道,没记住也没关系,她不介意再给他讲第二遍、第三遍,她喜欢和他说话,想和他多多相处,尤其是现在这样,他们执手相看。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都想倚进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