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三足鼎立
皇后过来养心殿的时候,炩贵妃正奉了诏侍驾。如懿一转进养心殿门前的屏风便见着她穿着宽大的浅紫色薄绸旗装,妖妖娆娆的立在皇帝书桌前,立着一截雪白的腕子在给皇帝磨墨。定睛去看时,只见那腕子上凝着的一抹翠绿仿佛一泓清泉自白云上落下来,冷瀑一般落在她身上,却撩的如懿心里压着的火气蹭蹭往上冒——那是南洋贡国前不久才贡上来的翡翠,她也不过是之前在和皇帝商议选秀一事时,恰巧碰上,只打眼瞧见了一回,心里还赞道这翠比前些年送来的都要绿的正、又清透,在这初夏骄阳里看着都宜人心脾。她还想着等之后要怎样打一副翡翠头面,好叫皇上见了她能心里松快些。然而她还没想好要打什么样子,这才过了几天?就戴在了卫嬿婉这个心思狠毒的女人手上。但卫嬿婉如今正得圣宠,如懿前阵子又因着凌云彻和皇帝不大不小的吵了几场,见此也只得强压下对炩贵妃的不满,向坐在上首的皇帝俯身行礼。
卫嬿婉眼角余光早就看见皇后一进来便盯着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瞧,心下暗爽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好大个白眼儿。咱们这位正宫娘娘端的是表面一副清高自傲的冷淡样子,其实心里倒会记挂着好东西——且不说继后之位就落到了表面不争不抢的娴妃手里,就只说不知多少年前,凌云彻还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时候,还在冷宫的如懿不就总不冷不热的挑拨吗?自个儿的少年郎变了心,也看不得别人的少年郎一心一意。卫嬿婉心里冷哼,面上却恭恭敬敬的给皇后行了礼。皇上手一抬把一后一妃都叫了起,也没说话,继续批折子。如懿略停了停,便挽了袖口走向桌边,执了卫嬿婉刚放下的墨锭,一时间手上不停却沉吟着没开口。
见如懿走上前来,卫嬿婉知趣地退到一旁,找了个不太远的位置站定,心里想着这时候皇后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半抬眼刚好能看见昨日刚刚回到御前的进忠低着头肃手立在另一侧,他这次的差事办了有一个半月,昨天晚上她都准备歇下了,绿枝才悄悄进来禀报说,御前的王福公公递来了话,说他师父回转了,但一时走不开。卫嬿婉“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躺在床上才去想,这都六月了,夏夜里怎么还这么凉。
卫嬿婉又悄悄扫了眼沉默着磨墨的皇后,心里转了转,还好皇后没瞧上进忠,那是她自己费心费力打磨了小半辈子的好刀,也是她兜兜转转才从命运手里抢回来的情郎竹马,皇后要是敢像瞄李玉和凌云彻一样瞄上进忠,她就生吃了她。
如懿替了炩贵妃的位子,皇上只略抬了抬眼,没说什么。他仍在处理南边的烂摊子,云贵总督换了又换,朝中地方派系盘结,如何安排官职,亲疏远近、如何安抚、如何与地方官员豪绅互相制衡......皇后这时候过来,约摸着还是为了凌云彻。
他前阵子因着后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皇后与侍卫之事,随便找了个借口降了那个侍卫的职,让他不能再在御前和宫里行走,派他去看守无人的宫殿,变相的又把他罚回了看守冷宫的位子。皇帝如今非常不喜欢自己的皇后屡次忤逆他,更厌烦皇后为了一个男人来让他不痛快。他要用谁、怎么用、用完如何处置,都是圣心独裁的事。而且他把那个侍卫调离,也是为着皇后的清誉,暗中维护皇后,可皇后不懂他的苦心也便罢了,却因着向着凌云彻这个救命恩人的一颗私心屡屡忤逆圣意,竟还敢质问他为何无故责罚有功之臣。凌云彻那个无能的窝囊废若能算的上有功之臣,他这大清国的朝堂和战场上,还真就是再也无人了,那还和缅甸的贡榜打什么仗?直接对着那蛮夷小国俯首称臣罢!他气愤的一挥手,眼见着要往外发的折子上就被他狠划了一笔。
