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小心我连你一起收拾。”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到宁离耳朵里,她微微抬起了头,便见一道螺青色身影迅疾如风的来到了她身前,没待她反应过来便啪的一声一记耳光落在了她脸颊上。
宁离被打得没有回过神儿,脸颊上刺痛一瞬间传来后随之而来的是麻意,待缓了一会儿后,火辣辣的肿痛如海浪一般淹没了她,唇角沁出一丝殷红。
白嫩的颊边不肖一刻便浮起了鲜红的五个指印,衬得她面容分外可怜,她愣在了原地。
阿喜不可置信间拦在了宁离身前,吓得声音都结巴了:“大夫人,你、你怎能打我们家女郎。”
“滚开,我是她婶母,自然有资格管教她,你这小白眼狼,早知先前主君要把你叫回来我就该阻拦了才是,也省的今日发生这等事情,枉孟府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你说,是不是因为三年前把你送去了普华寺你便记恨我们,记恨到偏要与外人里应外合。”
宁离扯了扯嘴角,痛的她眼前发黑,根本说不出话,熟料她这般模样落在岑氏眼中,却是默认的意思,随后到来的孟令臻带着孟老太太,竟还惊动了孟祭酒,却缺少了那道沉稳的身影。
“够了,你冷静些。”孟老太太比起岑氏的癫狂更沉稳些,“她如今得了舒贵妃青眼,自然不同以往。”,余嬷嬷和郑嬷嬷二人扶着气狠了的岑氏,低声劝哄着离开了宁离身前。
宁离缓慢的转了转眼珠,面上尽是茫然之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叫得了舒贵妃青眼,半响后,记忆回笼,她想起了给宿泱画了四副图,宿泱说想给小皇子送贺礼。
莫不是舒贵妃很喜欢拨浪鼓?可这与她何关,岑氏……孟府的人又为何这般大张旗鼓。
唇角的痛叫她完全张不开口。
“宁离,就算你对孟府的人再不满,也不该用这种手段,我自问带你不薄,岁檀也自小便倾心照顾你,你如今长的这么大,难道是凭白无故的吗?”
“我承认,三年前把你送去普华寺是有些过分,但,你有什么冲我来便罢了,何必用这种手段报复岁檀。”
宁离抓住了关键字眼,视线怔了怔,她骤然抓住了孟祭酒的手腕,死死地盯着他,撕扯着唇角的伤痛,艰涩问:“到底……怎么了。”
“别装了,你帮元阳伯府的人讨舒贵妃欢心不就是想间接叫庸王殿下注意到你,日后得以在圣上面前出风头吗?这下好了,替他人做嫁衣,兄长本就因太子之事被圣上发责,家中又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你叫兄长在太子殿下面前如何自处。”
宁离倏然间面色惨白,她……她根本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嗫喏的想解释却被孟祭酒打断了:“好了,别吵了,如今的形势,她呆在孟府会让太子隔应,若是走又会叫庸王多想,进退不得。”
岑氏神色睨着她忿忿:“先把人关到柴房里。”
本该在旁的人却恰巧不在府上,在岑氏回来前便被谢妙瑛提前叫了出去,说是有关于宁离的事情同他说,孟岁檀也不免奇怪,宁离的事何时叫她这么上心了。
但他还是赴约了,一见面谢妙瑛便一副神色焦急的模样,孟岁檀眉头蹙得有些紧。
“怎么了?”他坐下后迟疑的问。
谢妙瑛叹了口气,“孟郎听了可莫要生气,宁离表妹此番可闯了大祸。”
“到底怎么了?”孟岁檀眉眼发沉。
“你也知道,今日原是舒贵妃把宗妇们唤入宫赏宴,许是元阳伯府的小娘子想讨舒贵妃欢心,便寻了宁表妹帮忙作画,果真叫舒贵妃另眼相看,只是……岑叔母的大约气狠了,太子被圣上斥责,孟郎被牵连,宁表妹却在此时……”,谢妙瑛叹了口气,纤纤素手抚上了孟岁檀的臂膀。
“舒贵妃怕不出几日便会召宁表妹进宫,太子近日本就心火难消,若是叫殿下有了隔阂……”,她面容忧心忡忡的看着孟岁檀。
“不过,宁表妹本就是寄养,此事也不至于走到绝路。”
她自己也不想落井下石,只是宁离的存在确实阻了她,孟岁檀素来公事为重,定然对宁离的行径无法忍受。
