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气啊,我今天又没带红领巾,浪费了一块钱,我要买辣条的!】
简单一行,小孩歪歪扭扭的字,还不善于跟这个世界沟通的年纪,还不能用足够漂亮且游刃有余的字迹来传递心情的时候。
她就会用最单纯而直白的语言写下生气,难受,委屈,遗憾……
写下不被过滤和潜藏的,单刀直入的情绪。
【今天,班主任给我们发了科技馆的门票,大家都去参观了,我也很好想去呀,但是爸爸妈妈都没有时间,我说这个事情,还被妈妈凶了,她说,没必要搞这些,会影响学习!算了没关系,我已经去过博物馆了,没关系,估计都差不多吧,哈哈】
【我今天看到黄佳丽拍的照片了,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放的,哇,虚拟现实是什么啊,从来没有听说过。好好玩的样子。而且她还用脑子控制乒乓球,让乒乓球动起来,还有一个大球,手摸上去头发就炸了,哈哈哈哈,特别有趣】
【哎,浪费了两张票在这里,以后再去好啦,不知道会不会过期。】
陈谦梵将纸张掀过去,到日记的后一页,还没看得清字迹,就看到在夹层中间掉落的两张科技馆的门票。
时隔多年,铅字早已经褪干净,票根还没有撕下,完好的两张纸,就这样被轻飘飘地遗落在了时光的深处。
他想起今天在体验地震的时候,温雪盈兴奋又恐惧地喊他名字,声音颤颤:“陈谦梵,我感觉好有意思啊!但我有点害怕,你可以拉着我吗?”
他快步走过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温雪盈半倚在他的怀里,童心未泯地跟着旁边的孩子们尖叫。
“啊!!吓死我了!”
“好恐怖!啊啊啊陈谦梵你抓紧一点我要掉下去了!”
“妈呀,地震好恐怖!老天奶!”
……
再到离开的时候,她忽生感想,对他说,如果不是陈琦,她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陈谦梵当时想,他也是。
没有考虑深刻。
直至眼下,没有人提起的,失落的门票,被无意间发现。
差一点,错过的遗憾就永远成了遗憾。
她不是真的再也去不了科技馆,只是没有遇到那么合适的契机去描补。
陈谦梵本来打算明天就找借口把陈琦送走。
他不喜欢家里有吵闹的孩子,毋庸置疑,但现在,还真谈不上不喜欢了。
他的抵触不再那么尖锐。
因为在孩子和大人之间,陈谦梵看到一种因果的循环与圆满。
他妈生硬地抛给他一个难题,关于是否能够容纳一个新生命的加入。
叫他去亲历,去实践出真知。
陈谦梵再实践一百次,也受不了陈琦闹腾的身影,承受不住那些充沛又无聊的精力。
但是如果温雪盈喜欢。
他想他也不会再竭力回避。
她喜欢的一切,他都会尽可能去喜欢,去尝试。
哪怕她只是为了补偿自己,哪怕她陪着小孩玩,也是为了再养自己一遍,他也愿意付出陪伴和理解。
——我对世事没有那么宽容,但世事经过你的眼睛,都会成为我心中的温柔一环,我为你而接受,为你而保留,为你而心怀恩慈。
第67章
番外03.