皇帝气的把手里的笔一扔,这折子废了,他现在也不想重新写,于是把折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扣,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不说话。如懿什么时候能明白,他是天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即使是中宫皇后,也是他手底下的奴才。
如懿见皇帝划了折子又摔了笔,就知道此时不是开口的好时机。她是着急皇帝对凌云彻的处置,但是皇帝明显现在还在气头上,倒叫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皇上皇后两个正经主子不开口,满殿里都没人敢冒一点儿声儿,旁边立着的宫女太监都屏气凝神、提着一口气伺候,最近因着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后娘娘和侍卫凌云彻的事儿,皇帝发了好几通邪火,跟皇后吵过几次后一直不冷不热着。帝后不和,伺候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一时侍候不慎,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一时间养心殿里落针可闻。
当卫嬿婉把自个儿护甲上的花纹用视线瞄了第四遍的时候,皇后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四年一次选秀的事。皇帝还是拧着眉,他之前不是跟皇后暗示过了吗?朝廷要打仗,国库吃紧,皇后怎么还提这茬?他之前跟她商议的时候,不就是意思是说让皇后开这个口,推迟一年选秀吗?结果她今日说来说去,竟是仍旧要小范围采选些八旗女子入宫侍奉。皇帝皱着眉听她找借口,听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皇后这是要新人进来分炩贵妃的宠?什么高位嫔妃都奉佛或有孕,恐不能尽心伺候皇上,低位嫔妃们又不得皇上喜爱......皇后就是在说炩贵妃有孕还霸着圣宠。
皇帝眯了眯眼,皇后来的时候肯定不是为着选秀一事才来的,只是看他当下心情实在差的很,知道这时候再替凌云彻求情反而是火上浇油,就拿了选秀一事作筏子,让他把怒火转嫁到炩贵妃头上。哼,皇后为了一个凌云彻还真是用心良苦,皇帝在心里冷哼,他本来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皇后真的会因为一个破侍卫而背叛他,但看着眼前这个之前怎么都不愿意对他服软的皇后,如今却为着他贬了一个御前侍卫去看守冷宫,就轻声细语、费劲心思的来讨好他。当皇帝真正开始怀疑一个人的时候,永远都是无声无息的,他把之前的暴怒和争吵尽数收回来了,眼神平平的看着皇后,开口却是先给久站的炩贵妃赐了坐。
炩贵妃眼睛睁得微微大了些,很是不安的眨了眨,又看了看他现在的脸色,微张了两次嘴都没敢开口推辞,在奴才们搬来软椅的时候,诚惶诚恐的谢了恩,小心翼翼的侧着坐了半个屁股——皇后还站着呢,她一个小小贵妃何德何能啊?皇帝看着炩贵妃眼中明晃晃写着的这句话,哼笑了一声,这个怀着小崽子的小兔子,还是胆小。
皇帝当着炩贵妃的面儿就没给皇后脸面,根本没接皇后要改大选为小选的茬,直接吩咐她用皇后宝印发旨,选秀推迟两年,等战事消弭、国库充盈后再重开选秀之门。皇帝吩咐完就让皇后退下了,卫嬿婉把头埋的低低的,根本不用抬头去看皇后的脸色。皇帝直接在嫔妃面前把皇后的脸扇得啪啪响,皇后不恨皇帝也要恨死她了。不过皇帝这么不背人儿是什么意思?她这个原本因为眉眼肖似皇后而被他选做皇后的挡箭牌和杀人刀的替代品,现在要被他立到皇后对面,成为中宫明面儿上的敌手了?皇帝在后宫这平衡玩儿的溜啊,之前太后强势,皇帝捧她起来做皇后的打手,一起制衡太后;现在太后势弱,还没完全倒下呢,皇帝就把她拉到了皇后的对立面,形成一个三足鼎立的格局。
