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你徒弟我们,大半夜被那弼马温一棒子敲醒,非说我们不照看好你,该死的泼猴子,那喜恰妹妹哪里会加害你嘛?你看着这里头,这景致,这是真真好看啊。”
猪八戒是真不觉得喜恰会害唐僧。
他还有闲情逸致环顾了四周一圈,嘟嘟囔囔着,才把视线转到后面的喜恰身上,刚要与她搭话,忽然愣住。
“喜恰妹妹,你——”
喜恰周身金光萦绕,她笑意盈盈,雾青色长裙落了一点盈晖,更显得仙气飘飘。
沙僧替因瞪大眼睛的猪八戒说完了未尽的话,“喜恰仙子......这下是真的仙子了,恭喜啊!”
洞外的红衣少年也听闻动静。
孙悟空与少年一并走进来,孙悟空倒没有太惊异,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错愕也不过一瞬,而后目色越来越炽热。
喜恰也看向哪吒,她一顿,不知为何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很能直接说出口的事。
“妹妹成仙了感觉更好看了,嘶,咱喜恰妹妹就是怎样都好看。”猪八戒开始夸赞,又顿了一下,“师父,你来无底洞是不是给喜恰补习佛法来了,好啊师父,你讲法还有这种功效,怎么不给俺老猪讲讲——”
“八戒,休要胡言。”唐僧无奈打断他。
僧人不再纠结不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缓缓转身,向喜恰合十行了一礼。
“喜恰。”薄唇轻启,这回喊得是她的名字,面上清润的笑容也如当年,“不必相送了。”
昔年他对她教导之恩,此番算是真的偿还。
而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渡她成仙,这份缘生又灭,灭又生,最终开出了好的果。
“徒儿们,我们继续赶路吧。”
僧人一拂素袍,背影渐远,喜恰在他身后目送他远行,一时也感慨万千。
......
修成太乙金仙后,日子好似也没有变化特别多。
喜恰趁此功夫去四洲走了一遍,心境倒是开阔了许多,原来悠长岁月对仙人来说不过转瞬是真的。
再回陷空山地界,却撞见云头踟蹰不前的李天王,他手持玲珑宝塔,神情端庄肃穆,威风凛凛又有点骇人,将无底洞前当值的小妖们吓得不轻。
喜恰上前拱手,喊了他一声:“......义父。”
李天王在某些时候与哪吒倒很是相像,此至凡间妖山,或许也不是故意,但看着就像特地端着架子来。
“喜恰啊,你这洞府当真美哉,为父见了也觉很妙。”果不其然,有人来迎他,他脸色自然了不少,捋着胡须,寒暄两句,“真是太好了,你此番终于成仙了。”
喜恰也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殷切的爱子之心已叫李靖憋不住话,他探头往洞府里瞧,又问喜恰。
“哪吒呢,他如今可好?”
哪吒上回伤了身子,但晓得哪吒一向与他不算和睦,李靖问了一声后又反应过来,叛逆孩儿应当不会出来。
毕竟从前,哪吒向来是避开自己还来不及。
又想与喜恰说话时,却听见有人轻喊了他一声。
“父亲。”
李靖看着缓缓从洞中走出来的红衣少年,一下瞪大眼睛。
“父亲。”哪吒的表情还有点别扭,好歹也没冷脸,“......你如何来了。”
但也不知道多说什么。
哪吒从未主动迎接过他,虽然此次或许是因为事关喜恰,但这点主动对于一个老父亲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仙官说喜恰成仙了,得去天庭报个到。”李靖不知不觉中收起了玲珑宝塔,看向喜恰,“怕你不清楚,我正好来,也正好看看你们。”
“我正打算带她去天庭。”哪吒略一思索,答道。
看着哪吒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李靖挠了挠下巴,无情拆穿了他,“你打算什么,你晓得去何方仙宫,找哪位仙官?”
哪吒被这么一呛,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一瞬间变差了。
喜恰算是摸准这对父子的性子了,忙把话茬接回来,“原来这成仙还有这么多门道。”
的确有许多门道。
李靖正色将此事缓缓道来,天庭统管仙神,原本喜恰成仙,按理来说应当去天庭当个职才算是正仙,但她本来在天庭就有关系,身为云楼宫的义亲,就不太需要计较这些了。
只是还需去仙官那儿留个信。
哪吒这种天生成圣的神仙自然不知,李靖也不大清楚这千年来天庭的新门道,此番正打算带着他们回天庭一趟。
喜恰没有异议,哪吒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但待在仙宫走了一趟出来,李靖又问了一声,“喜恰啊,你之后还留在天庭么?”