果然,谢妙瑛察觉到了他心下的不平静,“你先莫急,当务之急还是要问清宁表妹何故如此,我想她说不准也是受人唆使,亦或是着了旁人的套儿。,”
她试探性的询问,心里头却高高地悬了起来。
“你找我出来便是为了此事?”孟岁檀眉头蹙然后,视线却直直地递了过来她,看的她心头一跳。
“怎么了?”她勉强笑笑。
“劳你挂心,此事我会处理好的。”,孟岁檀突然收敛了神情,叫人瞧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素来如此,心思极深,谢妙瑛不免生出了看不透他心思的惶恐和不安。
“嗯,那我便放心了,若是有什么不妥,一定要同我说才是,孟郎,我永远是与你站在一起的。”她如水的双瞳中充满了依恋。
孟岁檀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我先回去了。”
第17章
孟岁檀离开后谢妙瑛看着男人落拓挺拔的背影,眉眼凝起了一片怅然若失的笑意。
他离开了这么久,大约岑氏已经“处置”过宁离了吧。
谢妙瑛不能确定在他心里对这个“表妹”到底有多在意,她不能容忍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她在他身边。
孟岁檀原是要急着赶着要回府去,可怀泉恰巧在外头等着他,匆匆一躬身:“主子,圣上宣您进宫。”
来的这么快,孟岁檀沉着脸色:“知道了,你回去……算了,待我回去再说。”
宁离被关在柴房里,冬季柴房内颇为阴冷,屋内卷携着尘埃,阿喜被关在赶月居,只留她一人抱膝坐在地上,丝丝阴冷气息透过衣裙漫到了四肢百骸。
小脸一侧印着殷红的掌印,嘴角的丝丝血迹已经凝固,她抽噎着,茫然的把头搁在膝盖上。
她不知道她的举措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会害死孟岁檀这一后果弥漫在她不安的心间,她虽早已死心,想同孟岁檀划清界限,可若是因为她无意的举措把他害了,宁离往后都会活在自责里。
眼泪划过红肿的脸颊,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夜,孤立无援的境地。
腹中饥饿传来,叫嚣着拧着她的腹部,她难受的蜷缩在了一起。
她不想再看见他们了,她想逃开这个地方。
夜晚寂寥,屋外想起寒风簌簌,因着没吃东西,柴房内只有一张干硬的床,她冷的哆嗦的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意识朦胧间,她被扶了起来趴在了一个温热宽阔的脊背上,但脑海中的抗拒让她轻微挣扎了起来。
“别碰我。”
这是极度不安的样子,她唇间小声嗫喏,眼眸紧紧地闭着,眼睫还沾着未干的泪痕,一张小脸烧的通红。
覆着的身躯一愣,随即自如的离开了柴房,阿喜焦急的在屋内踱步,灶上烧着热水,房门蓦地被打开,孟岁璟把宁离背了进来,“阿喜,快,把人扶上床。”
宁离冷的打哆嗦,阿喜惊愕的看着孟岁璟:“二郎……”
随即她恍然回神,扶着宁离躺到了床榻上,拿过厚被子盖在了她也身上,孟岁璟长舒一口气,怀泉突然出现说叫他来看顾宁离一些。
孟岁璟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想到去了柴房人已经发起了热,便赶紧把人背了回来,他抬起头环视着周遭,不由得一愣。
这屋子……已经不能说是女郎的闺阁了,只是一间用来睡觉的“屋子”,屋内不大,但还算宽敞,就是宽敞过头了,也很干净,除去必要的家具,没有别的珍贵的物件儿,他记得以前宁离的屋子里,什么凤鸟衔环熏炉、香插、笔插、各种珍贵稀罕物件儿摆满了屋内,怎的这次全没了。
“这儿……怎么空荡荡的。”孟岁璟忍不住问,这压根不像一个女郎应该住的地方。
阿喜绞着手,纠结的说:“实则女郎回来,大夫人也并未添置别的,不过该有的东西也都有。”
“荒唐,那些东西都是兄长给她置办的,为何不添置回来,你们怎的从未说过,竟就这般住了这些日子?”
