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那个小辣椒没等到那一天。
小光与她关系一向好,他理解。只是,抚子葬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盘。小光毕竟是叛逃离开,与森鸥外的关系又比较尴尬,想去探望,怕是不容易。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说:“我来想办法。”
小光很少任性,毕竟她很识趣,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但此时,经历了人生巨变的她,就是很想去看看昔日的朋友,哪怕只是一块墓碑,她也想对着它好好说说话。
*
原本小光以为,引弓虽然答应了自己,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实现去看抚子的愿望的。甚至到了第二天她安慰自己,算了,故人已去,只是一块墓碑,不看也罢。
可没想到,托了这段时间捣乱的异能组织“组合”的福,异能特务科、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一团乱麻,三大组织为了保卫横滨居然奇迹般地站到了统一战线。爸爸说,今天森鸥外将带着部分战斗主力外出和武装侦探社会面、商讨合作事宜,在这种情况下,把她悄无声息地送进港口黑手党一小会还是可以完成的。
于是,前脚森鸥外离开,后脚小光便潜入了港口黑手党的大本营,奔向曾经十分熟悉的那片空地。
几年而已,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抚子墓碑上的字迹被冲刷地稍显褪色,周围的草坪似乎更浓密了一些。
还好,森鸥外没有真正让抚子在这里自生自灭。或许,他也是有那么一分真感情在里面的吧。
“……嗨,抚子。”
小光在墓碑前缓缓坐下,抬起手指轻轻抚摸抚子的照片。十七岁的她,看起来却还是十岁出头的稚女模样。
她抿起嘴角笑了笑:“几年没见,你还是没长大啊。”
从没问过抚子,是不是真正喜欢森鸥外让她穿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裙子。反正,小光自己是不喜欢的,那些记忆反而让自己对彩色有了抵触。
还好,医生的工作日常接触的都是白绿粉等浅色。
“我现在已经长高了哦。”小光比了比自己的头顶,而后窃笑,“不过别担心,和你一样,中原也没长个儿。”
……
兀自说了几句话,却没有任何人回应。港口黑手党的人一般不会到这里来,周围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像是结束了尴尬的开场白,小光轻轻靠在墓碑上,像是拥抱着抚子一般,声音低了下来:“……你走后的那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你知道吗?”
“红叶小姐说,叫镜花的那个小姑娘杀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只能堕入黑暗……那么我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我一直说,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可是现在看来,如果当初我没来黑手党,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轻声诉说着,到最后画面浮现在眼前却是气息不稳,视线渐渐模糊。她颤抖着合上眼,握着拳头,自己给自己力量。
泪水滑下脸颊,贴在冰冷的碑上,像是抚子也听懂了她的话,陪她一同哭泣。
这个陪她长大的小姑娘,长眠于此,再不苏醒。
而她身边,不剩什么人了。
抽抽噎噎中,小光拍着碑,低声嚎着:“要是你在该多好,要是你在该多好啊……”
“一直以来我所相信的记忆,居然都是假的。我忘记了我爱的人,忘记了妈妈的死……还堂而皇之地自诩弃暗投明。”
“……可说到最后,我才是那个最肮脏的人啊……”
渐渐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再压低气息,搂着墓碑放声大哭。
抚子,抚子。
你看到我所经历的一切了吗?
我活着,是不是也不比死去的你快乐多少?
我嫌弃自己身为禁脔的过去,又违背天道地杀害了亲生母亲。
这样的我……该怎么原谅自己。
日头渐渐下降,身旁的影子拉得细长,耀眼的日光也开始变得柔和。
小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筋疲力竭地靠着碑,额头贴在石头上,温暖着抚子。
抚子稚嫩的脸庞还是笑着,一如往常。如果不是颜色淡去,她甚至要觉得抚子还在。
到这里来,本也不是为了让谁给自己一个答案。往日的一切,凄凉,弱小,委屈,忍辱,欢乐,吵闹,泪水,崩溃,释然……统统都已化作一张张相片储存在脑海的某个位置。
或许,她只是想让自己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想起当年拼尽一切想要活下去的信念,让自己能够放下弑母的罪孽。
抚子一定会骂她,牺牲了这么多走到现在,难不成要让一切回到原点吗?没用的东西。
思及此,泪水已经蒸干的脸颊上忍不住露出了一分笑意。
……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里,走在前头的黑发青年停在了小光身前两步:“啊,找到了。”
小光缓缓转过眼神,看到了夕阳下那有着一头柔顺短发的男人。他站得笔直,一条手臂还伪装骨折打着石膏,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太宰耸耸肩,一个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中也告诉我的,我来接你。”
戴着礼帽的红发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处,正一脸不耐烦地叉腰。
小光笑了笑:“你们握手言和了?”
