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愈发的近,屠言恺又利用地形把人甩开了几次,但后来都被追了上来。
“周围应该是有飞禽类在报信。”屠言恺直觉道。
不能再耽搁了,他不顾三人已经累的走不动,一手一个,拖着拽着往山下走:“快到了,快到了,别躺下。”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在京郊大营若隐若现时,三人浑身一震。
却闻身后传来马蹄声,屠言恺回头看去,竟发觉那庸王不知道怎的骑马上了山,还追了上来,几人间隔着已经很近。
庸王在捕捉到那一抹身影时便牵起阴戾的笑,他的狩猎这才开始。
随即他暗中叫潜伏的侍卫和兵吏像赶兔子一般围追堵截,却并不出手击杀,反而闲闲观看。
直到耐心耗尽后他甩出一条铁链,那铁链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他端坐在马背上,面容冰冷,右手握着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瞬间拉近了许多距离。
四人跑的太快,未瞧见前头的山坡,下一瞬便全都滚落了下去,屠言恺及时把小孩子护在身前,而宁离也顺着坡擦着石头滚落,期间好几次都差点撞到头。
在余光一暼前面一大块的石头后,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恰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被凌空抱起,随即扶在了一边。
孟岁檀和怀泉以及霍将军及时发觉几人在山上搞出的动静,前来接应。
宁离迷迷糊糊睁开眼,她浑身跟散了架一般,鼻端钻入熟悉的药香,孟岁檀侧头低声问:“哪里痛?”说着轻轻的捏了捏和脚腕以及膝盖。
“手臂有些痛,还有脑袋也有些痛。”她轻轻的触碰着额角被划破的地方。
“别动。”他拦住了她的手。
“大人……怎么提前回来了。”她迟疑问。
庸王和他的兵马在山间竹林围着几人,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亲昵的模样,甩着手中的铁链,下一瞬左臂向外甩出,铁链瞬间向那背影袭去,速度极快,孟岁檀心神一凛,把宁离推向了旁边的霍将军。
他闪身躲开时铁链似是被注入生命般,追着缠绕上他的腰身。
庸王立即调转马头,孟岁檀不察,被拖拽着凌空跃起,众人大惊,屠言恺本能想去拉,那铁链被马匹拖拽的速度却格外快。
随后孟岁檀便被拖拽在山地上,后背着地,霍将军登时叫弓箭手朝着那一处所射。
孟岁檀也是被拖拽了一段距离,便发客为主,借力在一旁的树身上长腿一蹬,一个回身握着那铁链和庸王开始对峙。
庸王见势不妙,把铁链绕在树上对峙。
二人僵持不下,孟岁檀沉声道:“殿下,您若是交出太子,圣上还能饶你一命。”
“交?那个蠢货有哪一点配当太子,不过是个草包,也能与我比,父皇就是偏心,从始至终都对本王不是真心,都是在为那个女人的孩子铺路。”庸王面色狰狞道。
“殿下自己做的那些事还需要臣一一说出来吗?”孟岁檀微微使了些力,掌心开始发红。
庸王大约是意识到越来越多的兵马司的人包围了过来,并不想硬碰硬,他完全可以靠那一寺庙的“重臣”谋出路。
他手一松,便握着缰绳转身离开了:“谁若是再敢上前我便杀一名朝臣。”
随后带着人马离开了山头。
霍将军和屠言恺跑过来:“大人,你没事吧。”屠言恺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有些咋舌。
宁离也看懵了,缓缓的走近,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后背,不敢想象若是她没被推开,可能自己的后背会比这个更严重。
“没事,皮肉之苦罢了。”孟岁檀随手一扔铁链,掌心都脱了一层皮,霍将军看得肉疼,赶紧叫人去叫医官。
他似是毫不在意,实则余光暼见宁离一副纠结的面庞,想了想还是主动走到她面前,摘掉了她头上的叶子,低声问:“这几日灰头土脸的,听闻你随屠将军进了山,我便反应过来你们应是要来这儿。”
宁离唔了一声:“你还是先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罢。”
又是刀伤又是磨伤又是掌心伤的,还有情毒在身,她都怀疑这人能不能抗得下去。
医官简单处理了伤口后众人便先回了城,马车上孟岁檀看着她已经磨损严重的鞋子,不动声色的从旁边的包袱中拿出了自己的鞋子:“这是新的,可愿将就?进城后先去买一双。”
宁离看了眼自己的脚,觉着若是这样回去确实有些不大合适,鞋底已经有些磨穿。
“多谢。”她没再客气,接过鞋后便套在了脚上,鞋大到滑稽,她掩了掩袍裾,有些不自在。
多日未见,二人似乎又回归到了先前那般疏离的关系,孟岁檀也有些近乡情怯,总想说些什么,但见她一脸疲累,坐在马车上又打盹的样子便吞了回去,待人睡过去后盖了一件衣裳。
宁离是被尖锐的说话声惊醒的,她睁开迷蒙的眼眸,身上的衣服滑落,她及时捞了一把。
“岁檀,你回来两日为何不回府,要不是我问岁璟,你还要不归家到几日。”宁离小心的撩开帘子探出脑袋去,恰好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岑氏带着郑嬷嬷在将军府前镇北将军府前拦着孟岁檀不满道,好在将军府偏僻,周遭没什么人看热闹,宁离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拉扯。
“母亲,我有正事要忙,太子被庸王劫持,圣上命我们救人,恕儿子暂时无法回去。”孟岁檀拂开岑氏的手,故意掩起自己手上的伤口和背上的伤口不叫她瞧见,随后叫怀泉把岑氏送回去。
岑氏更不满了,她余光一暼,暼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霎时不可置信:“宁离怎么在你马车上?”
