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朝很是为难地看了一眼聂绍文,不知该如何是好。
聂绍文无奈摇摇头,抱着膀子叹了口气:“既然他都无所谓,我更无所谓了。朝朝小姐,你就留下吧,省得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穆朝朝点了点头,又去看周怀年。周怀年知她不走了,便像得了逞的孩子狡黠笑了笑,而后将她的腕子松开。
虽然她不离开,但也还是知趣地走到距他们较远的一张书桌前,低头翻看桌上的书卷,她在给他们留出一定的空间,好让他们尽量自在地谈话。
她表现出来的懂事和妥帖,都让周怀年的心愈发满足。其实他这么做,多少也有点炫耀的意思在里头,因为对比起聂绍文那些成日争风吃醋的妻妾,他的朝朝可是要温婉端方许多。男人的虚荣心,此时显露无疑。
聂绍文见他的目光仍旧灼灼地追随着书桌前的女孩,便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诶诶,差不多得了啊,就跟谁没谈过恋爱似的。”
周怀年回过神,白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却还没来得及落下去,“赶紧说吧,什么事儿。”
聂绍文往穆朝朝那儿看了一眼,确定她的注意力不在这边以后,这才向周怀年又挪近了一些,并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霜云姑娘可是来找我了,说是非要见你。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办吧……”
第四十五章 Soulmate
周怀年微怔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便往穆朝朝那偷瞟了一眼。见她仍旧是在翻书,一颗刚悬起来的心多少放下来一些。
“一会儿我让阿笙去一趟。”他脸上没了笑,语气淡淡道。
“阿笙?”聂绍文摇了摇头,“要是阿笙管用,我都能替你摆平了。你是不知道,她找到我家来,已经闹得我家那几位姑奶奶鸡飞狗跳了。我说给她拿点钱吧,她还不干,非得让我带她来找你,还说必须见到你,换谁来都不行。”
“说了什么事了吗?”周怀年抬手揉了揉眉心,显露出一点疲态。
“没有。她说只和你一个人说。”聂邵文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
按说霜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知今日如此一反常态,是不是真有急事。周怀年想了一下,对聂邵文说道:“这样吧,你让她先回惜云馆。晚些时候,我自会去找她。”
聂邵文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同情的样子,“老周,是时候让你体会体会我的快乐和痛苦了。”
周怀年拍开他的手,不齿道:“你还是自己体会吧,我和你不属一类。”
聂绍文也不恼,仍笑着,又恢复他那二世祖的模样,“啧~不管是不是一类吧,我看你啊,还是坦白从宽得好。”
穆朝朝此时正往他们这边瞧,聂绍文挑眉,高声问她道:“可找到什么好看的书了?与我分享分享。”
手握一卷线装《华严经》的穆朝朝,对他笑了笑,说:“只找到经书而已,聂医生感兴趣么?”
聂绍文撇了撇嘴,朝她走过去,“没兴趣,咱们还是下楼吃饭去吧。”
说罢,自作主张地将穆朝朝手里的书抽出来,放到桌上。而后又向坐在床上的周怀年询问道:“你呢?是与我们一道呢?还是让人给你送上来?”
周怀年不理会他,兀自下了床,然而这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聂绍文笑了笑,一手背到身后,一手将绅士的臂弯送到穆朝朝的面前。就在他以为穆朝朝会羞涩婉拒时,她的手竟然出乎意料地搭了上来。
聂绍文欣喜过望,冲着周怀年挑衅般地扬了扬下颌,“那么……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周公馆的菜,我可是很久都没尝到了!”
穆朝朝挽着聂绍文,一眼都没往周怀年那看,并在他开口之前,拉着聂绍文就快步往外走。这便让聂绍文有些尴尬了,不过自己惹上的事儿,总不能因为尴尬而退缩,他回头冲周怀年吐了吐舌,便由着穆朝朝带着自己溜之大吉了。
被他们撂下的周怀年原本是有些不大痛快,不过想了一会儿,他便无奈地笑了……
晚餐足够丰盛,打聂绍文进门以后,后厨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备菜。聂绍文的确有日子没上周公馆来了,这一来,那些平日里都爱围着他转的小丫鬟们,也都一下子冒了出来。
聂绍文人生得斯文白净,做派又是风流倜傥,与下人丫鬟们相处最是没有架子。尤其是那些小丫鬟,常常能从他的嘴里得到几句夸赞,便在心里对这位有着好出身、好脾气的聂医生都有着莫名的亲近感。
此时餐厅里,只有聂绍文与穆朝朝两人,小丫鬟们便三三两两地进来与他打招呼。聂绍文一一笑对,与谁都能聊上两句。穆朝朝看着觉得好笑,便忍不住发问:“聂医生,您从小是不是生活在像大观园一样的地方?”
