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一个宽敞的贵妃榻,可以供温晚歇着,她将窗户轻轻推开,隔着后头规整的小树林,隐约能看到水面。
春然在榻上布置了许多的软枕,她细心,选的都是没有复杂刺绣的,如此便不会磨着温晚。
含珠则捧了许多百合花来,说是府里花房刚孝敬的。
“主儿的新衣服也送来了,倒是快得很,一共送了三套来了,说不出五日,再送三套来。”
“还有这个月的份例,也送来了,竟没等我们去取。”含珠脸色微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兴奋的。
她安置了百合花后,又给温晚端了一小小碗微微冰过的双皮奶来,上面铺着的一层,一半是糯糯的红豆和一半是桃子酱。
“主儿,您身子只能吃这一点儿,委屈主儿了。”
温晚笑笑,小声道:“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含珠立刻精神百倍:“奴婢为主儿肝脑涂地!”
“哪里来的冰呢?”温晚吃了一口,随口问道。
这双皮奶可不像瓜果,可以用井水浸过。
“冰窖送来的,不多,不能拿来给主儿纳凉,不过可以做些凉菜。”
“听说福晋那里是用着做冰果碗的。”
“那一会儿你们也都用一碗,嬷嬷呢?问问嬷嬷能不能吃得?用一小碗也好,今儿实在热的狠了。”温晚缓缓吃着。
“嬷嬷去收银子了。高公公送来的。”
“三千两,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含珠比划着。
正说着,何嬷嬷就进来了,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盒子,和一张纸。
双手恭敬的呈给温晚:“主儿,爷写的礼单。”
含珠跟春然本来嬉笑的脸色立刻收敛了。
仿佛弘历的手写礼单是多么神圣的东西似的。
温晚接过看了看,里面有三千两白银,还有琉璃兔子一盒。
“主儿还有一个盒子。”何嬷嬷捧了过来。
温晚打开。
里面果然是各种琉璃小兔子,很小很小,一把可以抓十几个的那种。
但每个都颜色不太相同,也神态各异。
如今的工艺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
温晚把玩了一会儿,有些爱不释手,她看了眼春然带过来的东西――她爱把玩的那个白玉山子,还有一套十二花神的手把件…
她环顾四周,最东侧的那一面墙只放了四幅条呈的画,下面是一张条案。
“买柜子这个事儿,你们有经验吗?”
三人都愣了。
“主儿要买什么柜子?”何嬷嬷先反应过来。
“一种像我房里那种多宝阁类似的,但要更大,整面墙行吗?”
“主儿是要放这些小摆件?”
“嗯。”
“柜子这样的东西,咱们自己出去采买是不成的,太大了,怎么也要过福晋那里,说一声。”
“若是府里有的,福晋能送给主儿也未可知。”
温晚撑着脸看着那面墙:“府里定然没有我想要的。”
手办墙。
多遥远的梦了。
“库里倒是有一组多宝格,但都是原先放在窗边的,太矮小了,颜色上也颇厚重。”何嬷嬷想了想道。
“先拿出来罢,给我放到墙角去。”
“是!”何嬷嬷赶紧去找了。
温晚低头看到自己手边的碗才想起来:“先去给嬷嬷弄一碗,热的很。”
“你们也赶紧去吃。”
“问问许多,要不要尝一尝。”
“是!谢主儿!”春然出去了。
含珠仍然守着温晚,等春然进来,眼神示意她,她才同温晚说一声,方退出去用了一碗。
“嬷嬷在外头用了。主儿莫要挂着了。”春然一边擦着花瓶一边道。
其实花瓶干净的很,但她是个眼里有活的,甚少站着不动的当差,总让自己手里有点活儿。
温晚嗯了一声,继续把玩那些兔子。
春然擦了花瓶就把碗端到门口去了,外头还有两个粗使丫鬟,她端出去,自有她们送小厨房清洗。
她回来又换了根新的抹布帕子,给温晚把榻上的桌子又擦了擦。
一边擦一边留意温晚有没有出汗,随时准备过来扇风。
温晚突然抬头冲她笑了笑,春然被晃了眼,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回以一笑。
“主儿笑起来太好看了!”
这朴实无华的夸赞,让温晚心情舒畅。
其实姐的美貌只是姐身上微不足道的一个优点而已…
但姐不能说。
哎。
只能深藏功与名的温晚把兔子一只只摆在桌子上,数了数,二十七只,又放了回去。
兔兔这么可爱,一定很好吃吧?