宁离见被发现了,也不躲,大大方方的下了马车,她身上还故意披了孟岁檀的外裳,盖住了自己破损的外袍。
岑氏看着她身上和脚上都穿着熟悉的衣服和鞋子,神情一滞:“你……你们……”
屠言恺和邹云山已经见势不妙离开了。
宁离看见她便想起自己当时在孟府被岑氏推到舒贵妃那儿顶包的事,岑氏为了利益,为了孟府的利益把她一个养女推到舒贵妃面前,让自己拒了舒贵妃,哪怕是要承受舒贵妃的怒火。
她懒洋洋的说:“阿兄,我脚疼,你等会儿给我捏捏?”
岑氏的脸一瞬间变成了菜色,看得宁离想笑,虽然不确定孟岁檀会不会应和她,但能气到岑氏,她就很开心了。
“好。”孟岁檀很干脆的应下,顺手掺着她,好似她受了什么大伤似的。
岑氏的脸色愈发黑沉,她盯着宁离:“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孟岁檀刚想拒绝便闻宁离爽快道:“好。”
二人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岑氏便迫不及待的急问:“你不是说与岁檀再无干系?如今又是何意。”
“后悔了。”她故意拱火。
“这事如何是说后悔便后悔的,你……你忘了当初……”
“忘了,夫人总提过去做什么,那我若说我父亲为孟祭酒而死,人命关天,夫人如何把命还回来如何。”她冷着脸步步紧逼,她是性子太软弱太讲理才总是任人欺凌。
岑氏哑口无言,对她的冷脸有些无以应对:“可我们到底养育……你一场。”
“夫人分明不想养育,却总是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为的什么,名声啊,你们得了名声还在这儿卖什么好,分明知道我祖父他们在寻我,还隐瞒踪迹,不就是为了好名声,不想把我送回去,还假意说什么我父亲的意思,我不过是博得利益的工具?你还好意思说什么。”
岑氏气得嘴唇哆嗦,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因为宁离说的确实是事实,孟府,为了利,为了益什么事都能掩下。
宁离嗤笑了一声:“夫人这般便不必说我了罢,您薄情寡义,装模作样,舒贵妃那事前把我一个女郎推出去顶包,纵使我有错在前,可我也是被利用的,夫人,你欠我一个道歉。”
长辈向晚辈道歉,成何体统,她气得不想再与宁离说下去了,径直走向孟岁檀,本欲威胁,孟岁檀却率先说:“母亲先回去罢,我们还有公事,怀泉,请母亲回去。”
怀泉挡在他们身前,岑氏一口气哽得喉头发疼,眼睁睁的目送二人离去,宁离披着衣服道:“别以为你今日卖了好我就会吃这一套。”
孟岁檀笑笑:“你吃不吃都行,我是真心的,又非故意作秀。”
“我不想再委屈求全。”宁离侧首。
“那便不必委屈求全。”孟岁檀坦然自若。
“我不喜欢你的家人。”她又得寸进尺。
“不喜欢便不喜欢,又不会如何。”他又认真道。
“我这般难搞,现在也不喜欢你,你还想同我在一起?你的家人呢?你还是孟府的嫡长子。”她似笑非笑。
“想啊。”他干脆道。
他从小到大情感淡泊,被灌输的都是规矩、仕途,他身上的担子很重,却回头看发觉都是自己给自己增加的担子,实则不去负责这些也无妨,母亲、父亲、祖母,对他都非全然的爱护,掺杂利益的看重和爱护又算什么爱。
可他在这二十多年中收到了一份纯净、炙热的情感,毫无任何利益。
“可我对你……”她茫然道,她再回忆过去的自己时那样的炙热、热情、不顾一切,可如今再对标,确实已经无法做到,没了感觉,究竟是她真的不喜欢,还是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变了。
“没关系。”孟岁檀只是这样回答,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宁离有些不满。
“先前我已经回答过了。”
第57章
宁离怔了怔,忽的想到那夜毒发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垂下了头,脑海中分割成了两处,一边是曾经他冷淡的双眸,一边是他如今炙热的灼灼的视线。
她垂着眸子无意识揪着衣襟,干枯成稻草的发丝随风飘扬,她倏然抬头:“我祖父还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孟岁檀不容置疑道。
“别送了,你身上都这样了。”她指了指他的后背。
“我没事,只是一下小伤罢了。”孟岁檀执意轻轻一揽,锢着人往外走,将军府的管事见二人本欲进门却要出门,有些不解。
“去告诉霍将军和屠将军,我先送小宁大人回府。”他撂下二位将军,理直气壮的离开了将军府,管事的脑袋发懵,不是,将军们还在等您商议救太子之事。
宁离回府时,方叔和徐秋锦迎了出来,均是一脸急色,徐秋锦两颊凹陷,瞧着老了十岁,看见宁离便气势汹汹的想抽出鞋底扬手吓唬。