这话一下把喜恰问住了。
说实话,在下界的这么多年里都很自在,即便恢复了记忆也没有想过回天庭的事,不然如今成了仙也不会根本想不到这点。
但近日她也在培养将离和不夜独挑大梁,因为她总会有不在的时候。
“先不留了。”哪吒晓得她心思,替她答了。
喜恰一怔,看向李靖,见他分明黯然的神色,知道义父其实很想和哪吒多相处相处,但哪吒已经在陷空山待了很久了,也不怎么回云楼宫。
哪吒是想不到这些的,但也察觉到李靖的失落,微微皱眉:“......父亲这是怎么了?”
“暂时不打算在天庭,义父。”喜恰于是补充着,“但义父不是说喜欢陷空山的风光吗?如若有空,也可以到陷空山多走动。”
她也足够了解哪吒。
不是不需要关爱,相反,他次次的张扬神采都想让她夸赞,是因从前无人给予他这点肯定。
云楼宫里的一对父子看似互不关心,其实都挂念着对方,千年前的嫌隙都不再介怀,只是缺少一个更进一步的契机。
果然,哪吒没有反驳。
“那太好了!”
李靖的眉眼也染上喜意,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激动,复又咳了一声,将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道:“如此也好。”
托塔天王不再是目色警惕地拿着宝塔,喜恰看着这位义父,只是轻轻笑着。
临别之际,哪吒又难得别扭又认真地关切了李靖一句:“父亲,多保重身体。”
向来严肃正色的老天王愣住了。
他一时感慨万千,看了看哪吒又看喜恰,只心觉这个义女收得真是太好了,能让一贯桀骜不驯的少年也学会了温柔。
和儿子和解在望,李靖下定决心,自己往后也要好好当一个好父亲。
“哎呀,我的儿啊。”忍不住掬一把老泪,他也反过来关心哪吒,“不该是我保重,是你得保重,你这玩命的性子——”
“你还是快些走吧。”哪吒难得显露的一分温情神色绷不住了。
目送李靖离开,喜恰再回看天庭的风光,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了?”哪吒问她,“从上天庭起你就有心事了,喜恰。”
喜恰顿了一瞬,他竟是观察得这么仔细。
抬头望向少年,他一双清亮的凤眸从始至终都望着她,盛满柔情。
喜恰沉吟着,与他说了自己的心事,“我......我尚未恢复记忆之前,因你在云楼宫休养,也来了天庭几次,见过嫦娥仙子。”
如今又上天庭,自然也记起来了。
“玉兔是离开天庭了么?”她想不明白此事,还想到先前在碧波潭前见过杨戬一面,疑惑望着哪吒,“真...杨家二哥上回说哮天犬也离开了,他们二人可是结伴而行?”
哮天犬和玉兔,都曾经是她的朋友。
可如今朋友早不知去向,不记得时哪怕想让自己有感慨也难,但一旦想起来了,担心的情绪自然是一下涌上心头。
哪吒也微微皱眉,似在思索,一时没有答话。
他自然晓得哮天犬和玉兔都是她的朋友,可不知记起往事来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黄花观前,他感知过她的情绪......
“哪吒?”喜恰偏头看他,他发什么呆呢。
“......杨二哥猜测他二人是结伴同行,但未可知。”胡思乱想的哪吒被打断了思绪,抿着唇,回答了她,“哮天犬虽送了信来,却只报了平安不说踪迹。在下界的这些时日,我也曾出去找过几次,也没寻到他们的踪迹。”
喜恰沉默了一瞬。
不知哮天和玉兔彼此喜欢的事杨戬晓不晓得,杨戬只能大概猜测到二人是结伴同行,喜恰心中却隐隐有一个更具体的猜测。
她知道一个地方。
“绒绒并非与嫦娥仙子一般长守广寒宫。”喜恰与哪吒说道,“身为捣药仙子,绒绒每百年会去各界寻一次长生不老药的药材,除却天庭的几处,我还晓得凡间的几个地方......”