想吃烤兔子了怎么办?
温晚咽了咽口水,春然立刻注意到了,立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接下来温晚算是找到事儿做了,苦思冥想,怎么暗示自己想吃烤兔子又不至于影响自己娇弱善良小白花的人设…
人设有风险,设定需谨慎啊…
玉锦阁。
秀珠从外头匆匆进来,她突然停住脚步,抽出帕子擦掉了额头的汗珠,才继续快步而入。
“主儿。”
“老爷回话了,说明儿要去圆明园见万岁爷回话,想必也能见到王爷。”
“这是老爷让人给主儿的。”秀珠从袖口抽出一个厚实的荷包。
不用看,高氏也知道里头都是银票。
她阿玛虽然娶了继室,又生了一女,但从来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
高氏拿着荷包,有些难过。
“阿玛,他往年这时候,总爱用点酒,说这种将热未热的时候,出点汗儿,陈年旧疾,便能好了大半…”
“可我如今,连一壶酒,都不能给他送去。”
过的不好的孩子才会想家。
高氏原来得宠,心思都在弘历身上,只想同弘历朝朝暮暮,虽有好东西也想着她阿玛,但哪里是今日这样的思念入骨一般…
“给我温壶酒罢。”高氏轻轻擦掉泪水。
秀珠犹豫:“主儿…您还要抄经…”
不能饮酒啊。
“呵。”
“抄经。”
“他根本就不在意我有没有抄经,他只是罚我,做给他疼爱的那个人看。”
“怎么罚,我有没有知错,都不重要…”
“如今玉锦阁,多冷啊。”
“谁会知道呢。”高氏又落了泪。
从天上掉下来,砸出来的坑,只有自己知道有多深,有多难爬出来。
见她这样,秀珠一咬牙,出去了。
半响,拿了一小瓶酒进来了。
这是以前弘历兴起时同高氏共饮用的酒,如今还剩三瓶都存在地窖里头。
“主儿,可不能就这么喝。”
“奴婢给您温一温,待午膳的时候,再用,可好?”
高氏只是难过至极,但理智尚在,知道不能就这么饮酒,点了点头。
秀珠放心了,把酒放下,又去给高氏打水洗脸。
哭不仅伤身,也伤肌肤。
后院中的人,再怎么样,对脸,都是极上心的。
高氏果然没有拒绝,温水混着牛乳,敷起了眼睛下方的半张脸。
敷了脸,高氏看起来好了一点儿,至少不哭了。
秀珠这才又道:“主儿,老爷还问了大阿哥。”
高氏一愣:“大阿哥?”
“阿玛,是想要我养大阿哥?”
“老爷没说,只让问了几句。”
“传话的人已回了老爷了,说大阿哥在前院,福晋多有照抚。”
“不过,主儿,福晋应该不会养大阿哥罢?”
高氏点头:“除非爷非要给,否则,福晋应该没有这个心思。”
“那就是主儿跟乌拉那拉侧福晋了。”秀珠道。
“蔚兰苑可比我们要紧多了。”高氏冷哼。
“钮祜禄格格才十四岁…还不能伺候爷呢…这怎么养大阿哥啊。”秀珠惊了。
“怎么养?这有什么难养的呢?大阿哥都这么大了,不过是早晚问问话,就是了,又不用她亲手照料,白得一个儿子,礼法规矩上,大阿哥都得孝顺,百利而无一害,你觉得,爷会不先想着她?!”
秀珠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虽然不甘心,可又能怎么办呢?
“主儿,就真的没办法么?”
高氏没有说话,内心已经一片凄凉。
有什么办法?
她从前根本不会想到的,如今突然就明白了――她以前能有那么多法子拢住爷,不过是因为爷愿意!
现在他不愿意了,不宠着了。
她便无计可施,因为做什么,都有可能是错!
接下来的两日,弘历每晚都是夜里才回,回回都是看过大阿哥二阿哥就去了蔚兰苑。
温晚也夜夜被迫早睡。
避而不见。
弘历心里被勾的有些难耐,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亲密的进展了,居然连续三天一句话都未曾说到!
第三日,弘历便没有去圆明园――也不是他偷懒,他皇阿玛今日要见他的两个弟弟,一起回忆他们的皇阿玛,所以,不必他在。
温晚起身,就知道他没有离开。
所以,收拾妥当后,特意戴了那只合欢花的琉璃步摇。
在屏风处停住,对他一笑。
正等着她的弘历看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走过去,本想问她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每天睡那么早,都不肯等他的?又想问她这几日都做了什么,可有想他?
