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又不动声色地一胳膊肘戳了戳夏油杰,开启了迫害大计。
夏油杰额头上冒出一排井号,忍了又忍,才慢慢地道:“……我、我收到过情书。”
胶着的局面终于有些许不同,现在变成只有暄按下了手指。
废话,她见都没见过几个人,怎么可能收到过情书……哦等等。
暄弯折的手指在五条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重新支棱了起来。
苍穹色的眼瞳中漫开“偷腥猫”的无声指控,他见到暄没有解释的意思,酸意一瞬间没绷住,直接哗啦啦地淌了出来:“暄……!你从来没跟老子说过!”
气得他都蹦出了原来的用语。
众人精神一振:哦豁,吃瓜吃瓜!
暄睇了他一眼,有些奇怪:“悟在外面应该也很受欢迎吧?你也没跟我说你收到过情书啊。”
她没了多余解释的意思。
五条悟质问的话全都被堵回来,憋屈极了。
满腔怒火,他又不想强迫暄说隐私,只能咽下这一枚酸柠。
一想到有人在觊觎、窥伺他的心上人,他有一种强烈地希望对方消失的冲动。
暄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终于轮到他了,五条悟磨了磨牙,冷气森森:“我有喜欢的人,正在喜欢的过程中,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庵歌姬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被家入硝子贴心地拍拍脊背,在座的人无不心服口服地摁下了手指——鬼知道这家伙这么沉不住气啊。
不过,当然是说出来更有意思啊。
所有人淡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除了夏油杰以外。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突地跳,看着迫害他到底的五条悟,近乎咬牙切齿:“……悟。”
五条悟目移,吹着小曲——他也不是故意的嘛,就是一时情急之下不小心把爆炸性的消息提前说了而已,谁知道夏油杰会因为顺序问题倒霉啊。
他偷偷地、偷偷地把目光挪向暄,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最坏的想象中的“啊我们悟真的长大了呢”,也没有最好的想象中的不愉快。
介于中间值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不由得暗自思忖起来。
暄此时其实已经听不到什么东西了,耳边空茫茫的一片。
她的意识仿佛漂浮在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他们的各种动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只是一场漫长的梦境而已。
“喜欢”仿佛是什么咒语,让她一瞬间产生了玻璃罩子轻微碎裂的错觉,咯吱咯吱细细密密的裂缝声在耳畔响起,她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却发现声音诡异地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人目光都汇拢在自己这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方才说了什么——喜欢。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先是重重一跳,随即钝钝的,一股不属于她本身的情绪似乎从心底深处挣脱出来,极度霸道地肆虐了周身。
浑身僵硬麻痹,一万只蜜蜂在她的眼尾叮蜇,一万只蝴蝶在喉间悬停振翅却无声,裸露的肌肤像是被砂纸用力擦过四处泛痛,恍如无形中破皮滴滴渗血。心间的月亮要被湖水淹没吞噬透了。
“暄?”
暄迟疑着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逃避的念头,完全不想看到她心爱的小孩的面孔。
她隐约之中似乎知道,这并非她的本意,这股陌生的、深沉的、凝重的情绪属于“她”而不属于她。
“你怎么……”五条悟欲言又止,眼前的场景完全是他没料到的。
暄哭了。
而她本人看上去非常茫然,并不是因为伤心,但更不可能是喜悦,没由来地就淌了满面颊的泪。她抬手一抹,满手湿漉漉清亮亮的水泽。
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让唇角上翘了一下,以表示自己没事,用力地用袖口拭泪,未曾料到眼泪越来越多,连双膝前的餐布都被洇湿了,留下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深色斑痕。
她抢在五条悟说话之先:“不好意思,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月雫]和五条家立下的束缚,全都是生理反应,大家不要因为我扫兴。”
其余人不清楚五条家中个秘辛,而确实觉得暄并非难过,纷纷放心下来,只有五条悟狐疑地扫了暄几眼,可是怎么都想不懂,满腹牢骚无从吐露。
惩罚夏油杰的方式众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暄就一直保持笑眯眯的表情,没有参与其中,心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还在钝痛,持续性钝痛,这种莫大的悲哀。
可是为什么?她的小悟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了,这不是好事吗?
如果是不希望他的注意被别人分走,那她应该公正地正视他的友情和即将到来的爱情,对二者分走五条悟对她的注意力一视同仁,一样悲哀。
可友情悲哀却不及这件事。
所以为什么?