陈谦梵不想说, 温雪盈会成为一个好妈妈这种话,无异于规训。
他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旁人说给她听。
做任何决定的前提是, 她真的感到自在快乐。
不为改变而改变,不为多一个身份而不得不进入世俗的标准。
温雪盈随地睡着的毛病越发严重, 但前提是他在身边。
他把票放到一旁,继续翻着日记, 看下去。
【温雨祯好烦呐, 老是要打小报告,我今天放学, 就在学校附近溜达了一下,我骗妈妈说我去买书了, 结果妈妈一问她,她就什么都招了。唉, 谁说姐姐要带妹妹玩, 我以后一定要躲着她,吸取教训。】
【妈妈说吃鱼会很聪明, 可是我不喜欢吃,我觉得吐刺好烦啊,但是我一说不喜欢她就会骂我,今天还打了我, 她又打我, 她上次跟爸爸吵架,爸爸说让她不要打人, 她说行她改改, 改什么了?气死我了,好疼啊!我也不喜欢看他们吵架, 越吵我越烦,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想理,然后呢,我关门的力气大了一点也要被她说,她觉得我故意的,跟她作对,我哪里敢跟她作对,真是莫名其妙,倒霉死了。】
很长的一段没有主次的文字,夹杂了一点干涸的水渍。
陈谦梵用指腹轻轻擦过陈年的泪痕。
继续看下去,她写爸爸:【总有人问我,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当然喜欢爸爸了,爸爸又不打我,爸爸还给我钱花。讨厌妈妈,讨厌死了。】
【今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道周记题,没有给题目,她说让我们回家跟爸爸妈妈说“我爱你”,然后围绕这个去写,我好尴尬啊,我都不好意思说,后来我先跟爸爸说了,他就很敷衍了事地回答了一句,行,吃饭吧。然后我跟妈妈说,妈妈觉得我莫名其妙,让我闪开点,别影响她做家务。果然吧,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以后再也不说了。】
陈谦梵逐字逐句地看过来,缓缓地,嘴角抿出一点酸楚的笑意。
算一算这时候,她应该是上五年级了。
温雪盈的心很大的。
很显然她是那种不会把不快乐的经历带到第二天的人。
还在脾气里面,笔头重重地下落,记录下不开心,然后睡一觉,就把耳光的疼抛在脑后,又可以蹦蹦跳跳去上学。
她的秉性已经生得足够乐观积极,后来不知道怎么,却变成了一只如履薄冰的小乌龟。
心宽的人,如果不是被伤得彻底,怎么会变得那么脆弱易碎?
陈谦梵看了会儿她的日记,就没再工作了,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犯困,到床上后,忍耐着困意,想先把她哄睡了再说。
温雪盈在书房睡了一会儿,然后去洗了个澡,现在裹着浴袍睡床上。
她侧躺着,夹着被子,生活的小习惯里全都是在寻找安全感的举动。
陈谦梵抱住她。
他闭着眼,轻轻地拍温雪盈的后背,像家长安抚孩子。
她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侧脸在光中,释然而温馨。
温雪盈刚刚眯了会儿,这下子倒是没困意了,抬眼一看,陈谦梵正拍着她、哄着她,好半天了,他自己倒是快睡着了似的,节奏平缓,但频次变低,他眼睛闭着,神态懒倦。
温雪盈笑了一笑,指腹点点他的额头:“你在想什么呢?睡着了?”
陈谦梵睁开眼,凝眸看一看她,过会儿,如实告知:“我看了你的日记。”
温雪盈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啊,小学日记又没什么。”
这话说得犹有深意,大概是要他接招的意思。
见陈谦梵不语,沉默了会儿,她便清清嗓,主动开口道。
“要是高中的肯定就不行啦,让你知道我暗恋谁谁谁,那还得了,我会跟你大闹特闹。”
温雪盈嬉皮笑脸地,卷起被子,往另一边一翻身,颇为羞赧。但又总为刺激他一下而高兴似的,嘴角牵起得意的弧。
激将法无效,陈谦梵仍然一脸按兵不动的淡定。
他注视着她,频频想象她儿时的模样,通过这双眼睛。如果说人的骨骼、外貌会变,眼睛一定是不变的。
清清楚楚,娇憨动人。
温雪盈的记忆力算好的,她跟人交朋友,滔滔不绝的话题里,少不了“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这样的开场白。
就连和他父母谈笑风生,也用经历来换故事。
她省略掉那些不好的,一个劲地讲乐趣。
陈谦梵没接她的挑衅,只是说:“你也可以多和我说一说你从前的事。”
温雪盈嗯?了一声,为这突如其来的话,问他:“你想听哪一段啊?”
陈谦梵淡淡:“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爱听。”
“比如我有几个前男友?”她翻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看他。
“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心眼吗?”陈谦梵失笑。
当然了。
之前还因为这事,这样那样地折腾她,不叫她好过。
因为有过不坦诚的时候,猜忌爱意的时候,那些小脾气她都还历历在目呢,温雪盈:“好啊好啊,你现在开始装大度了!”
