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岁檀闲适的神情果然一滞,掩唇轻咳:“我的年龄如何?正值壮年。”
再自卖自夸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只得绷着脸以示自己的淡然,宁离憋着笑,送到他府门前的时候魔爪伸出,覆在她思虑了一路的地方,轻轻一捏:“确实,正值壮年。”
掌心所触碰的地方紧实,宁离的也只是轻轻一捏,怕受到反弹,捏完便赶紧退出老远,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果然,孟岁檀神情一僵,脸色震惊的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出格的举动。
再看见她离得自己老远,一脸防备,孟大人脸色更黑了,生生气笑了。
扶额片刻后,憋出一句:“成何体统。”
哈,宁离看见他的耳根后似乎泛起了薄红,越发笑得开怀,只是下一瞬面前闪过一道风,她腰肢被紧紧揽住,大门前,她被压在门框上。
他薄唇压下来的一瞬间,宁离暗道在,糟糕,玩儿脱了。
她抬手挡在二人的唇齿间,孟岁檀的鼻梁已经抵住了她的鼻梁,深邃的眸子幽暗灼热,盯得她头皮发麻:“大……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冷静些。”
温热的唇抵住她的掌心,半响后他离开了些许,话语间有些玩味:“方才那般没见你紧张。”
宁离伸手一推,把人推了开:“大人也太没肚量了,这便是你喜欢我的态度?我不过是捏了一把,若大人不许,我倒也不是不能去南风馆。”她理直气壮道。
孟岁檀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但是心里头又有某个地方欣慰,三年前的宁离不就是这般和自己说话的么,不过是那些很乖巧,虽娇纵,但尺度分寸拿捏还算得当,如今更为娇纵,甚至是有恃无恐,当然也从侧面说明她对自己已经渐渐放下了心防,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你敢去。”他淡淡道。
“有何不敢。”宁离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那想来徐老夫人应当要知道的。”他睨着她,搬出了杀器。
宁离神色一滞,随后气急败坏:“你不讲武德,敢告状。”
“好了好了,我方才是说笑的,你……想便随你。”孟岁檀未免把人惹怒,只好退了一步,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
这还差不多,哼。
宁离勉为其难的脸色好转了些,她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宁离在他身上跌过跤,重新交付真心也更为困难。
二人的过去有她一大半的一厢情愿,同一个人身上她不想跌两次跟头,她想就算真的有接受他的可能,那她也会有随时抽身的准备。
“对了,圣上知道了你此次平叛的功劳,屠将军也对你大加赞叹,所以不出几日,对你的封赏便会到。”他含笑的说。
封赏?宁离一愣:“什么封赏啊。”
“这个便先不说了,到时你便知晓。”他卖了个关子,随后说,“我要进宫了,与太子还有要事商议,你回院子罢,好好修养身子,少喝酒,我改日再来看你。”
宁离点了点头,随后皱眉:“谁想你来看我,还是宫内有政务时再见好了。”她嘟囔道。
目送孟岁檀离开的身影,她转身小跑着进了府,她向画院告了三日假,手生了不少,趁着有空,赶紧去练习基本功,否则回画院时,学正又要敲她手板心。
她安安分分的在自己院中作了一下午画,徐秋锦偶尔过来看她一眼,见她如此用功,欣慰异常,熟料宁离托着脸又描了一副某人光着上半身的图,还在他的颈窝画了一只猪头。
“嗤。”
阿喜好奇转过头,看见宁离憋着笑,想探头去看,宁离蓦然挡住了画,阿喜不满:“女郎好生奇怪,先前作图都不避着我的,现在疏离了,瞧一眼都不行。”
宁离没说话,她沉思着自己的下意识动作,不就是一副图嘛,有什么不能看的,画出来不就是让人欣赏的。
“算了,你瞧你瞧。”她拿开手,故意把图竖了起来。
“啊呀,女郎不知羞。”阿喜原是已经习惯她时不时画一些果着的人体描摹图,只是这次的面容竟换成了孟大人,她登时有些不忍直视,生怕冒犯。
“不是你要看,看了又说我。”宁离讪讪放下图。
“哪有,女郎也没说是这样的图。”阿喜有些委屈。
王嬷嬷进了院子后笑着喊:“小娘子。”
宁离闻言手忙脚乱的把图赶紧收拾了,只是奈何王嬷嬷突袭的猝不及防,她手一抖,纸飘了出去,正好飘在了王嬷嬷脚边。
王嬷嬷自然熟练的要蹲下身去捡。
“别捡。”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可惜二人喊晚了,王嬷嬷已经捡了起来,并且要翻过来看:“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她瞄了一眼后手仿佛被烫了一般松开了画纸,手捂着眼睛嘴中直哎哟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啊。
完了,宁离耳朵红的要命,早知她便不画了。
“这是人体描摹图,女郎来练习的。”阿喜关键时刻道。
“练习也不必这般……出格罢。”王嬷嬷倒也没多大反应,毕竟她从年轻时便伺候徐老夫人,恐怕徐秋锦的那些图就算没有刻意看过很多也碰上过。
“罢了,赶紧收起来罢,可别叫老夫人看见。”王嬷嬷把图递给了她,显然是那一眼没叫她看出来图上的人是何人,阿喜能一眼瞧出是已经记清楚了孟岁檀的容貌,王嬷嬷见得少,又眼神不好,没认出也是顺理成章。
“嬷嬷来可是有事?”