阿喜嗫喏道:“我们女郎说了,说她待不了多久,不必费心思添置了。”
什么?孟岁璟愣了愣,这时床榻上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宁离在被窝中翻腾了一下,阿喜忙凑了上去:“女郎。”
“疼……”宁离嘶了一下,唇中含糊不清,灯影隀隀,阿喜瞧清了她嘴角的伤口,忙去柜中拿来了伤药,“大夫人下手也太重了,此事我们女郎也非有意,她深居后院,如何得知前朝之事,女郎也是好意罢了。”
阿喜替宁离委屈,孟岁璟又何尝不知,但只能干巴巴道:“兄长方才从宫内回来,眼下正在前院儿同母亲父亲和祖母言谈,不必担心。”
……
前院,灯火通明
孟岁檀风霜落拓,肩背上落了一层湿薄,顶着满堂肃然眸色气定神闲。
孟老太太脸上的沟纹更浓重了些,“圣上何意?”
“祖母误会了,圣上宣我进宫并非为了今日的事,只是召我和薛太傅对太子的教导询问了一番。”
岑氏却是对他素来报喜不报忧的性情颇为了解,圣上定是敲打了岁檀,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宣他进宫,太子思过已然好些日子,怎的就这么巧。
“庸王势好,朝中本就许多人不看好太子,总说着圣上要废储,你如今如履薄冰,身前身后虎视眈眈,若是被被拿捏住了错儿那可是要赔上官途的。”
“必须要把宁离送走,我们家养了这小蹄子多少年,她竟还把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们,庸王殿下不免已经得知了她的身份,巴不得使些污糟的法子叫圣上和太子猜疑了岁檀。”岑氏落了话,不仅要送走,还得送的远远的,往江南那处走,还不能让她呆在京城。
“我娘家有一处亲戚在扬州,家中富庶,族内并无为官的儿郎,便说宁离年岁到了,要嫁去扬州,想来也不会亏待了她,至于嫁不嫁的,自然是由她自己做主。”岑氏眸中闪过希冀,她话留有余地,显然是记得前几日孟岁檀同她说宁离遁入佛门,不愿成亲的意思。
“她的身份,是我让她不准说的。”他淡声迎上了岑氏惊愕的视线。
“她不去扬州,此事是意外,元阳伯府的女郎是她的亲妹,宁离久居寺庙,根本不知朝堂之事,她不过是为了心软为了帮亲妹而已,难道出了事便要送她离开吗?”
孟老太太听了胸中淤堵,恨铁不成钢,“你为她考虑?她根本就不安好心,三年前做出那种丑事,不就是贪图富贵,想做孟府的主母,如今,若是攀附了庸王,那可真是麻雀变了凤凰,你呢?你没有想过圣上不悦、太子猜忌,三方不讨好,你在朝中如何立足。”
“我说了,与她无关,元阳伯府世子暗中为庸王办事,此事是元阳伯世子坑害宁离,就算是圣上和太子追责,我也有法子护着她,她只是个女郎,是无辜的。”
岑氏一噎,眼神闪烁几下:“你……你这般护着她,莫不是……”
那双狭长的眼眸浸润了寒霜,却分外坦荡,眼眸内没有一丝一毫额外的情感,“母亲,宁离是我妹妹。”
心虚之色浮上了岑氏的面庞,孟祭酒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岁檀有自己的主意,便随了他的意,他自小把宁离养大,莫说他了,就是你若是养一个孩子那么多年,你难道会愿意一入险境便把她扔出去?简直非大家所为。”
岑氏气笑了,合着她便是小家子气是吧,她这是为了谁,好话都让孟致云说尽了,他便总是如此,好事好话自己做自己说,坏事坏话全都让旁人说。
孟致云则考虑的要多一些,送走宁离固然是解一时的困,但公然得罪庸王也不好,太子失事,庸王又何尝不是一条退路呢?
