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昨日,皇上在商议完国事后,听闻隆儿出事的消息,便想来东宫看望隆儿。”
“母后假称流言不实, 隆儿没有事,又借口天色已晚, 莫要打扰隆儿休息, 暂时劝住了皇上。”
“但皇上牵挂着隆儿的伤势,这不, 才下早朝,就赶来看望了隆儿, 此刻正在前头与隆儿叙话。”
觅瑜没想到圣上也来了,登时心中一跳,紧张道:“殿下——”
皇后笑着轻拍她的手:“你放心,隆儿表现得很好,没有叫皇上看出破绽,连母后都在一开始被唬住了,以为他病好了。”
“直到他趁着皇上在问话邹太医的时候,偷偷让母后来看望你,说是昨夜不小心冒犯了你,希望母后能在你面前替他美言两句。”
“母后才发现,原来他还是隆儿,不是瞻儿。”
觅瑜无暇为盛隆和的身份感到伤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两个字上:“冒犯……?”
“隆儿是这么说的。”皇后笑盈盈地颔首。
觅瑜的脸庞霎时染上一层绯色。
这、这个盛隆和!怎么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是在皇后跟前——他难道不会觉得羞耻吗?
冒犯……他在昨天晚上冒犯了她什么?不过就是抱了一下她,他怎么说得好像——他是生怕皇后不会误会吗!
果然,皇后的脸上浮起几分打探之色:“昨晚,隆儿他……?”
“没有!”她涨红着脸,慌忙否认,“什么都没有……!殿下、殿下不过是在寝殿留宿了一晚,其余的、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皇后看起来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可能,点点头,道:“母后就猜到是如此,你还在坐小月子,隆儿便是再肆无忌惮,也不会不顾念你的身子。”
觅瑜的脸红得厉害。
这、这是何意?皇后的意思是,如果她不在月子中,他就有可能——这、这太荒唐了,不可能——
或许是神色出卖了她的心思,皇后笑着道:“怎么,你不相信?不是母后胡言,是隆儿的心思明晃晃地在面上摆着,母后不骗你。”
闻言,一沥欢喜之情漫上觅瑜的心头,但很快,她就强行把这情绪压了下去,讷讷道:“可是……殿下目前……与儿臣的关系……”
皇后道:“你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这一点,不管他是隆儿还是瞻儿,都不会改变。”
“儿臣知道。”觅瑜垂着眸,含羞小声答话,并着一层浅浅的失落,“可殿下……不这么觉得……”
皇后浸淫后宫数年,练就一双清明眼,在男女之情方面尤甚,见她此般情状,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当下温言道:“但是他喜欢你。”
“母后虽然不知道你与他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有一点,母后很清楚,那就是隆儿心中有你。”
“并且,他的这份情比瞻儿要早许多,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他,母后才会动了心思,把你许配给他。这一门亲事,从开始就是属于隆儿的。”
觅瑜怔怔地听着。
一半原因是皇后点破盛隆和的情意,另外一半原因,则是她觉得这话……很奇怪,好像他与盛瞻和是不同的两个人。
就算他现在的确有两个身份,也是以盛瞻和为主,盛隆和为副,为什么……听皇后之言,却像是以盛隆和为主,盛瞻和为副?
做母亲的,面对同一个孩子的不同身份,也会厚此薄彼吗?
觅瑜没有时间细想。
因为皇后已经再度开口:“所以,如果隆儿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伤了心,也是他喜欢你的缘故,你莫要为此和他生分。”
她收敛心神,点头道:“是,儿臣知晓。”
皇后满意一笑:“好孩子,母后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
“你也别太在意隆儿的身份,在意他怎么想、怎么看,你只消用平常的态度对待他,母后向你保证,不出几日,他一定缴械投降。”
说回原来的话题,觅瑜的害羞也跟着回来了,忸怩道:“儿臣、儿臣在昨天晚上试过,但……殿下好似不能接受……”
“那是他在跟你闹别扭呢。”皇后笑言,“瞻儿与隆儿一体两面,在隐藏心意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不同之处在于,瞻儿做什么事都不动声色,让人捉摸不透,隆儿则喜欢七情上面,叫人看不出真意。”
“你被他唬住不奇怪。前岁冬日,他在清白观养病那会儿,你负责照顾他时,难道没有被他逗弄过吗?”