可心里头一次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斟酌又斟酌似的,最终只说了一句:“睡的好不好?”
温晚点头,步摇晃动,一下下晃在弘历的心头。
“这步摇,戴了两回了。”
温晚下意识摸了摸:“又不许戴了么?”
“喜欢?”
“嗯。”
“喜欢。”
弘历牵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揉了揉:“我也甚是喜欢。”
温晚微微垂头。
两人的气氛多少有点拉丝了。
李玉站在角落,恨不得自己长的再娇小一点…
他低着头,余光却看着门口那边,不出所料的话,高玉要进来回话了。
这个倒霉蛋子!
高玉的脚出现时,李玉立刻低头,事不关己,任由他入内。
“爷!”高玉带着笑行礼。
弘历眼神如刀。
高玉啪跪下了,声音颤抖:“爷…东西都备好了…”
弘历这才想起今天还有正事儿。
“先用早膳。”却是对温晚说的。
温晚点头,由他牵着去了桌子旁。
高玉又等了一会儿才敢擦了擦汗,然后慢慢爬了起来。
他还得干活呢!
用过早膳,弘历又拉着温晚坐在炕上说话。
“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白日都在后面书房了!凉爽的很。”温晚有些自豪似的。
“哦?换了个地儿窝着?”弘历笑她。
“你的身子也不能现在给你用冰,你再忍忍。”
“太医说,只要养好这个夏日,你身子就大好了。”
“知道了。”温晚点头,手里的帕子摊开,里面赫然是两只小兔子。
“怎么还拿着兔子?”弘历捏了一只看了看。
“这兔子瞧着凶凶的。”温晚拿起另一只也递了过去。
弘历看了看,她所谓的凶,大概就是有些霸气的样子…
“这就是凶了?”
“嗯。”
“那你还一直拿着――”弘历的话戛然而止。
温晚一无所觉,从他手里把兔子抠了出来,又放回帕子里把玩。
“你最喜欢这两个?”弘历声音又不对劲儿了。
温晚啊了一声,有些疑惑:“都喜欢啊,就…瞧着这两个…也没有什么…就拿着玩了…”
所以,她是无意识的。
但无意识的,可能就是偏爱的。
弘历心快速的跳了好几下。
哪怕没有记忆,自己果然还是她下意识的偏爱。
选兔子都选有些像他的。
这让他的声音柔了又柔:“兔子凶你,我替你罚它,好不好?”
温晚不可思议:“您干嘛?别动我的兔子!”
“兔子凶我也喜欢!”
“最喜欢了!”她强调!
“哦…最喜欢。”
“那便算了。”弘历笑得若无其事。
温晚却不敢让他看见兔子了,自己用帕子包了,进去藏了起来。
弘历等了一会儿,约莫她藏好了,才进去找她。
两人面对面时,温晚气哼哼的,想要绕过他。
被他一把拦住,终没忍住,又抱进了怀里,但没有完全抱紧,他低头,整好以暇的看着她。
“兔子比我重要?”
“为一只兔子,同我生气?”
“恩?”
“小没良心的!”
温晚被他说的,愣了一下,然后觉得好像他说的有道理…
于是脸上挂了愧疚,认真道歉:“我错了。”
弘历忍俊不禁,低头,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你呀。”
温晚似乎分辨不出他这话是不是还在生气,怯生生的道:“错不在兔子,在我…”
“我原不该这样小气…”
“我真的知道错了…”
弘历原本瞧她认错,还挺受用,但见她如此内疚,反而听不下去了,心软的不行,抱紧她:“原是我不好,为一只兔子就如此吓唬你。”
“我再让人做一套小老虎给你,好不好?都是凶的。”
“可以吗?”温晚依旧怯生生的。
“怎么不可以?”
“你呀,这点胆子。”
温晚这才整个人不那么僵硬了,任由弘历抱了一会儿,才轻轻推了推他。
声音依旧软软怯怯的:“喘不过气儿了…”
弘历忍俊不禁,松了手,低头笑道:“本就打不得骂不得,如今还抱不得。”
“我瞧着,该给你取小字娇娇才是。”
温晚哦了一声:“既觉得娇,不养也罢…我不怪您…”
弘历一下子心软的要命:“我哪里就是这个意思了?”
“你就该娇一些,爷养得起。”
说到这儿,弘历想起了今儿为哄她做的准备,便叫了高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