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歌姬在旁边抱着家入硝子冷笑,说,那怎么没见得你平时在学校里也顾忌着公共财产不能破坏呢,活该,人渣。
“人渣”二字一出口,蝴蝶的视线从夏油杰身上转到了庵歌姬身上。
精密判断、精密判断。
暄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她究竟对她的小悟带不带恶意,即便她相信小悟选择带来的肯定还算是交好的同学,但她就是不放心。
蝴蝶绕着庵歌姬的周身翩跹起舞,她目露怔然,隐隐有欣喜:“好漂亮的蝴蝶——”
“那是暄的眼睛啦,歌姬。”五条悟笑嘻嘻地从地上坐起来,“这说明暄在审视你,看你是不是对我有危险呐。”
他支起身子走到庵歌姬的面前,毫无距离感地凑近:“完全、完全挣脱不了暄的桎梏嘛——你超弱诶,歌姬。”
庵歌姬额头上冒出了井号,表情变得极度不爽,握紧拳头:“那我也要向暄小姐揭穿你恶劣的人渣本性!”
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的暄怔怔地发呆。
这一刻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想什么。
大脑混沌不堪,所有情绪纷繁复杂,她有两分钟什么都没想,耳边还不断有少男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一路撞入耳膜。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离他们好远。
他们是年轻的、鲜活的、笑闹的、有共同话题的,他们在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飞驰,他们在成长。
她是疲惫的、孤寂的、阴暗的,仿佛长在墙角的幽绿苔藓,她在往衰老和死亡飞驰,她早就过了青春的年纪。
耳边传来他们谈论夏日祭的声音,说捞金鱼说吃苹果糖说烟火大会说义理巧克力,说上次那个咒灵丑陋无比,说百货大厦侧面挂下的巨大海报里的明星多风情万种笑容甜蜜。
她一个、一个、一个都插不上嘴。
就算上网也查不到那么多信息,就算看到照片里视频里的模样也未曾亲眼见过,二者天壤之别。
暄忽然觉得让他们一起来自己这里是个多错误的决定。
她这样的存在,不应该让这群孩子知道的。
光是“月雫”这个族名就代表了多少肮脏糟粕多利益搏斗多少流血屈服。
浑身的骨头都惫懒下来,她撩起裙摆,黑线爬满了右小腿,像个美丽的纹身。
啊……算了。
来都来了,小悟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蝴蝶跟在高专众人的身后,绕到他们的侧面。
暄有多久没看见过五条悟这样的笑容了呢?这样不加掩饰、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了呢?
他其实从来没在她面前这样开怀大笑,笑到蝴蝶都被惊跑,笑到她惊慌失措因为太美好而几乎要掉眼泪吧。
去东京咒术高专都市真是最美好、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啊。
只是,她注定是无法真正参与他的青春了。
月雫山还挺大的,好在一行人都算注重体术,爬着不至于完全趴下。
庵歌姬爬到一般确实觉得有点吃力,就搭着冥冥的手弯腰歇息了几瞬,就被五条悟嘲笑着好弱好弱,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在混乱一片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山巅。
风猎猎吹起,云卷云舒,天穹离月雫山顶峰是如此之近。
他们仰视,一个女人立在槿花树下,长发上别着蝴蝶发簪,柔顺飘逸的发丝和绘着樱花的漆色振袖一齐被风拂起。
她有一双鸢紫色的眼瞳,唇角牵出一阵细密的笑意,看上去就是很温柔典雅的人,娉婷而来时,一阵温柔的香风轻轻袭来,琉璃风铃般的嗓音响起:“都进来坐坐吧。”
饶是五条悟每个月都要见暄一次,也很少见到她浑身上下穿着打扮如此郑重过。蝴蝶发簪摇摇晃晃,他的唇线倏然弯起,内心里那层迷惘的薄雾被彻底擦去,只留下满满涨涨的感觉。
暄。
他的。
他一个人的暄。
庵歌姬已经看呆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内心里不由得萌生了一种莫大的悲愤,转过头来对五条悟愤愤不平地做了个“人渣”的口型,心里痛得不行——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姐姐居然被五条悟这个家伙喜欢了!太惨了!她真的是见不得女孩子这么惨!