“八郎来了。”
虞少渊来了,宁离把他视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兴高采烈的去前院儿寻他了。
前院儿的玉兰树下,地上落了一些玉兰下来,虞少渊矮身捡起,身后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八郎。”
虞少渊尽力牵起笑意,转身后把玉兰别在了她的发髻上:“玉兰花开了,真适合你。”
“多日不见,怎的还文邹邹的。”宁离也别了一朵在他的发冠上。
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的说话,虞少渊今日却话少的厉害,只是侧耳去听,很快宁离也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你可是心情不好?”
虞少渊心头苦涩,他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选择了孟大人。”
宁离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甚。”
“我……我也喜欢你。”他憋了半响,最终还是小声说出了口,勇气最终冲破了胆怯,他不再畏畏缩缩不自信,而是挺直了腰板:“你太迟钝,可我确实对你有旁的心思,已经很久很久了。”
看着宁离惊愕的神情,虞少渊忍不住靠近一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
“没有。”宁离眉眼下压,摇头。
高悬的心重重的落下,虞少渊忍不住面色黯然:“为什么。”
“我只当你是兄长。”宁离诚恳的说,她万没想到虞少渊会有这样的心思。
“从何时开始的。”她顿了顿问。
“大约是很久之前罢。”虞少渊在她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你把我当兄长,孟大人亦是吗?”虞少渊还是问出了心头的话。
宁离愣了愣,脑海中出现了孟岁檀那张面孔。
“我不知道。”宁离沉默的低下了头,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现在努力的去回想,并没有悸动的心情,可爱、喜欢不应当是热烈赤诚的吗?
宁离对标的是过去的自己,没有想过人会随着年岁增长心境也会变,喜欢的表达方式也随之改变。
虞少渊闻言更为拈酸,他凭什么可以令宁离犹豫,明明是他当初不要了她,现在又后悔,这算什么。
“不论何时,你永远是我的师兄。”宁离背着手,没有直视他的眼眸。
“嗯。”极淡的一声应和,似乎充斥着浓重的酸涩。
虞少渊的耳中一片寂静,无法听到任何的声音,脑海一片空白,嘴唇煽动却无法说什么。
“师兄,我这几日笔法疏练,你帮我看看可好?”甜润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思。
虞少渊隐隐激动:“好。”
他差点以为她以后都不想和他做师兄妹了。
……
太子从普华寺救回,没受什么伤,只是阴郁了两日,觉得丢了脸,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薛太傅拿他毫无办法,孟岁檀摇了摇头表示先什么都不要说。
哪成想薛太傅离开后,太子仰躺在躺椅上问孟岁檀:“少傅,孤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做不成,还愚钝不堪,事事都要少傅和太傅提点,还中了庸王的陷进,孤不配当太子。”
孟岁檀不紧不慢道:“殿下仁爱之心,是庸王无法比拟,且善于倾听臣下建议,殿下只是年岁小,谁还没有小的时候呢,中了陷进,只是殿下一直心怀善良,不相信您的皇兄会真的想下手害您,只要给您时间,假以时日,您会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番话下来,太子果然脸色好了许多,也愿意听课了,薛太傅叹气:“还是你能劝得了殿下。”
小孩子罢了,孟岁檀笑笑,他如今哄小孩已经信手拈来。
今日下值早,他便早早的回了孟府,却刚进府门便碰到了一脸阴沉的孟致云。
“父亲。”他拱手问候。
熟料迎面而来的是孟致云的一个耳光,这耳光力道迅猛,且没有收力,孟岁檀虽能反应的来,但却不偏不倚的硬生生受了这个巴掌。
他的脸被扇得偏了过去。
“逆子,我问你,这些日子你周转各处看宅子是在做甚,孟府的宅子多的是,你另外买是何意,且那宅子造册时并非是在你名下。”孟致云黑沉着脸,侍卫在暗中探查他的行径时他便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父亲就因为此事便打儿子?”孟岁檀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迹,俊美的侧脸上浮现出一片猩红的指,矜贵如他,巴掌印丝毫没折损他的华美,反倒是添了一丝破碎。
“你难道不是有二心?别以为你平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我、不把这个家放在眼中,你母亲三番四次的被气晕,这就是你做儿子的孝道?”