觅瑜道:“有过,可那时殿下不过是随意逗弄,不似现在——”
“那是因为你的身份变了。”皇后像一名和蔼的师长,循循善诱,给她解惑。
“那时,你只是一个小丫头,他可以将你掌握在手中,而现在,你成了他的嫂嫂,他反过来需要敬你,心里岂能没有别扭?”
那可未必……
觅瑜回想起昨夜,盛隆和几次三番地在她耳边调笑,默默道,他对她这个嫂嫂可没有多少恭敬之心,简直称得上轻薄无状。
但要说他真的存有这份心思吧,又说不通,因为他在清晨的反应几乎冷漠无情,若非有皇后宽解,她到这会儿怕是还在伤心。
她真是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对他的评价果然贴切,七情上面,不显真意,叫人难以揣摩。
之后,皇后又同觅瑜闲话半晌,便离开了。
临走前,皇后握着她的手,道:“瞻儿也好,隆儿也罢,都是你的夫君,对你有一腔真情,你无需因为他的身份改变而生出烦恼。”
“母后把他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和他过欢喜的日子。”
觅瑜恭敬颔首:“是,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
皇后离开后不久,盛隆和回到了寝殿。
这时,觅瑜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像清晨那样感到难过,回想起在他跟前抱膝落泪的情状,更是升起几丝尴尬。
真是的,她怎么就哭了呢,还哭得那么矫揉脆弱……
明明他也没有做下多么过分的事情,就是纠正了她的想法,声明了自己不是兄长而已。
如果他在认为自己是盛隆和的前提下,冒领盛瞻和的身份,应下她那声呼唤,问题才大了呢……
她那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觅瑜不明白。
盛隆和看起来也不明白,在缓缓走近她的同时,和她一样浮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清咳一声,唤道:“……嫂嫂。”
觅瑜依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应对,回道:“殿下。”
他道:“清晨之事——”
“清晨之事,是我不好。”她道,“我、我昨夜做了场梦,醒来时有些迷糊,便于情绪上失控了些……还请殿下见谅。”
“做梦?”盛隆和微微皱眉,“你做噩梦了?”
觅瑜一呆,没想到他会追问。
一般来说,在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表示宽宏大度,不与她计较吗?
……也是,他不是盛瞻和,宽宏大度这几个字,与他沾不上边。
她干巴巴地回答:“……不算噩梦,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
“是吗?”盛隆和似乎有点不相信。
他上前两步,坐到榻边,关切地打量着她,询问:“你最近睡得不好?”
言行之随意,让觅瑜感到一阵惊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他怎么能这么迅速地切换情绪,前一刻还在羞窘尴尬,后一刻就泰然自若呢?
她不解地询问:“殿下何出此言?”
盛隆和道:“我猜的。”
觅瑜:“……”
他笑了笑,道:“好吧,我同你说实话,我是看出来的。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恹恹的,像被暴雨打蔫的花骨朵。”
“……”真不知他这眼力是好还是不好。她这几天是没有睡好,但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她觉得自己气色还行啊,盛瞻和都没有察觉出异样。
觅瑜垂下眸,小声回答:“我……我这两天休息得尚可,多谢殿下关怀。”
“那你今天早上怎么哭了?”盛隆和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我在睡梦中做了什么事,才会使你如此。”
觅瑜:“……”
他在刚才进来那会儿,表现出来的尴尬之情,都是假的吗?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变回了平时的模样,悠游自在得没有一点局促?
第82章
觅瑜觉得,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盛隆和了。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懂过他,但……她还以为,他会与盛瞻和有什么相通之处, 毕竟再怎么性情迥异, 他们都是同一人, 差别应该大不到哪去。
哪知他竟是这般的……放任自流。
“殿下、殿下多虑了……”她磕磕绊绊地回答,“殿下……不曾对觅瑜做出过什么……越礼之举……”
盛隆和道:“那你早上为什么哭?”