触及到她灰头土脸期期艾艾的小模样后又心软了下来:“你这死丫头,去了这么久,真是让我们急死了。”
宁离有些愧疚,孟岁檀神色自若道:“都是晚辈的不是,这几日忙于公务,忘了叫皎皎知会,我们就在京郊大营处,遇到了些小意外,忙完后便赶紧来报平安。”
他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徐秋锦果真神色冷了下来,宁离看祖父想骂人,忙说:“祖父,还是赶忙叫个大夫罢。”
“你哪儿有事?”徐秋锦急急的上下看着她。
“我没事,是孟大人,他为了救我……”宁离示意徐秋锦看向他的后背,孟岁檀也没躲,掩嘴轻咳:“怪我一时不察,没有防得住逆贼。”
徐秋锦看着他的后背也唬了一跳:“方叔,快,叫大夫,孟大人,来,里面请。”
他脸色骤然一变,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冷脸,大夫很快便上了门,看着他的背说:“伤成这样,还是先把衣裳剪开罢,这伤口中有石子,血也和布料黏在了一起,可能会有些疼。”
“无妨,动手吧。”他挺直了腰背,微微侧头道。
宁离自告奋勇道:“我来替他剪衣服,我手劲儿轻。”随后她拿起剪子,先是从肩颈一侧开始剪,随后顺着肩颈到腰侧、腰下,剪开后轻轻的往下揭。
尤其是血迹和布料黏着的地方,随着撕动又流出些血,大夫看着宁离一脸紧张的样子安慰道:“这伤看着可怖,实则是皮肉伤,没伤到要害,不必担心。”
终于,布料揭下来后孟岁檀的腰脊微微一松,大夫开始着手清理石子,消毒上药,最后拿绷带缠住。
“还有手掌。”宁离提醒,徐秋锦这才瞧见他的掌心一片猩红,不免咋舌。
手掌也裹了绷带后方叔说:“孟大人的衣衫都剪了,我去寻一件八郎的衣服来罢。”
孟岁檀蹙了蹙眉,他并没有穿旁人旧衣服的习惯,但目前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方叔拿了一件浅灰蓝色的锦缎圆领窄袖外袍,披在孟岁檀身上。
“嚯,有些小啊。”方叔笑着看他身上的衣袍,这孟大人素来穿深色衣裳,冷不丁披上浅色衣裳,不似平素冷淡稳重的气质,倒年轻了许多,像翩翩少年郎。
“孟大人穿浅色也很好看,深色太压年龄了。”方叔随意说了一嘴,孟岁檀若有所思的看着身上的浅色衣衫。
“方叔,赶紧叫阿喜备水,我要沐浴,身上都臭了。”宁离回了家,娇着声音喊,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稻草一般的脑袋,轻快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喜看着眼前几乎认不出模样的女郎,嘴巴长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宁离的脸蛋上抹着几道灰,鼻尖也黑漆漆的,头发跟稻草似的乱翘,身上的衣袍还破损了几处,脚上套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
进了屋便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塞着点心含糊:“赶紧备水,臭死我了。”
阿喜忙去差人挑水热水,备皂角、精油,布巾,头油,衣衫褪尽后阿喜瞧着那双鞋问:“女郎,这鞋是何人的啊,是要收起来还是……”
宁离泡进浴桶后舒服的喟叹一声:“随便吧,都已经是穿过的怎能返还回去。”
阿喜拢着她稻草一般的头发,用密齿梳沾着头油从上往下梳,又包了一会儿头巾,才把头发润回来。
沐浴过后,宁离脸蒸的红扑扑的,她嫌屋内太热,院子又正是下午,日头晒得暖融融的,便坐在院中侧着头擦头发。
孟岁檀进来后便瞧见她这副粉面霞蔚的模样,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停在院门前,静静注视。
宁离一抬头便看见他那副模样,有些好笑,全然不知自己心头的排斥和抗拒已经散了许多。
“你在那儿愣着做甚。”
“没什么,怎的刚沐浴完便出来了。”他蹙着眉把旁边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屋内太热。”她浑不在意的说。
“就算太热也比着凉好。”他不赞同道。
宁离闻言有些好笑:“你爱管人的脾气又上来了?”
孟岁檀愣了愣:“抱歉。”
许是他一身清蓝的模样确实格外惹人顺眼,宁离难得没有跟他呛声,只是继续拧着头发,湿润的发丝黏在脸颊旁,修长的手指忍不住从旁边伸出拨开。
“孟大人还是赶紧回将军府罢,邹云山已经带出来了,早日戳破谢昶的阴谋,便能早日拔出朝堂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