客厅里,暄把煮好的茶和咖啡都端出来,仔仔细细地问了每个人的忌口情况,随即给他们倒好各自的饮品。轮到五条悟时,就是甜得齁嗓子的全糖蜂蜜蜜瓜奶茶。
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心情好到爆炸的气息。
甜品柜里,暄端详了一会儿,没有动五条悟最喜欢的那一层的甜品,顺带着把一些不那么甜的小吃装盘端出来。
整张桌子满满当当。
天气很好,暄歪头想了一会儿,猜测年轻人大抵是比较喜欢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一起吃吃喝喝开开玩笑的,干脆提议:“要不去山头那边的空地野餐一下?我准备了很多的食物,大家可以尽情吃喝。”
五条悟率先出声欢呼,自然而然地蹭到暄旁边,从她手中接过了野餐的格纹餐布,眼睛晶亮亮的,显然在高专的生活让他见识到了更多,疲惫有之,倦怠有之,然而开心亦有之。暄确定他过得很快乐。
至少比就待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加朝气蓬勃,更有少年人应该有的样子。
“暄,”他把圆片墨镜推下来一点点,像一只撒娇的猫,“你戴我送你的发簪啦。”
暄笑了一下:“嗯,小悟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哦。”
五条悟眨了眨雪睫,说:“说了几百遍了呐,暄居然还改不过来称呼,要叫我‘悟’,sa-to-ru,你究竟有没有记住呐。”
连抱怨声都莫名带着一股JK才会有的亲昵撒娇意味,让人简直招架不住。
“好好,”她这回终于下定决心改了,“悟。”
五条悟这才满意,矜持地问:“需不需要我帮你端东西。”
“当然,”暄笑吟吟地,“非常需要悟的帮助。”
五条悟面色微微发烫,他屈起胳膊肘双手交扣抵在后脑勺,哼着歌快步走在暄的前面。因为满脑子都在一遍遍回放暄那一声柔软的“悟”,姿势没注意跟在高专里一样放荡形骸了,颠来倒去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在不远处的夏油杰露出了一个“没眼看”的表情,家入硝子补刀:“啊,五条显然平时跟你为非作歹习惯了啊。”
她瞥了一眼暄面上的神色,用棒读的语气道:“看来在暄小姐心里,五条作为‘男人’的魅力为负数啊。”
暄脸上明显是那种溺爱孩子的慈祥(?)笑容嘛。
而五条悟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虽然忐忑,但对暄一直都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心——更准确地来说,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也许是经年他祈愿之下所积攒起来的愿力。
部分茶点被几位高专学生帮忙分着端走了,在走的那一段路之中,留足了空间给五条悟和暄。
暄和五条悟松松散散地聊着高专的事情,他们并不算完全地并排走,因为五条悟的鞋码更长了,步伐大了很多,他经常走着走着暄就会跟不上,干脆刻意放慢了往日的速度陪她。
暄为这一点发现而又有些焦虑。
她无法跟他并排走了。
那究竟谁能一直跟他并排走呢?
“小悟,”暄一不留神又喊了习惯性的称呼,连忙改过来,“都没听到你说‘老子’了,改过来了真好啊。”
“哦,这个,”五条悟倒是跟暄待着胡思乱想比较紧张,现在话题转移到跟别人有关,他立刻就正常了不少,“这个嘛,是杰说的啦——我想着,杰也这么说的话,看来是得改一下了嘛。”
一个习惯改过来要很久很久。
所以,她提出要改掉称谓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而夏油杰一提出来,他就意识到这个称呼真的不太好?
暄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抿紧了唇,怀里揣着的几盒游戏卡牌显得无比灼烫。
心也像是被浸泡在酸液里,皴裂又褶皱。
她更用力地抱紧了一些,像是在拥抱着不断下坠的、不安的心脏。
他们在槿花树下把野餐布铺开,盛着食物的玻璃盒被一一摆好,啤酒和蜜瓜苏打汁都被端出来。
日头正盛,水银色的云朵仿佛镶在天空的一线窄边,树的阴翳落下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少年人叽叽喳喳地聊天,内容其实出乎意料地蛮少涉及到咒术界的,更多的还是逛街、游戏,暄突然想起来他们其实也不过是这么小的孩子,是陈腐的咒术界不讲道理地施加重压,但因为咒术师数量太少,这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暄比他们有一层更隐秘的忧虑。
从五条悟到学校那一天开始,这种隐秘的忧虑就如影随形。
不知为何,也许是天生的预感,她就是觉得咒术界上层在筹备着阴谋,要不怀好意地伤害她的小朋友。
话题聊到聊无可聊,五条悟端起蜜瓜苏打吨吨喝,瞥了一眼似乎正在发呆的暄,拼命给冥冥使眼色,手指细微地动了动,隐蔽地做出了一个“五”的手势。
冥冥思忖了一下,轻轻地比了个“勾”,算是同意了五条悟提出的报酬。
她把冰蓝色的发丝撩了撩,若无其事地道:“光是吃茶点还缺了点什么,要不一起玩点游戏?”