觅瑜哑口无言。
她简直想要叹气,心想,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他就不能放过这件事吗?她在当时就不该流下那些眼泪。
可惜悔之晚矣, 她只能补救道:“我、觅瑜在方才说了,是因为尚未清醒,迷迷糊糊之故, 情绪有些激动……不是真的伤心流泪。”
“倒是殿下。”她决定转守为攻, 先发制人, “为何一走了之?”
她微红了脸,含着羞意询问:“殿下既然以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无礼之事, 为何不留下来朝瑜儿赔罪,反而转身离开?”
“此等行径……难道不怕让瑜儿心凉吗?”
盛隆和果然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我那时不是不想留下来,是——我怕我留下来了, 反而更惹你伤心,毕竟是你先叫我离开的。”
“女儿家的气话, 殿下怎么能当真呢?”觅瑜表现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她很少显露这般娇纵的态度, 但她实在不想被他追问为什么哭了,又在方才被皇后提点了一番, 便想着尝试一下,看看效果。
如果她朝他撒娇、同他亲近, 他会有什么反应?
盛隆和的反应是别开目光,不去看她。
可惜效果出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他只局促了片刻,就重新镇定下来,露出一个笑容,看向她道:“好,瑜儿这话,本王记住了。从今往后,瑜儿所有的话,我都反着听。瑜儿可满意?”
反将了觅瑜一军,让她讷讷无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最终,还是他的伤势给她解了围。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那上面缠着她昨天包扎的纱布。
她轻捧起他的手,道:“这药每隔六个时辰需更换一次,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了,瑜儿给殿下换药吧?”
“好。”盛隆和也没跟她客气,含笑应道,“有劳瑜儿。”
两人来到明间,这里原本是盛瞻和品茗之所,觅瑜嫁进来后,便成了她的地方,专作读书配药之用。
她让盛隆和坐在桌边,解开他手上的纱布,观察伤口的愈合情况。
“怎么样?”盛隆和询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着他的脉,仔细号过一番,方舒了口气,微笑道:“殿下贵体安康,不曾有余毒留滞。”
盛隆和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口吻:“我就说不会有事的,你和母后还不信,一个比一个的忧虑愁闷,让我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真是。”
“殿下明明没有半点担心的模样……”
“哪里?我真的很担心。不过不是担心我自己,是担心你和母后,看你们两个的神色,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一个小伤口而已,用得着如此吗?”
觅瑜争辩:“才不是什么小伤口,伤了殿下的那枚箭矢上涂着霸道的毒药,一个不好,殿下就有可能——”
她没有再说下去,不想在他跟前说忌讳的话。
盛隆和却没有这份顾忌,含笑询问:“有可能什么?一命呜呼?”
她抿唇轻嗔:“殿下知道,还不挂心。”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中毒。”他道,“自中箭后,从头到尾,我的神智都很清醒,没有半点迷糊的迹象,自然不会感到担心。”
觅瑜心道,清醒什么,明明昏迷了一场,醒来后变了一个人,让她想哭都没地方说理,只能默默把委屈往肚里咽。
幸好她在两年前与盛隆和相处过,要是让她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夫君,那可真是——她一定会崩溃的。
“殿下总是这般不上心自己的身体。”她一边半含抱怨地轻声说着,一边打开药箱,取出昨日配好的药粉,给他上药,“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若非如此,你怎么能两次救下本王?”盛隆和懒洋洋地回话,“你应该感谢本王,感谢我给你提供了施展医术的机会。”
“……强词夺理。”
“哟?你居然敢说我的不是了?不错,有进步,不再像当年那样扮鹌鹑了。太子妃的生活果然养尊处优,养得你胆子大了不少。”
“……”觅瑜不吭声了。
“瑜儿?”
她没有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包扎。
盛隆和也不再开口,明间里一时陷入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