“怎么可能!”太宰一脸理所当然,直白道,“我现在最讨厌的人依旧是中也哦。”
身后的中原:“你这混蛋!谁不是啊!”他暴躁地吼完,走上前几步,也站到小光面前,视线看向了别处,“……不过这种特殊时刻,勉强和你们合作。太宰,可别拖我们后腿啊。”
“我才想这么说呢。”
“……”
这两个昔日的搭档,熟悉的相处模式让人忍俊不禁。
黑发青年走到墓碑前,轻轻蹲下了身,风衣的下摆落到了地上。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抚子的照片:“呀,好久不见,抚子小姐。”
小光没动,宣泄完情绪之后她有些累,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宰的侧颜。
“看小光的样子应该是哭了很久,她有被你治愈吗?”太宰还是在和抚子说话,话出口自己就笑出了声,“啊,我就不多和你寒暄了吧,反正你大概也不太喜欢我来看你。”
他很认得清抚子对自己的讨厌。
下一句话,虽然他姿势依旧没变,但谈话对象却是变成了小光,他说:“Q被组合抓走了。”
听到这个名字,小光的眸光暗了暗,闪到了一边。
太宰叹了口气,伸出自由的那只手,抚上了她的头顶,温和的眸子和她对视,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小光,不是你的错。”
简单的一句话,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渗入了大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霎时安抚了所有跳动的神经。
她睁着双眼看着他,对方眼底坚定的温柔让她的心跳渐渐缓和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
恢复记忆以来,她只是希望有人对她说,不是她的错。但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无一不是一脸抱歉、欲言又止地叹气。
“不是你的错。”
他重复了三次,这句话的力量敲打着她的心脏,轻而易举,让她再次泣不成声。
这一次,是被理解的感动。
……
过了一会,中原走近对地上的两人说:“差不多了,一会首领就回来了,走吧。”
他也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让森鸥外见到小光来这里比较好——即便对方也会心知肚明,但当堂对峙是另一回事。
小光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体,腿却已经失去了知觉。太宰对她伸出手,小光自然而言地搭上去……这个动作却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弦,让她猛然记起了一段一直忽略的记忆。
恢复记忆后,其实这段记忆也早就随之想起了。
但……比起妈妈的事,有什么是重要的?
她还来不及一件件捋清忘记后又想起的一切。
……
刹那间,她松开了握住太宰的手,站起到一半的腿酸麻胀痛,再加上她因如同甩开烫手山芋一般的动作而重心不稳,差点栽倒。
还好太宰及时揽住了她的肩膀,顺着力道让她靠着自己。
肩部贴着对方的胸膛,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她更加如坐针毡,甚至引发起皮肤的战栗。
太宰发觉了她的异常:“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小光脸红心跳:“我……我……你别离我这么近……”像当初一样跟她时刻保持距离多好!
前面带路的中原不耐烦回头:“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
太宰摆摆手:“没事没事,小光在害羞。”
“……”中原看着他们两人沉默了几秒,下一秒暴躁,“哈?!没搞错吧,你们两个当初在我窗外野战的时候都没见你害羞!”
……
还提那件事。
中原真是一口气误会了她半个年代。
但眼下,小光只感觉脸都要炸了,低着头不说话,默默推开太宰,揉了揉已经逐渐恢复的腿部,往前挪了两步。
“好了好了,别闹了,腿麻不是吗?”太宰正经了语气跟上来,扶住她,“先离开这里再说。”
*
有中原在,两人顺顺利利地离开了港口黑手党。小光沉默地开着爸爸借她的车,一言不发地盯着路况。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一时间也没有出声,一条手臂枕在头后。红灯拦住了车,他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人,用漂亮的眼睛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她片刻。
小光察觉到了这道目光,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出汗。
这家伙的脑子太好使了……
忽然,他轻笑了一声。
小光条件发射:“笑什么!”
太宰放下手臂,好整以暇地问道:“——小光,你应该是在想那件事吧?”