聂绍文正想说她,讽刺起人来比周怀年还要命,周怀年便笑着走了进来,“那你可是往他脸上贴金了,人家贾宝玉虽然有弱水三千,但最后也只取了一瓢来饮,而他们聂家的水,那得用大缸才能盛得下。哦不,不是水,是醋。”
见他进来,小丫鬟们全都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连刚刚还乐得开心的穆朝朝,这会儿也敛了笑,只顾埋头吃饭。
这会儿也就聂绍文还搭他的茬,“你这话,可不完全对啊。”
聂绍文摸了摸下巴,一副要认真与他探讨的模样,“林黛玉之于贾宝玉,那是 Soulmate 一样的存在,至于别的姐姐妹妹嘛,他也不是不爱。不过,男人嘛,总是这样。”
穆朝朝虽然不太懂聂绍文话里的英文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这话用在周怀年的身上,比用在聂邵文身上更为妥帖。她心里莫名地闷堵了一下,旋即咽下嘴里的米饭,去将那种难受的感觉压制下去。
周怀年或许也猜到了她的所想,轻咳了两声,将话题转开,“不说这些了。对了,你家老爷子什么时候回国?七十大寿不会也要在美利坚办了吧?”
聂绍文耸耸肩,搛了一口菜放嘴里嚼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老爷子高兴就好,反正别让我去就行。”
说完这话,聂绍文便去问他对面的穆朝朝,“朝朝小姐还没出过国吧?有没有比较感兴趣的国家?我要得了空,可以陪你一起出去玩玩的。”
穆朝朝心知他这是玩笑话,不过此刻她倒想和他没话找话,“我长这么大,也就到过北平和上海,更别提除了中国以外的别的国家了。聂医生去过很多国家么?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哈,去过很多谈不上,家父做过外交官,英法美日那些国家,从前我倒是跟着他都去过的。你要不嫌烦,我可以一个一个给你讲。”
聂绍文来了兴致,放下筷子便要侃侃而谈,而穆朝朝对他的话题表现得也很热衷。于是,两个人一个讲故事,一个时不时地感慨、发问,是把周怀年又晾在了一旁。
一顿饭下来,周怀年看她脸上的笑,比平日与自己在一起时还要多出好多,心里那滋味便如醋溜了一般。也不是没在心里恼恨自己嘴拙,不如聂绍文这种人口若悬河,可又会在心里暗自揣度,她就真喜欢这样话多的男人?
眉头皱着,思绪乱飞,最后忍不住说道:“聂绍文,你一会儿不是还要跟我一起办事儿去吗?不打算走了?”
聂绍文被他打断,微愣了一下,问他道:“咱们有事儿要办吗?”
周怀年已经起身在穿外套,被他这么一问,眼神凌厉起来。
聂绍文心中一凛,这便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哦哦,是有事儿,是有事儿。”
他拿起方巾抹了抹嘴,转而又对穆朝朝说道:“朝朝小姐,没想到与你聊天这么投机,我是真想坐着和你接着聊下去。不过,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儿,实在是太遗憾了。”
穆朝朝微笑着表示理解,“能听聂医生说这么多好玩的事儿,我也真的很开心。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聊。”
“那说好啦,咱们下回再聊!”聂绍文起身,给了穆朝朝一个拥抱,而穆朝朝竟也大大方方地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周怀年站在门口等着,不耐烦地皱眉催促:“快一些行不行?”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聂绍文嘟囔着抱怨,一面去追周怀年的脚步,一面还在与穆朝朝挥手告别。
等他追上周怀年,不再与穆朝朝有交流时,周怀年这才回头望了她一眼。然而,穆朝朝及时挪开眼神,并背过身去。
他们的目光没能相接一起。周怀年略感失落,只能缓缓叹了口气……
入夜时分,周怀年才从外面回来。苏之玫仍旧不在家,问了家中丫鬟,穆朝朝用过晚饭后,便一直待在卧房里。他一心想见她,从离开公馆到回来,短短几个小时,心里想的都是她。只是身上还带着从惜云馆里沾染来的脂粉气,于是只能先回房,将身上的味道洗掉再去烦她。
上楼路过穆朝朝的房门时,他特地驻足了一下。他在留神听着里头的动静,在确定她还未睡下后,嘴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动作迅速地回房沐浴、换衣,而后又踱回她的门前。然而此时,屋内的动静全无,连从门缝里都不能窥到一点里头的亮光。
十分钟而已,不至于睡得这样快吧?周怀年心里想着,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放到门上,开始轻叩,“朝朝,睡了么?”
