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了吗?”陈琦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地出声。
“嗯……你真是神童吗?我看你也就是个半吊子嘛,欺负我不会是不是?”温雪盈捻着子儿,有故意挑衅的意图。
陈琦气得七窍冒烟,“我有奖状的!”
“哦,”温雪盈不信,挑挑眉,“几张?”
“我有,三四五,六张。”
温雪盈淡淡:“哦……”
这个持续淡淡的表情就很有挑衅意味了。
陈琦站起来,“你不信。”
“信啊,不过……”
温雪盈嗤笑:“我有六十张呢,就你这点小儿科还拿出来显摆。”
陈琦揭竿而起,跟温雪盈“打”了起来,尘土飞扬。
几个回合下来,小孩险胜,气喘吁吁,温雪盈猛地抓住他金箍棒的一头,抬一抬下巴:“你有武器,胜之不武!”
陈谦梵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打量了二人片刻,虽然在打打闹闹,但他忽然却觉得这画面里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缓缓地松了不安宁的眉心。
然后心猿意马地想到很长远的将来。
如果温雪盈当妈妈,会是什么样子?
他慢慢地思索着,慢慢地翘起嘴角,不动声色,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穿着浅白色的T恤,浴在光中,这片和睦光景,与其说像妈妈,更不如说像姐姐,像另一个小孩。
“你笑什么。”温雪盈终于注意到陈谦梵站在旁边,抬起脸看他,“怎么起这么早?”
陈谦梵收回视线,往厨房走,“怕你饿着。”
温雪盈跟过去,嘿嘿一笑:“我早吃过了,跟妈妈出去吃的,还给你留了一点。”
说到这儿,陈谦梵才想起什么:“我妈呢。”
温雪盈说:“去看奶奶了。”
陈谦梵瞥一眼杀红了眼的陈琦,声音略低:“怎么不把他带去。”
温雪盈一愣,看了陈琦一眼,然后了然陈谦梵的想法,哈哈一笑说:“你是有多讨厌他。”
他藏起眉宇间的不快:“谈不上。”
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陈谦梵注视着温雪盈,他反问:“你很喜欢?”
“还不错啊,家里有个小孩,热热闹闹的嘛。”
热闹是真的,她就是热热闹闹的一个人,跟小孩子打成一片也不足为奇。
“我打了豆浆,核桃,花生,红枣。”温雪盈打开破壁机给他倒豆浆。
“不过你上次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她忽然想起来,追忆道。
“你怎么回答?”他印象不深刻。
“社交嘛。”
陈谦梵回忆着,好半天,忽然很淡地笑了一笑,然后很肯定地接了一句:“你喜欢小孩。”
温雪盈不否认:“还行吧,我觉得孩子很单纯嘛,反正没你那么反感。”
她带着感叹意味地说下去:“越长大越发现,身边狡猾的人太多了,虽然小孩很闹腾,但是也很好哄。你逗逗他,很容易就上钩了,是不是?”
陈谦梵愿意理解她的想法,并试图接受这种所谓的单纯带来的好处。
——虽然他想不到有什么太大的好处,再多也不足以填补他的耐心。
朱思云不在家里,出门悠游寻乐,她倒是开心,留了个麻烦精给他们。
陈谦梵推断她是故意为之。
义不容辞,陈谦梵不得不担起带孩子的任务,下午,他带他们去了科技馆。
“妈说,让你体会爱和痛并存的感觉。”温雪盈察觉到他和陈琦之间有一种在拉锯的微妙感,提醒陈谦梵,让他收回对小孩警告的视线,看向她。
果不其然,陈谦梵了然于胸。
没有爱,只有痛。
陈谦梵哪里带过孩子?
科技馆的门口,在售票处被错认为一家三口的时候,他起初有些震惊,很快又松弛了面色,解释说不是。
陈琦很闹腾,拉着温雪盈到处转,这个也要体验一下,那个也要感受一下。
陈谦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看着二人背影,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以前应该来过这儿,印象也不深了,成年之后对这类型的展馆兴趣并不浓厚,馆内也是小学生参观游学居多,囫囵地走马观花一阵便算来过。
这一回,细细密密地体验,重心已经不在自己的事里。
“婶婶你抱我。”陈琦走不动了,张开双臂冲着温雪盈,这么大的一个人,没半点羞耻心。
陈谦梵:“……?”