卫嬿婉偷偷瞥了一眼几乎算是被轰出养心殿的皇后的背影,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儿,心想,皇上啊,我还怀着孕呢,您使唤人能不能考虑下我肚子里的皇嗣?好歹是您的亲孩儿啊。您作为丈夫不当人也就罢了,作为阿玛也这么不当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之前不是说要护着我们娘几个的吗?这么快就变卦了?卫嬿婉一边起身去给捏着眉心生闷气的皇帝揉太阳穴,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皇帝任她揉了一会儿,才握住她的手让她停了,软了语气笑她:“你这双手这辈子是伺候不了人了,软绵绵的一点儿劲儿都没有,还按呢,朕都快被你揉睡着了。叫奴才们伺候就行,你也站了半晌了,回去歇着吧。”说着拍了拍她的手,叫她不必跪安了。卫嬿婉乐得回去躺着,她之前腿都站酸了,得了座却坐也不敢坐实了,如今她已经显了怀,只是衣衫宽大看起来不明显罢了。所以她也没坚持留在这里侍驾,恭敬的福了福身,就退出去了。
进忠这次回来,给她带来了好几个好消息。
一是借着这趟差事,他除了正经的底下孝敬、上面赏赐之外,借机吞了几个不听话的官员和豪族的私产。进忠自李玉落了之后,就一直掌着皇帝的私库,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了,但是他查缴到的那些甚至都不能往明面上报的私产,真的是把他一个黑心的御前大总管都惊着了,甚至他打开一个外面看起来完全荒废的库房,里面竟然满满当当的堆得全都是金银元宝和条砖,还都是查无可查、没有标记的私银。进忠哪怕只吞下这一个,就够他再养十倍于现在的死士和人手了。卫嬿婉听得也愣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叫进忠千万小心些、藏严实些。进忠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手,轻声说道:“别担心,我一半留在了当地,叫人在山东巡抚的私宅旁边用假身份买了宅子,让人在那里慢慢培养人手,搜罗当地官员、士族的把柄,或者与他们结交。近些年我也培养了几个能管事的,留了两个人在那里照应一方。另一半借着皇家卫队运来了京城,分了几处藏好了、也有部分借人头存进了钱庄。”进忠做事心细又妥帖,卫嬿婉也就不再担心这些赃物的去处。
二是之前湖州那个送西洋镜的官员偷偷递来消息,他先前借着进忠在江南收拢的势力,钻营到了盐运使的肥差,又因为差事办得好,升了官,被调去了广东,听他的意思,似乎有意在向进忠这个御前大总管投诚,想借此争取升到广东巡抚的位子。进忠悄声回禀说,这人叫德保,出身于内务府世家索绰络氏,以进士入仕,头脑却比一般读书入仕的人要灵活许多。“另外,他与咱们还有些旧渊源,”进忠声音轻轻的,含着些讥讽,“他说他的女儿曾有幸在您宫中学规矩,只是命不好,叫歹人暗害了,还连累您惊了胎气,为此很是惴惴不安,借奴才的手,给您送上了好大一份孝敬。”见嬿婉还是面带疑惑,进忠轻声说了个名字:“魏苒。”卫嬿婉皱了眉:“魏苒不是内务府采选进来的汉人宫女吗?怎么是索绰络氏?”进忠讽刺的哼了一声:“私生女,没进族谱,索绰络氏的正经女儿不愿意进宫当奴才,买通关系送了她进来,顶了名额。”卫嬿婉默了默,闭了眼,问:“这人可用吗?”进忠低声道:“可用。”卫嬿婉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头,没再说什么。
三是赵九霄那边借着进忠的人脉,搭上了给征缅大军调运粮草的路子,过段时间估计就能收到调令,从御前侍卫变成粮草押运官了,只不过还只是个小官,得慢慢往上爬。卫嬿婉听到这个倒是眼睛亮了亮,她一直都没有军中的势力,富察傅恒那个老狐狸轻易不会答应与她结盟,如果赵九霄这个铁杆老下属可以渗入军队,哪怕只是后勤,但不是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以赵九霄那个面憨心活的个性,还真说不准他将来能有什么造化。