他叩了三下,等她的回应。
然而,无人应答。
周怀年抬手,又去叩门,叫门的声音也比方才提高了一些,“朝朝,是我。我回来了,想见见你。”
哪怕她是真的睡下了,此时,他也要见到她。可她就是一声不吭,尽管他继续叫门,也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动静。这便连傻子都知道,她是在装睡,对他避而不见。
周怀年心焦了,他将手挪到门把手上,想试试这最后的一线机会。
手掌微微向下用力,门锁“咔嗒”一声给出了反应。
总算不是彻底翻脸,周怀年微微一笑,把门开了进去……
PS:
我是不是写崩了?怎么感觉看的人越来越少了?想了两天,也没想出来问题在哪,发现自己怎么总是后劲不足呢?每本写到这会儿都会陷进这种情况,孩子急得要哭了(>_<)
第四十六章 占有欲
门打开,夜风灌进未关的窗子,呼呼作着响。雪白的轻纱床幔,被风卷起又落下,搅得床上的人儿好不容易稳住的呼吸,忽而就乱了。
被子里,乱了呼吸的穆朝朝,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重新平复心绪,要自己尽快想出对策。然而,在她想出对策之前,她不得不继续装睡。渐近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点也没有逼她快些想的意思。然而是她自己逼自己,天知道她有多想弄清楚,他曾经到底有过哪些红颜知己,譬如什么霜云、彩云、红云、烟云……她每个都想知道,但她没法直接开口去问。
五年的分离,他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婚姻,即便他与他的太太没有感情,那她也没有资格去管束他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有没有爱上过别的人。她若当真计较这些,便会显得自己像个心胸狭窄的女人,连他的过往都要一点点地择干净。可若不去过问,她的心里便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卡得她是真真的难受。
想到这里,又难受起来。而正失神之际,被子已被掀了一个角。进门的男人携裹着凉风,挨到她的身侧。她背着的身子绷了绷,一条长臂便将她露着的细腰揽了去。
她手在被子里紧紧攥着,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睬他。可他却并不老实,长臂虚拢在她腰上,手便钻进她的小衣里。
今日她穿中式的真丝香云纱肚兜,全身能真正罩住的地方,大约也只有胸前那两团鼓胀的绵软。他的手稍稍往上,在刚触到那条深壑时,被她毫不留情地按住了。
她终于“醒”了。周怀年嘴角弯了起来。
手从那里出来,去握她的手。人也再靠近一些,贴着她的背躺着。
“我回来了。”他小声呢喃,将方才叫门的话,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遍,“好想你,朝朝。”
穆朝朝不说话,因为堵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又在放大。他凑前,用牙轻咬她的耳垂,反倒在怪她无理,“晚饭时不理我,是为何?你知不知,聂绍文因你这般,好生得意?”
真是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穆朝朝抬起手,捂到自己的耳朵上,不愿叫他再动自己。
周怀年笑了笑,也不气馁,手臂一紧,将她搂进怀里。她踢了两下腿,是为挣扎,脚踩到他膝盖上,却又不敢真的十分用力。就这么一下心软,便被他占了先机,男人的腿压上她,将她下半身也禁锢起来。她使劲晃动身子,如何也挣不脱。心里急恼,便用手肘去撞他心窝,周怀年“嘶”了一声,是真疼。她手肘蓦地顿住,心里正感觉有几分害怕时,他箍着她的手和腿便一下松开了。
被褥下的一番“斗气”终于画上休止,周怀年舒了一口气,将身子躺平。
存着担心,又带着别扭的穆朝朝在做思想斗争,脑子里还未做出抉择,是理他还是不理他,便听到他已经沉沉地开口。
“惜云馆里的那个女人,是我花钱包下的。”他顿了顿,微阖上了眼睛,“三年,包了她三年。心里累的时候,便会想着去她那里。”
穆朝朝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明明知道这会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话不多,人也恬静,尤其是……长得像你……”
穆朝朝呼吸凝滞了一下,听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有很多次,我都差点将她当做是你……可我这人犯拧,愈是如此,意识愈是清醒。我知道,没有人能是你,哪怕那人再像你,我也没法这样自欺欺人。”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臂枕到自己脑后,说话的声音已逐渐变得平静,“她是个懂事的。几次以后,便知道,我到她那,不过是找个能歇息的地儿,对她也没有什么情爱上的索取。所以,只要我去,她也就静静地陪着。有时唱唱曲儿,有时替我捏捏肩背,仅此而已。”
最后四个字,周怀年说得字字分明,说完,微微侧头去看她。
此时,穆朝朝绷紧的身子已然放松了一些,只是光线太暗,周怀年察觉不出她的变化。他小心地伸手去抚她落在枕上的长发,又说起今晚的事,“晚饭后,我去了趟惜云馆,是她有事求我。可惜,那个忙,我没法帮上。”
穆朝朝终于转过头来,声音低低地问他:“什么忙?连你都帮不上?”
周怀年的手摸到她的头上,尽管那件事的结果让人无能为力,但因她这句话,他还是对她笑了一下,“嗯,帮不上。人都已经死在日本人手里了,我再费力去救,救出来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她要你救的,是什么人?”与日本人扯上关系,这让穆朝朝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恩客吧。一个真心实意对她的恩客。”周怀年说这话时,心内多少觉得惋惜,不止是因为霜云与那人的感情,还因为那人背负着的真实身份。
穆朝朝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是对那位妓馆的女子起了怜悯之心,“有情人难成眷属,恐怕是这世上最让人心伤的事了……”
她总是会被别人的故事代入情境里,连自己这一晚上为了什么事而生气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周怀年也学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声气,“我心伤了一晚了,也没人看见,没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