他正要上前制止,温雪盈却二话没说就把孩子抱了起来。
陈谦梵本来只是想和这小子保持距离,避免麻烦。看着他拉着温雪盈的手不放,而温雪盈被缠着,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地哄他,给他买零食买玩具,给他讲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
此刻陈谦梵觉得,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烦人。
果然,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三个人的感情会显得拥挤。
心猿意马地想到这儿,他恍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吃醋吗?
陈谦梵摇了摇头,慢步往前,在一个台风体验馆停下,隔着玻璃看里面兴冲冲的温雪盈。
她是在陪陈琦玩,可是脸上的表情是喜悦的,显然,温雪盈能够感受到小小游戏里的趣味性,而不止是把逛科技馆这件事情当做陪伴的任务。
又或许,她是在陪伴另一个遥远的孤独的小孩。
“我的脸都被吹疼了。”陈琦是被温雪盈抱出来的,揉着脸,一副骄矜样子。
他犯困。
“我来吧。”陈谦梵把沉甸甸的人接过去,不理解地看了一眼陈琦,又不悦地说,“大伯惯着他,这么大了还成天抱着。”
他没怎么抱过孩子,但好在有力气,怎么都能兜住,哪管他舒不舒服。
陈琦也没再闹,往陈谦梵的肩膀上一趴,很快就睡着了。
“嘴上说着讨厌,照顾起人来还是很得心应手嘛。”温雪盈见缝插针地打开手机,拍了一张陈谦梵抱孩子的照片,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给了朱思云,陈教授带娃,喜闻乐见。
陈谦梵看出她的一系列举动,甚至也猜到了她拍下的照片是要分享给谁。
他神色平静,没有波动。
“高兴一点啦。”温雪盈说。
“我很高兴。”陈谦梵仍然平静,目色清清。
她笑:“嗯,反正你高不高兴都是一个表情。”
朱思云发过来一个[偷笑]的表情:【第一次抱孩子哦,赶鸭子上架】
居然是第一次吗。
温雪盈抬头看向陈谦梵,他单手抱着陈琦,很轻松的姿态,正看向生命科学馆门口的一面介绍牌。
看起来当爸爸也是得心应手。
没毛病。
就是这个孩子……嗯,有点大。
陈谦梵个子很高,帅哥当爸总是引人注目。他没太在意多多少少的目光,回眸找到温雪盈时,见她笑意阑珊。
陈谦梵是想问,既然孩子睡了,要不要换个地方休息会儿,吃点下午茶什么的,但是温雪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没有对上他的疑问视线,而是注意到旁边来科技馆参观的小学生们。
“夏令营活动。”看她盯梢,陈谦梵也望过去,给她解释说。
温雪盈默默跟上,“他们要去看什么啊?”
陈谦梵刚才已经看过海报了:“一个天文体验馆,讲解一些很基础的宇宙知识。”
他强调这句“很基础”,话里的意思大约是,我们不用去看了。
温雪盈置若罔闻:“一起去看看吗?”
从前没觉得她这么童心严重,陈谦梵不由地笑:“你也想当小学生?”
“我小时候没看过嘛。”她拽着他衣角晃,神色央求,“怎么样?”
这话的杀伤力略大,陈谦梵心软一瞬,抬手抚她脸颊,应道:“行,陪你去看。”
排队的时候,陈琦岔开的小腿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一个矮个子小朋友。
陈谦梵回头,看到对方:“抱歉。”
是个一二年级大小的小女孩,龇牙一笑,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奶声奶气道:“没关系的叔叔。”
小女孩扎漂亮的小辫子,穿可爱的迪士尼公主裙和擦得亮晶晶的玛丽珍皮鞋。
陈谦梵的视线随她走出去一阵。
“我觉得你适合生女儿哎。”温雪盈笑眯眯地打趣他,“养男孩你唉声叹气,养女孩你游刃有余。”
陈谦梵回视过来,浅浅地勾起唇角,笑得温和。
没有否认。
温雪盈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养我养出经验了是不是?”