但他没有表现出心中所想,只是象征性的和稀泥了一番。
孟岁檀叹了口气,圣上宣他进宫确实意在敲打,京城遍布圣上耳目,他也略略简易的解释了一番,圣上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一场风雨宁离并不知道她的日后被几人轻飘飘的决定,她病了,病的颇为严重。
被孟岁璟背回来后,阿喜给她熬了姜汤,灌了下去,但却并未发汗好转,反倒是发起了高热,阿喜不得已下去叫了大夫来。
却被一直观望的孟令臻绊住了脚,宁离从柴房出来的意思得了孟岁檀授意,她本就不满,自然要逮着机会发泄。
阿喜好说歹说孟令臻都不放人,记得她险些哭了,不巧,正好被上门拜访的谢妙瑛撞见了。
“阿臻,宁妹妹生着病,还是叫大夫赶紧去罢,若是闹大了,免不得让你兄长分心。”谢妙瑛淡笑着警告了这个蠢货妹妹。
孟令臻再不情愿,也还是怕孟岁檀怪罪。
“既然宁表妹病了,我也合该去探望一番,这样罢,我随你去一遭。”谢妙瑛转身同阿喜说。
阿喜见她方才帮了自家女郎,便没什么犹豫的点了点头。
“去容烟阁通报一声婶母,就说妙瑛去探望宁表妹了,稍后过来探望婶母。”她挥了挥手安排侍女。
随即便和阿喜去了赶月居。
宁离脸色苍白,沉沉的睡着,大夫给把脉后开了药方子,“忧思过重,乃至寒气入体,这药中加入了几味疏肝解郁的药材,每日两次,这屋里太冷了,多烧些炭火。”
谢妙瑛在听大夫的嘱咐时,环视周遭,眼中露出淡淡的轻蔑。
连个侍女都没有,当真是寒酸。
床榻上传来昵语声:“阿喜,水。”
宁离迷迷糊糊的说着,过了一会儿嘴间没入一道热温热,她不自觉吞咽着,热水抚慰了她干涩的喉头。
“可好些了?”清丽婉转的嗓音叫宁离一阵清醒,她迷瞪的睁开了眼看着上方雅致的女郎,眉目一冷:“你怎么在这儿,阿喜呢?”
她喉间沙哑,说话间带动了唇角结痂的伤口,阵阵痛意漫了开。
谢妙瑛淡笑:“阿喜除去给你煎药了,我来看看你。”
宁离挣扎着起身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气势上宛如一只受了伤却警惕的小兽,瞪着谢妙瑛。
“你不必这么看着我,若不是岁檀叫我来,我也是不想掺和的,孟府乱成一团了,岁檀昨日被圣上宣了进宫,为了什么你应当是知道的吧。”她不紧不慢的说着,寻了个圆凳悠然坐了下来,显然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她来是岑氏把她唤来的,递话的嬷嬷说孟岁檀不允叫宁离离开,她心沉沉一坠,便转了心思来宁离这儿瞧瞧。
宁离果然一怔,“是他叫你来的?”
“你属意岁檀,我看的出来。”不得不说,谢妙瑛像极了正室,坐在那儿便有主母的气势。
突如其来的话叫宁离身前一僵,彻底手足无措。
“若是没有这事,我还能容忍你在岁檀身边,未来纳了你做妾室也无妨,我们姐妹相称,只是出了昨日那档子事儿,你便是如何也不能留在岁檀身边了,要怨就怨你们二人没有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