到底是孟祭酒,孟岁檀知道他的底线在哪儿,只要不越过底线,做什么他都不会管,反而会和稀泥,但凡越过底线,便是处理人命他都可以做的出来。
“父亲竟如此不讲道理,儿子深感无奈,母亲出言挑衅、羞辱,这些您只字不提,儿子理解,人都是胳膊肘往里头拐,孝道,儿子自觉并无对不起孟府的地方,如今孟府的荣华都是儿子换来的,此次庸王平叛,圣上封赏,您,难道还不满意吗?”
他冷冷一笑,似是厌倦:“进屋说罢,在这儿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他绕过孟致云,率先进了前厅,孟致云一拂袖也转身跟了进去。
他一连梗塞,孟岁檀说的没错,库房中还摆着圣上的荣赏,无上荣耀,他们也都知道低调行事,素来简朴、内敛,免得叫朝堂围攻忌惮。
“你敢说你买宅子不是为了宁离?你想娶她,想抛下孟府,分府别住。”孟致云一进屋便指着孟岁檀鼻子说。
这话恰好被要踏进屋的岑氏听到了,她不可置信,捂着心口轻唤:“檀儿。”
孟岁檀闻言抬首,神色淡淡:“母亲。”
“你当真如此狠心?你……父母在,不远游,你岂不违背孝道,传出去岂不叫人耻笑。”岑氏神情激动的说。
“我不同意,绝不可能。”
孟岁檀已经料到了事情会这般,他不急不慌的落座,孟致云看见他这般便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个女子,你就要这般,逆子、没出息的逆子。”孟致云仰天长叹。
“儿子倒是还没问父亲,当初普华寺可是父亲把儿子放在那儿的人手给收买,叫他们隐瞒不报,还有,我送到普华寺的银钱可是都不知怎的被转入香火钱里头,我派过去的伺候丫鬟、伺候嬷嬷都被打发走了,这些,父亲该如何解释。”
孟致云神情一滞:“我……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您若没有宁离的父亲,父亲您早就是地府的一缕游魂,您如今却站在这儿,欺辱她一个孤女,我有错,我不该当初信了父亲,把她送去了那儿。”
他的话犹如利刃,孟致云脸色隐隐浮现一丝恼羞成怒,是被戳破遮羞布的怒色,他唇翕动几下,似乎说不出什么话,与岑氏面面相觑。
“父亲,您当真问心无愧吗?”他站起身,视线直直的看着孟致云。
夫妻二人脸色涨红,欲开口辩解,却被孟岁檀打断:“在人命面前,任何的补偿都略显苍白,父亲也不必说什么养育之恩,您从未管过她,没有给过教导和关怀,母亲亦是,巴不得偏爱孟令臻,从未上过心。”
岑氏有些无措,原本卡在喉咙的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些事细细数来确实是他们做错了,她也从中窥得了孟岁檀的一意孤行和坚持。
“此事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如果还有什么干涉,那我便辞官,孟府的荣华将到此为止。”他冷冷的抛出最后的大雷。
惊得他父亲和母亲手脚慌乱,孟岁檀有登阁拜相的未来,现在辞官,岂非一朝星辰陨落,日后叹息,均是后悔,孟致云对于这方面还是拎得清的,他清楚孟岁檀的执拗,说到就要做到,他本欲拿长辈的身份压人,却没想到他竟这般豁的出去。
孟岁檀没再跟他们掰扯,袖子一拂便离开了前厅,徒留夫妻二人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官是肯定不能辞的,那只能由着他去。
孟岁檀出了门后便瞧见了瑟瑟缩缩躲在一旁的孟令臻,他一双冷眼睨了过去,吓得孟令臻磕巴道:“兄、兄长你回来了。”
“躲在这儿做甚。”他倒是没有甩冷脸。
“我……我刚过来,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她赶紧摆手否认,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岁檀没有说什么,绕过她便离开了。
宁离的假歇完后,便回了画院,云黛见着她,亲亲热热的凑了上来,一脸喜意,再环顾周遭,学生们的实现均落在她的神上,有的意味深长,有的愤懑不平,有的嗤笑,有的艳羡。
“怎么了这是,怎的都瞧我。”她凑在云黛耳边问。
“你还不知道呐,圣上嘉奖你,把你的职位升作了艺学,恭喜你呀,你可是独一份的女艺学。”云黛兴高采烈的说。
饶是宁离也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可我才入画院不到一年,怎么说也得从袛候做起,如何能跳级,这叫那些袛候大人该如何想。”
她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一则你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少年天才,二则你又为平叛出了功劳,若非你及时带屠将军取得关键证据,怕是还没这么顺利。”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孟大人。”众人行礼。
宁离转身看着他:“大人怎么来了。”
“我特请示圣上,想作为兄长亲自来为你授礼。”这一刻,他没有旁的心思,二人除去这些纠葛,还有一层身份,他也是她的表兄,自然为她而感到骄傲,不管怎样,过去那十年的娇养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