他顿了顿,更进一步:“可你不是早就恢复记忆了吗?怎么看起来却好像是刚想起来一样。”
……
果然,他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她的反常是为何了。
而这样的语气听他暗示那晚的事情,简直如同调戏一般。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从刚刚上车到现在,她已经找到了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她关于太宰的记忆不是整块忘掉,而是抽丝剥茧地剃掉了关于他的部分。而过去两人的回忆实在是太多,甫一恢复,新旧记忆交叉,反而难以第一时间发现其中隐藏的部分。
小光低下语气:“太宰,你是不是觉得,从再遇之后这段时间的我都蠢爆了。”
“嗯?”他莫名其妙。
“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看着我去追别人。”
回想起她之前的种种骚操作,此时真是无地自容。真像个跳梁小丑啊。
“怎么会呢。”绿灯亮起,太宰也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不再盯着她干扰开车,“也正是因为我感觉到你忘了我的这段时间更加快乐,我才一直避着与你的接触。”
“自作主张。”小光冷冷吐出这几个字,“我爸爸是,你也是。既然觉得我忘了好,那你就离我远点啊。”
甚至开始胡搅蛮缠了。
太宰很无辜地摊手:“啊,做不到呢,毕竟我们也是有那么亲密关系的……”
车子猛然一脚刹车,小光炸毛:“谁跟你有亲密关系啊!”深吸了两口气,她平缓了心情,“下车,自己回家,不送。”
“啊~果然如此。”太宰摊了摊手,“亏我亲自去港口黑手党把你接回来。”
“我没有请你来。再说,没有你,我爸爸也都安排好了。”
“是吗?”他语气寻常,轻飘飘的,“你怎么知道他从最开始的安排不是我呢?”
小光下意识否认:“他这辈子讨厌的人里你算排得上号的,别做美梦了。”
太宰不置可否,笑了笑,推门下了车,望着她家的院子:“所以,也就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了?我很想参观一下小光的房间呢~”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镇定地打开门让他进,但现在爸爸不在家,她格外不想跟他单独共处一室。避开目光,小声嘀咕:“我怕你对我不轨。”
“欸?”对方无辜地眨巴着眼睛,领会到之后笑了笑,“那好吧。最近横滨不太平,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窗。”
小光冷冷地哼了一声,进院子关上了门。
第16章 [16]雨夜
抚子去世的那天,身边只有小光在。太宰和中原这个组合外出执行任务,森鸥外早就不在乎这个昔日情人的死活,港口黑手党愿意养着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抚子死前还在惦记着离开这里,即便那时她已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却还在死死抓着小光的手,不断告诉她,一定要走。
小光颤抖着手,一直点头,却只能用最低的声音“嗯”,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她维持着不落泪、微笑的表情已经是极限,她怕自己一旦开口便再也收不住情绪。
抚子离开在那天清晨。
安安静静,没有打扰任何人。
森鸥外撒手不管,即便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也只是托着下巴:“嗯~可真是遗憾呢,那么,葬礼就拜托你了噢,小光。”
可能是早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小光的情绪并没有崩溃,她清楚如果此时自己倒下,那么港口黑手党将再不会有人操心抚子的身后事。此刻听到森鸥外如此冷血的发言,她也没有半分情绪,只是表示了解。
仿佛冥冥中葬礼一定要配阴雨天,那天也是,从葬礼的开始到结束一直都被细密的雨丝贯穿。
其实没有几个人来参加葬礼,最后只有小光静静地坐在墓碑旁,从天亮到黄昏再到天黑。
她没有对着墓碑说话,因为该说的都在抚子去世前说过了。
如果回家,自己的状态也会让妈妈担心,索性坐在这里,再陪陪抚子。
雨一直在下,却并不大,只是细细密密地洒在衣服上一刻不间断,却也打得小光浑身湿冷。她猜想森鸥外应当是知道了抚子最大的秘密,这才会在人死后也冷血得如此自然洒脱。
夜已深,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们早就已经外出贯彻落实对横滨夜晚的统治,此刻在大本营内反而显得格外空旷与寂寥,只有雨水落下的刷刷声。
在仅有微弱灯光的黑暗中浮现一个人影,一双皮鞋踩着柔软的草坪缓步而来。
他一身黑衣,雨落在他柔软的发丝上,没有被绷带挡住的哪一只眼睛微微合着,最终在墓碑前站定。
两人一坐一站,虽是面对面,却并没有对视。
小光的头靠着石碑,视线向下,并不在意来人是谁,一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草地上不清晰的皮鞋。
太宰刚刚结束任务回来,便听说了抚子去世的消息。虽然两人关系不那么和睦,但人已去,只能一笑泯恩仇。
站在墓碑前他似乎是在默哀,几分钟后,脚下动了动,刚转身准备离去,却又不明缘由地顿住,像是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