有一处地方她最为记忆犹新,玉兔曾说过,那儿美如画,若有机会一定会带她喜欢的人去。
喜恰抿了抿唇,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天竺国找找看。”
哪吒一顿,若非喜恰此番恢复记忆,他与杨戬无非是漫无目地的寻找,走一遍四洲于仙神而言并不难,可每处要细细去找也绝非轻而易举的事。
彼时他找喜恰也找了许多年。
“好。”
想到杨戬那愁绪上眉头的模样,哪吒点了点头,才想去牵喜恰的手又一僵。
他与喜恰有了约定后,虽从表面看上去不算关系僵硬,但总归气氛微妙,他时常留意,不再逾距亲密,已然许久没有牵过她的手了。
可下意识的动作好像骗不了人,他就是会忍不住。
情难自禁,太想亲近。
僵持只有一瞬,他看着喜恰润白的指尖,见她手指微动,而后她主动牵住了他的衣角。
她神态自若,牵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走吧。”
第095章 天竺
虽说是去天竺, 沿路的几个地方喜恰也都带着哪吒去找了一遍。两人的脚程都很快,找起来也不算太费功夫。
要去前路,行到一处戈壁时, 却意外撞见了宝珠和她的几个姊妹们。
戈壁滩不如寻常的山河湖色那样有生机, 更比不上盘丝岭翠碧漫天, 钟灵毓秀,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裸露岩石,萧瑟却辽阔。
宝珠她们正在玩闹着,神采飞扬,比起任何一次见她们都要显得恣意。
喜恰落定一处峭岩, 与她们打了招呼。
“小夫人!”宝珠显然也有几分惊讶, 拎着裙摆走来,她顿在喜恰三步前, 神色更是惊喜,“你已经成仙啦!真是太好了!”
几个姊妹也纷纷围上来, 看上去也都是极为激动,而眸色纯粹无比, 全然是为喜恰开心。
忆及昔年她们随多目来陷空山求仙法的样子,那时她们或有殷切, 但浮于表面, 并不似如今这般自由自在, 恣意快活。
喜恰眼前忽而又浮现多目那副惋惜的模样,微微启唇,一时有想说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宝珠好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轻轻笑了声:“小夫人,我们姊妹都想好了, 当真不想修仙了。”
“对呀对呀,修仙非我志,哪有如今这般四处游历有意思呀。”一个蜘蛛精附和着。
另一个也道:“我也更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
宝珠笑意明媚,看着喜恰。
她做了最后的总述。
“昔日修仙是因为师兄一心想要成仙,我想伴他左右,却渐渐迷茫,那好像不是我心之所想,也非妹妹们所想。”
她陪着多目修行,妹妹们又陪着她修行,这又是何必呢。
“成仙本无错,做妖精也无妨,我们姊妹们都更爱无拘无束的活,便也就此决定不修仙了。”她浅笑着,“师兄如今虽随着毗蓝婆菩萨去了紫云山,但总有服满役的那日,之后我会一直等他,届时与他结为夫妻。”
宝珠素来是爽朗又大方的性子,喜恰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此刻才察觉出一点不对来。
她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惊讶,微启双唇:“等等,你...你和多目大哥......”
喜恰自诩心思敏锐,当初看出了百花羞对黄袍怪的一点不舍,亦看出了唐僧对西梁女王的一点遗憾,但多目与宝珠在陷空山待过那么多次,她竟是毫无察觉。
宝珠微一挑眉,神色灵动狡黠。
“定是我藏得太深了。”她的语气也如人轻快,但轻紊着唇,说道下一句时又难免含了一丝怅然,“不止夫人没发觉,连多目也不曾察觉。”
喜恰这下沉默一瞬,“他没有察觉,但他也心悦你。”
宝珠听了这话,笑容越发明媚了,她没有惊讶,因为她已然知晓。
“黄花观离别之际,我已与他互通心意了。”宝珠轻声道,声音笃定,“我知道,他也如我喜欢他一般,一直喜欢我。”
此时正是日出之时,平坦的戈壁滩荡起大风,风烟卷过滩石。
从宝珠的视线看去,喜恰好似一人孑然站在风里,面庞浸在日出浮光中,轻抬衣袖,一下便将风沙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