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暄望着镜面里的自己,倏然有些伤感地察觉到,她似乎不再适合那种纹路很多的发饰了。
她的审美微微地变化了。
又或者说,不是她不喜欢那样有些花哨的发饰,而在这个年纪,是这样简约的发饰选择了她。
她不再年轻了。
“喜欢吗?”五条悟的手有点抖,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没有再碰到她的发,以免她察觉到更多。
暄从来没有太过明显的爱好倾向,只要是五条悟送的,她都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五条悟曾一度认为她的喜好就是那样的,明丽的、繁复的,直到家入硝子恨铁不成钢地从他那里顺走了几盒戒烟糖,才告诉他,他应该换个风格来试试。
暄或许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喜欢的是固定的、他以为的款式,她有可能只是在勉强自己喜欢。
五条悟听了以后倍感有道理,这次拜托了她做了参谋,最终敲定了一款和以往风格迥然不同的发饰。
六眼仔仔细细地捕捉着眼前人的面部表情。
他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怔然、微微诧异的情绪,还有一点点遗憾。
总之,不算是什么特别积极的情绪。
五条悟抿了抿唇:“暄不喜欢这次的发饰吗?”
他有在上面花巧思。
只是没打算现在说出口。
“不,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但很喜欢。”她轻轻地笑起来,很快又敛了笑意,假装没看到镜面里自己眼尾上一根再细不过的细纹。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暄,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的生日了诶,”五条悟往她那边靠了一点,“暄想要怎么过?”
他的靠近又让她的心脏变得怪异,麻麻痒痒,暖流攒动。
这是一颗少女的心脏,这种陷入隐秘热恋的错觉。这不应该是她现在拥有的。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悟要二十岁了呢,”她平静地说,“我要三十岁了啊。”
她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然而这一点点在他的六眼之中暴露无遗。
五条悟搭在高专.制服裤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难道是他把进度拨太快了?
可明明上次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上一次她还是全心全意、充满信赖,对他一切略微越界、得寸进尺的行为都充满了宽容。
可他不这样做,她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再等等,最后两个月。他告诫自己要耐心,要蛰伏,不能让暄反感。他需要一点一点地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
“你也是二十岁。”五条悟纠正她。
她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
“对了,悟,”暄的面上流露出一种他鲜少见到的犹豫神色,而他心口顿生不妙,却没来得及阻止她接下来的话,“悟上次说过,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吧?”
五条悟停顿了几秒,微微地松弛了一点:“是。”
他想着原来自己方才的警觉并不那么准,便有些矜持地将脊背挺直了一点,等待着暄对他的询问。
然而她的询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悟怎么确定自己是喜欢,而不是好感呢?”
他的心跳跃动,眸光凝在眼前的人身上:“会经常频繁地想到她,脑海里会不由自主浮现她微笑的样子、伤心的样子、撒娇的样子,会想一直和她见面,想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好感可能是轻度喜欢的症状吧。”
五条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柔软,也很认真,没有往日里那种自矜的意味。
携着些许少年人的赧意。
她略有些出神:他看上去真喜欢她。
他喜欢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然而无论是谁,她都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无论他是哪种反应,她也许都不会非常开心。
“悟,”他听到她说,“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对一个人有好感。”
他上扬的唇线宛如向上悬挂的弦月,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有一瞬间疑心自己耳鸣了、听错了,随即,他反应过来,唇线慢慢绷直,苍穹色的眼瞳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海:“什么?”
恍若震怒的前兆,又好似是在强行压抑自己,以免吓到她。
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谁?”
第37章 槿花一朝·22
“是悟不认识的人哦, ”她的语气和以往并无差异,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有好感而已, 暂时不想说。悟也没有说过自己究竟喜欢谁吧?”
“是不认识的人”这几个字眼在他的神经上不断地拨动着。
这种刺痛感堪比庞大的信息流充斥脑海, 他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自语:“……不可以。不认识的人不可以, 认识的人也不可以。”
他把“不可以”三个字颠三倒四地说,仿佛是某种平息愤怒的咒语,他的情绪在努力地遏制, 而她却被这一大堆的火星灼烫得情绪在升温, 在鼓胀,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五条悟深呼吸几口气,胸膛起伏得厉害:“暄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他吧?又怎么会知道他究竟可不可靠呢,会不会伤害你呢?你喜欢的样子万一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呐?万一伤到你了——我真的会很生气的呐?”
从他确定自己要表白的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学会努力控制着情绪, 控制着时时刻刻想要告诉她自己多喜欢她的心情, 就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会答应他——
然而他现在听到了什么呢?
他完全、完全无法想象, 她有一天会告诉自己她现在有了有好感的对象,而这个有好感的对象只是虚拟的网络上的立着人设的人, 很可能是口腹蜜剑的狡猾骗子, 他在觊觎自己的暄。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想要杀掉他。
“你又怎么确定他一定会伤害我呢?”暄定定地望着他, 呼吸也急促起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发条, 能够好好地控制情绪,可是现在,发条快要失灵了。
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说:“我只是见过的人和风景比悟少一点而已, 这不代表我一定识人不清——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你喜欢的究竟是谁,我也从来都相信你的眼光, 就算你其实一直不愿意告诉我,我都没有质疑过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认知浅薄、缺乏判断力、狭隘的人吗?”