陈谦梵继续大度:“你想谈的话,我也爱听。”
他说,跟你有关的事,我都爱听。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温雪盈就挑着,添油加醋给他讲了一些。
陈谦梵很喜欢听她说小时候的事,热闹有趣都是其次,他喜欢看她眼里带着光去回忆那些美好的东西,然后他再顺着这些美好,去想象她的成长经历。
第二天,陈谦梵给大家准备了早餐,破天荒的,还有一份属于陈琦的儿童营养餐。
陈琦能够吃上好的,自然要归功于温雪盈的大度容人。
陈谦梵就这么爱屋及乌地接纳了他。
陈谦梵起得早,出去晨跑了一圈,回来后,温雪盈已经醒了,在弄她的长发。
她皱着眉梳头发,看来是一绺头发梳不开了,跟梳子较了会儿劲。
“我天啊,我平时晚上是怎么睡觉的?怎么头发能扯成这样……”
一下两下梳不开,再努努力,三下四下越扯越乱,温雪盈就有点急眼了。
紧接着,烦躁的手腕就被托住,陈谦梵接过她的梳子。
温雪盈回眸看他:“……”
他没有急着帮她梳通,而是先用手指划过长发,将打结的地方用手顺开,再用梳齿轻轻地刮,最后在毛躁的边角涂一点精油。
温雪盈渐渐地没了脾气,从镜子里看陈谦梵,他哄她说:“多大点事。”
温雪盈想起以前,笑说:“我小时候我妈给我梳头发,给我头皮都扯紧了,哇那感觉真是,又痛又爽。”
陈谦梵看她说着,淡淡地笑,自嘲说:“我这个‘妈’当得怎么样?”
“特别温柔,如果你真是我妈,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温雪盈把牙刷在杯子里捣了捣。
陈谦梵问:“那你会变成什么样?”
她认真地想一想,笑说:“应该会更淡定一点吧。”
陈谦梵撩起她耳梢的发,看她清秀的侧脸。
温雪盈擦干净嘴巴,在他怀里踮脚,抱在一起亲密地吻了一会儿,共享一个桃子味的吻。
虽然彼此都常常觉得,俩人已经是老夫老妻的,必要的亲昵还是不可少。
每天都要……
“奶奶,他们在亲嘴。”
客卫的盥洗台和走廊只做了一个简单的隔断,童言无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然后一转身,冲着正走过来的朱思云大声嚷道。
“咳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朱思云速速前来,识趣地把孩子带走,还冲面色尴尬的温雪盈干干一笑:“你们继续。”
……
陈谦梵在家里弄了很多的机器人,偶尔也会请阿姨做卫生。一般来说,这偌大的房子,不太需要他们亲力亲为地进行大扫除。
他今天算是兴致有余,温雪盈吃早餐的时候,陈谦梵正在清理梳子和地上、枕头上、沙发上的头发。
今天她打电话让廖琴过来一趟,商量婚礼的事情。
于是廖琴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温雪盈盘腿在沙发上吃着小蛋糕,陈谦梵正一丝不苟地擦着小桌子上她掉下的碎屑。
廖琴看不下去,人还没走进来就冲着里头喊了一声:“温雪盈,你看着也干点活啊,别什么都让小陈来!”
温雪盈愣了一下,转头看她:“我这不刚起床吗!”
听见她妈开口闭口就是指责,温雪盈就不舒服,她鼓了鼓腮帮子,气势汹汹地扬起脸颊:“关你啥事啊,让你干活了?”
这话说得没大没小,她能听得惯吗?“啧!”
廖琴眉头一皱,眼神里有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的意思:“多大人了你……”
朱思云过来,温温柔柔地打圆场:“不要紧的。”
她拍一拍廖琴的肩膀,笑笑说:“我们平时在家里都不惯着男人,就算不习惯主动做家务,也要训练训练,当妻子,当妈的,在别处吃的苦头够多了,这点小事,连苦都算不上,该他们做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