夏油杰被五条悟胳膊肘捣得嘴角抽搐,想瞪回去又怕这家伙嘴上没个把门,到时候直愣愣来一句“杰,你努力睁大眼睛也是没用的啦,反正再怎么大也大不了多少嘛”。
他被迫艰涩开口,做第一个应和冥冥的人:“是啊,来点游戏会更有趣呢。”
家入硝子叼着一根pocky,歪了歪头:“我也来吧。”
庵歌姬倒是没察觉到冥冥和五条悟之间的暗流涌动,被众人的态度弄得同样心潮起伏,跃跃欲试:“那我也来!”
五条悟本人清了清嗓子:“嗯,我也赞成,暄一起参加吗?”
暄坐在最靠近阳光的一角,面孔恰好一半落在日光之下,一般落在云翳里,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此时惯性想要拒绝,“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游戏”还没说出口,就察觉到了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味可能会让五条悟察觉到她的自卑与黯然。
她望着他期待的眼神,佯装轻松地翘起唇角:“……行啊。”
“冥小姐想要玩什么游戏?”五条悟的一只手臂往暄的身后伸,携带着细细密密的、不自觉的颤抖和紧张,在冥冥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轻轻扣住了暄的右肩,一把将她往树荫下扣回来,也正是往自己的身侧拢来——以防她另外半边脸被阳光灼伤。
在他扣上暄的肩膀时,冥冥的话音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众人中间,像一把小锤子砸在五条悟的心口:“……那就Heartbeat Game,‘心跳游戏’如何?”
第32章 槿花一朝·17
冥冥口中的“心跳游戏”规则非常简单, 即每人伸出五根手指,依次说一件认为自己做过而旁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且需要在三十秒内想出来。
而别人如果发现自己没做过, 那就要把竖起的手指弯折一根摁着, 而做过的话不用折,谁先折完谁就输, 惩罚由在座人员商讨决定。
这种带着一定刺激性的游戏最能激发少年人的好奇心与荷尔蒙,对旁人“秘密”的不自觉的窥探心里让这款游戏成为相当经典的聚餐游戏。
“那就,从暄小姐先开始好了。”冥冥微笑着说。
三十秒的倒计时被无情地摁了开始, 暄眨了眨眼睛:“我喝过特级园四五年的罗曼康帝?”
五条悟歪歪头:“罗曼康帝是什么?”
他的知识面事实上相当宽广, 但唯独在“酒”和“烟”的这一面上所知甚少。因为暄老是酗酒和过度抽烟,导致他对这两种东西有本能地排斥,自然拒绝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他和杰曾经跟家入硝子偷偷溜进酒吧过,他浅尝了一口就醉得稀里糊涂,自然更讨厌这种东西了。
在座懂酒的家入硝子倒吸一口凉气, 少见的磕巴了一下, 随即歆羡的目光止不住倾泻出来:“好、好有钱……”
她的薪酬还不够她喝这名贵的酒。
面无表情的少女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满溢出来, 暄笑盈盈地道:“是葡萄酒哦,等下我会开一瓶给家入小姐一起共饮, 还有人想要的吗?”
家入硝子面上露出了极其罕见的、由衷幸福的表情, 而旁边的庵歌姬也快乐举手:“我也要!”
暄笑着点点头。
但是在场其余五人不得不弯折一根手指。
冥冥说的是“炒股狂赚xx日元”, 另外五人折手指;庵歌姬说的是穿巫女服, 折手指;家入硝子说用反转术式,折手指;夏油杰说吞咒灵玉,折手指, 五条悟……
五条悟大声嚷嚷,活像只毛线球被主人薅走的猫, 疯狂喵喵喵:“不是吧,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吧!这么玩,超——没意思啊!”
这样完全、完全没有任何意思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游戏完全七弯八拐偏离了他想象中的“暧昧路线”,要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术式说一遍,最后赢的人只有暄啊!
冥小姐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搞钱大业里,被五条悟疯狂使眼色才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局面,遂目光严肃,对着五条悟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