无解、无解。
更何况这种悲哀是这样沉重,好像有数万倍的重荷一并压下来,连呼吸都要喘不过气。
暄已经没在哭了。只觉得外界一切话语都虚虚实实地漂浮在空气中,连带着她的灵魂也仿佛飘出来,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耳边实则阒寂无声。
“呐,”五条悟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她想象中周遭的真空环境,“暄一起来玩吧,第二个小游戏。”
他有意要哄她开心。
第二个游戏叫“谎言游戏”。每个人根据主题卡片轮流说出一些话,其他人需要猜测是否为真,超过半数的人猜错了要喝酒自罚,但如果超过半数的人猜对了,那么说话的人要喝酒。
主题卡片是冥小姐临时制作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滑过一圈,最后请招待他们的暄来抽。
耳畔漂浮的、流光溢彩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破裂,暄终于被一把拉回了现实之中,抬起手指取出一张。
[爱情]。
她不动声色地蹙眉,本能地就要将卡片交还,想说这个话题对大家来说还为时太早,重新抽一张吧。
倏然间就想起来五条悟方才还说过,有喜欢的人了。
话语尽数咽回喉中,冥冥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从我这里开始,顺时针方向。”
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冥冥笑眯眯地捻起一颗和她美甲颜色相仿的车厘子,不紧不慢地道:“只要我问他,‘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他会无条件答应我。”
这一上来就是爆炸性的言论,暄坐在冥冥旁边,听得发懵。
她沉思了一会儿,冥冥见她打量自己,笑眯眯地望回去。
暄说:“真。”
旁边是五条悟,他把圆片墨镜摘下来、戴上去,摘下来、戴上去,神情之中非常纠结。
暄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她心念一动,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因为喜欢冥冥才这样纠结,还是因为猜错了有可能需要喝酒。
五条悟长叹了口气:“我跟暄一样吧,真。”
夏油杰说:“真。”
家入硝子也投了“真”一票,庵歌姬坚持要跟两个人渣投相反的票。
最后的结果是冥冥拿起酒杯晃了晃:“是真的哦~”
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把目光放到了暄身上:“暄小姐,到你了。”
暄抿了抿唇,有点纠结。
她的人际关系太紧张了,根本无法让五条悟猜不到。
……不过自己喝酒倒是无所谓。
她这样想着,随口便道:“我有喜欢的人。”
按次序,是轮到五条悟了。
他一听到这句话,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玻璃海般的眼瞳中先是一怔,再是后知后觉的怒浪翻涌,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底的烦躁一路燃烧至喉咙,随时都要化作箭镞攻讦,然而理智在失控边缘战胜了情绪,他想起这是一个说谎游戏。
他毫不犹豫地道:“假。”
他宁可她不喜欢自己,也不愿意她喜欢别人。
五条悟睨了暄一眼,双手环胸,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我不高兴”的气息。
暄眨了眨眼睛,有点困惑,并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又让这小孩生气了。
但他这时候的生气,她心底的情绪似乎并非是消极的。
然而夏油杰却并不这样想,他瞥了一眼五条悟,冷不丁吐出一个字:“真。”
此话一出,暄和五条悟同时看过去,暄有点诧异,五条悟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搡了一把夏油杰:“喂,杰!真的假的,你居然不相信我——”
家入硝子手指一揸,比出一个“√”的手势卡住自己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三人一眼。
名侦探家入硝子点了点头:“真。”
庵歌姬得意洋洋地继续跟五条悟作对:“当然是真!”
冥冥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明白赚钱的机会不可错过,笑眯眯地道:“假。”
然而两票不敌三票,除了五条悟,其余四人都喝下了酒。
五条悟手里被倒上一杯温温热热的、小时候的甜牛奶。
庵歌姬默默抗议:“暄小姐,游戏要讲究公平——”
暄望着开开心心就被哄好、一口一口喝甜牛奶喝得超认真的五条悟,笑着道:“那我替小悟喝一杯酒就好。他不爱喝,我不想他在日常可以拒绝喝的时候,喝下他讨厌的酒。”
庵歌姬怔住了。
……暄小姐,对五条悟那个混蛋真好啊。
那个混蛋会喜欢暄小姐也是很正常的吧。
只是五条悟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骄矜地对着她的时候,那股无名怒火又涌上她的心头。
可恶,果然还是觉得被那个人渣喜欢上的暄小姐好惨!
轮到五条悟了,这家伙双手往后一撑,翘起的领口让人有点在意,他自己倒是没察觉到领子不那么齐整,疏疏懒懒地道:“我喜欢的人是长头发。”
在场一堆长头发:“……”
轮了一圈的人都是说“真”,除了庵歌姬坚定不移地跟五条悟作对。
所以他喜欢的人不是短头发的家入同学——暄眨了眨眼睛,挺给面子地投了反对票,让着小孩输也别输的太惨:“假。”
结果这个“假”让他一下子蹦起来,简直就像是一直炸毛的白猫:“当然是真的!是真的!”
像是要把一颗真心都剖出来给她好好看看。
暄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模糊,陌生的、不属于她的情绪又在泛滥。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一点莫名的悸动:“那悟得再喝一杯牛奶了。”
他这一杯牛奶喝得很不开心,她看得清清楚楚,非常想要伸出手去揉一揉他,揉散他的不开心。
然而,暄终究没有这么做。
他已经是大人了。
在他的同学面前,揉他头发这样表示亲昵的动作,不仅不会让他开心,恐怕还会让他感觉到自尊心受损吧。暄遗憾、惆怅地想。
……
日头一寸一寸斜坠,众人都接到了高专的信息,不得不起身告别。
暄这才宛如梦醒,抬起手来招一招,数只蝴蝶从她身后飞出。
来时一行人热热闹闹,离开时仿佛把月雫山的生气一并卷走了。
五条悟走在众人的最后,磨磨蹭蹭没有走,而是蹲下来仰起头和她的眼瞳对上,随后单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心口:“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吗?在心跳游戏里。”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
暄理解为,五条悟在问她,玩心跳游戏时是否沉浸其中了。
她仿着他的模样,单手握拳,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心口,然后垂下眼帘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很想哭,但还是摇摇头:“没有。”
少年人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一点,满头白毛都耷拉了些许。他有些赌气地问道:“暄不好奇我喜欢的是谁吗?”
听到这个,身体里又泛滥开陌生的情绪,但暄明白这又是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干脆平静地说:“庵小姐?家入小姐?冥小姐?”
她猜得一点都不走心,明明家入硝子是短发,她已经排除过的,但她还是把她的名字说上去了。
获得了三连摇头,猫猫委屈地连眼镜都滑下来了,露出一双美到让人屏住呼吸的眼瞳。
暄于是也蹲下来,只可惜蹲下来之后她就变成了微微仰视的状态:“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一定是我不太认识的人——也有可能认识,但我猜不出来是谁。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的,所以绝对不会出口随便问,因为如果你希望我知道,肯定会主动告诉我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对面的小孩还是不怎么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