他只是微笑,算是默认。
展厅有电影放映,坐在后排,把陈琦放下的时候他醒了,自己端坐一个位置。
“演什么?”陈琦揉揉眼睛,指着荧幕,迷迷糊糊地问温雪盈。
“宇宙大爆炸,听说过没。”
“我知道,地球就是被炸出来的一小部分。”果真不辱神童名号。
“聪明的嘛。”
“我是神童。”小朋友高扬下巴,得意忘形。
短片是国外拍的,配音女声温柔甜美。
循循善诱给小朋友们讲着宇宙的起源和历史。
展厅里传来阵阵的“哇塞”,“好漂亮”。
穹顶结构的展厅,紫红色的星云遍布头顶的时候,温雪盈也跟着“哇”了一声,“好美。”她仰头去看,还抬抬手指,勾一勾,好像真的可以触及到那些星云。
陈谦梵坐在暗中,懒懒地撑着下颌,没有看荧幕,而是在看她。
从几小时前进入科技馆,他的嘴角神态,由一种不经意的敷衍的笑,转而变得发自内心。
他现在也没有那么厌烦跟小孩子打交道了,也不再觉得科技馆是无聊的,下次不会再来的地方。
在他嗤之以鼻的地方,也会发生许多浪漫的可能。
浪漫随心。
闭馆之前离开,陈谦梵在门口的商店给两个小孩买了纪念品和一些文具。
“哎,真怀念小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捏过橡皮泥了,还有以前,我超级喜欢逛文具店的。”
晚上,温雪盈拿着陈谦梵给她买的橡皮泥,捏了好几个小时。
陈谦梵在书房站着,沉默地看书。
她在旁边,没给他捣乱,就安静地玩自己的。
陈谦梵聚精会神地看东西,耳畔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件什么东西出来。
他偏眸去看。
温雪盈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手里翻着一本陈旧泛黄的软面抄。
余光也碰到他的注视的眼神,温雪盈把本子谨慎地一合上,抱在怀里,然后隔几秒,又卷成圆筒状,坐起来,把“话筒”对着陈谦梵:“谈谈吧陈老师,带孩子的感悟如何?”
他淡然又真诚:“一般。”
“一般已经是保留说法,其实你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要有下次了。”
陈谦梵默了默,抬手摸她发顶,轻轻地,淡笑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那你要不要生一个?”温雪盈歪着脑袋,姿态烂漫,把这话说得轻飘飘,好像生孩子是什么简单事,又好像不是她来完成。
她讲得轻盈,也缓释不了他听了这话的沉重神思。
陈谦梵微微诧异看向她。
“你总是说再商量,其实你一直在回避这件事的讨论。你害怕新鲜,不喜欢变动,是不是?”温雪盈很洒脱地笑,“公平起见,我生,你带,怎么样?”
陈谦梵隔着镜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温雪盈晃晃腿,“与其说我很喜欢孩子,不如说我需要一个孩子,我就是怕,万一哪一天你不爱我了——”
陈谦梵捞起她的脸,微凉的手指抵着她的下巴。
他端详着她的脸色,接着,把她的话补完:“你就带着孩子走?”
温雪盈笑笑,“开个玩笑嘛。”
他正色说道:“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来。”
“……”她轻愣住。
陈谦梵没当玩笑,漆黑双眸紧凝在她眼中,认真告诉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温雪盈低低地“唔”了一声,继续百无聊赖地翻起了她的日记本。
陈谦梵深谙,安全感的补完,不是一朝一夕的。
他无法集中精力在书上,很在意余光。
看她躺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看她热了,调低空调温度,看她稀里哗啦地翻着小时候的日记本,然后本子掉在胸口,脑袋一歪,像是睡着了。
陈谦梵捡起她的本子,她停留的那一页,没有刻意要看,他只轻扫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