不对、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些。
她只是想问他究竟喜欢谁而已,只是想试探而已。
可她在问出这些话之后,忽然发现这也是长久隐没在她体内的一根长长的刺:
在他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永远只能拘囿在月雫山这一方土地上的一个平庸的、无趣的人呢?他会不会觉得她永远都无法跟上他的步伐呢?她在他心里是不是需要保护的极脆弱个体呢?
是会的吧。
可她不想要被这样看待。
“老子才没有这么想过!”他的语调忍不住拔高了一点,苍穹色的眼瞳中盈满了蔓生的怒意而委屈,像是炸了毛的猫,“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嘛,暄是我的月雫欸?有好感的人不更应该是我吗?最最重要的人也得是我啊?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我不认识的什么人吧?!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伤害你呐!”
窗外的夜色已经坠落,空气中浮动着槿花浅淡又清香的气味。潮气盈满月光,顺着窗棂罅隙跃入房间内,涂得人满心湿漉漉潮腻腻,像无形的眼泪。
他说的话很不讲道理。
就算他有很多事情全都说的是对的,譬如说她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只在乎他一个人,又譬如说她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他在自己的身边。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他,而他最重要的人未来不会是她啊?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喜欢别人,旁敲侧击都严防死守不说出来,那她就不可以喜欢别人啊?
喜欢真是一件太不讲道理的事情了。
“伤害到我又怎么样呢?”她察觉到自己失控了,真心话完全不受控制地倾吐。
这是很危险的征兆,然而脱轨的列车难以刹住,连呼吸都开始发抖:“他愿意装出来哄我也好啊?我是悟的月雫又怎么样呢?悟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我,可是他可以啊?!”
没等五条悟反驳她,她语速快而急:
“我不想说就是不想说,凭什么你可以知道我的所有事情,我却不能知道你所有的事情?我原先每天都想要跟悟说话,想要看见悟,可经常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只能等你拨电话给我——我永远都是在等待你,真的一直、一直很寂寞,每次电话里听到你跟同级生聊得很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想,为什么你不能在我的身边啊,为什么啊?”
五条悟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往暄的方向走了一步,想要用力地扣住她的肩膀,高大的身躯在这种时候显得非常有压迫感,暄忍住了本能想要后退的冲动,拍掉了他的手。
没有开无下限。
他的手背被她打红了一道,而她愤怒的情绪空白了一秒,然而下一瞬眼泪已经脱眶而出。
她单手抹掉了脸上不听话的水痕,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暴露无遗,试图冷静下来重新理智地说话:
“总之,悟也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有喜欢人的权利的,并不是你真正的所属物,你有了喜欢的人这种事情,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毕竟有最重要的人是好事——那我也可以有最重要的人的,那个人也可以不是悟……”
话音未落,暄的腰肢被他掐住,极其用力地抵在了窗沿。
没关窗,槿花的气味一股一股地漾入,夜风将枯萎的花瓣卷起,簪在了她的发上。腰肢后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冰冰凉凉的窗台硌得她生疼,明亮的月色刺得她睁不开眼,不得不合上眼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嘴唇被堵住了。
口腔黏膜被蛮横地舔舐刮蹭,唇.舌交缠黏腻无比,津.液顺着唇角溢出来,往两颊下滑,往脖颈里灌,他的虎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和她磕磕碰碰,温度烫到她有几秒钟是完全失神的。
他用力到唇纹都要吸.吮得磨平一般,用力到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骼里再不分离一般。
她在走神,他咬了一口,带了铁锈味的吻和疼痛的触感让她很快回神。
他们在接吻。
她愕然地回神,没能明白,分明是她失控,可结果怎么会是这样的。
手掌摁在他的胸口拼命地想要往外推,然而被吻到腿软四肢没有气力,腰部被禁锢,被狠狠地掐着,仿佛生怕她的逃离,完全没能推动分毫。
强者和弱者之间力量天生具备庞大的差距。
而他还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
气息终于分离,五条悟抬手抹掉了她唇角的水痕,安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又将她蓦地扣进自己的怀抱里,满足无比地喟叹:“——暄换个人喜欢,喜欢我吧,嗯?那个人再怎么样都没有我好,我会一直陪着暄的,嗯?”
她有一刻的时间都没有回答。
她想,是梦吧,梦未免也太美好了。
可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这是现实。
——现实的话,他喜欢她,比他不喜欢她还要糟糕。
“悟喜欢的人是我?”她喃喃地问出声。
“一直都是哦——”他在她的发顶用面颊蹭了蹭,“你是我的欸,怎么可以放着我不喜欢,去喜欢别人嘛!本来想着两个月以后就跟暄表白,然后马上去结婚,谁让暄你总是道德感这么高啊——结果你跟我说,有有好感的对象了诶?!刚刚我恨不得把你锁起来,以后只看着我哦?”
去他的道德感。
他就应该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跟她表白。
她面上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滑落,他的舌尖轻轻地卷走了她的泪水,又在双眼的眼尾各自吻了吻:“不许哭了呐——再哭我就去把那个人杀掉了哦?暄居然为了他跟我吵架诶?果然还是应该杀掉吧?”
然而暄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不断地说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悟应该去喜欢更好的人,不应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