进忠说完差事就轻声的劝她,说炩主儿,咱们不是以往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了,如今前朝、后宫,咱们自己的网也渐渐织起来了,您实在是不必再委屈自己、伤害自己来搏那一点点的恩宠和怜惜。您只管安心养身,其余的有我、有春婵她们呢,以后可千万放宽心,别再耗损自个儿了。卫嬿婉低垂着眉眼听着,手被进忠握着捧着,她没怎么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去,轻柔的贴着吻了吻他的额头。
永寿宫里絮絮的有些轻微的声响,像是夏虫窸窸窣窣的微弱振翅声。先前进忠一直给她打着扇,夏夜里闷热无边,后来终于簌簌的下起了雨。卫嬿婉听着雨声慢慢睡着了,进忠轻着手脚把她抱回床上,盖上了薄被,才又悄悄从暗门走了。
【嬿婉:皇帝不搞制衡不霍霍下属就不能活是吧?这都什么事儿啊,不能等我生完孩子吗?】
【皇帝:朕之前就是念着往日情意、太过于纵容皇后了,既然她非要为了一个侍卫给朕找不痛快,那就是她先背叛朕!朕是天子,朕要谁三更死,他/她就不能五更活,无论是谁。】
【os:彩蛋内容不解锁也不会影响剧情连贯性,以后的彩蛋也都是这样的,就不每次都说了奥】
第113章 一坑凌云彻
然而过了没几天,后宫里的流言风向疏忽一转,传起了炩贵妃与凌侍卫青梅竹马的情意。皇帝听说之后简直气炸了肺,这个凌云彻还真是好本事,他最宠爱的一后一妃,竟然都与他有瓜葛?皇帝直接传了炩贵妃来养心殿,看着炩贵妃捧着显怀了的肚子跪下了也不叫起,直接问她流言到底怎么回事。
卫嬿婉其实也是懵的,不是正传着皇后和凌云彻吗?怎么突然扯上她了?皇帝见她懵着一张脸还在状况外,以为她一直待在永寿宫还没听见风声,心里倒是火气降了降,不耐烦的解释说,宫里在传她和凌云彻是同乡,兼有青梅竹马之谊。卫嬿婉很是疑惑的眨了眨眼,皇帝居然有耐心跟她解释是什么流言?不过她脑子转的快,借着脸上真实的疑惑之意,迟疑着开口:“凌云彻?是几次救驾的那位凌侍卫?”她故意说得感觉有些对不上号,“臣妾似乎记得是与他同乡,但在江苏老家是臣妾幼时的事了,约摸着不过六七岁的光景,早就记不得了。臣妾后来进宫后倒是听说有这么个同乡,却也不曾有过什么交集,可能在四执库做宫女时,给主子们送衣裳的时候碰见过一两回?”卫嬿婉皱着眉头回忆,“臣妾实在不记得了。当时臣妾满脑子都是皇上,再后来有幸成为了皇上的妃嫔,就更是与那位凌侍卫再无任何交集了。臣妾鸾驾回京时倒是那位御前的凌侍卫领了圣旨带人护持,但是臣妾并不曾与他私下见面或交谈,更何况还不等入京城回宫,臣妾就听下人们说他撇下鸾驾自己跑了,臣妾私心里还恼了好久呢,只不过因着是皇上指派来的,臣妾才没发落他。要说同乡,臣妾认,可是这也实在算不上青梅竹马之谊啊?像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才能被称为青梅竹马吧?”卫嬿婉一副十分纠结于怎么算是青梅竹马之谊的模样,求证似的看向皇帝。
皇帝听她解释的说法就消了大半的火气和疑心,本来他就不认为他一手捧起来的炩贵妃会跟那个侍卫有染。而且这宫里风向转的这么突兀,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要拉炩贵妃下水,皇帝猜测不是皇后就是愉妃的手笔,把她叫来一是叫她当场辩驳、好堵住悠悠众口,二是给她提个醒儿,别天天的就窝在永寿宫捣鼓点心,有人都对她出手了,她还浑然不觉,这炩贵妃平日里都伶俐聪明的很,就是一怀孕或者牵涉到了孩子,就有些脑子转不过来。如今看着她跪抱着圆溜溜的小肚子,一副抓不住重点的样子,皇帝心里很是有些好笑,但还是准备敲打敲打她,于是冷着脸问她,如今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有损皇家声誉,如何处置才妥当。
卫嬿婉眨了眨眼,没怎么犹豫就脱口而出:“这位凌侍卫之前就曾因偷盗嫔妃的贴身之物而被贬斥过,若不是曾经数次救护皇后娘娘有功,皇上又格外开恩,才免去一死。如今竟又被有心人用来污蔑臣妾,损伤皇室颜面。这事本就与当年一样,不可大张旗鼓的彻查,只要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就不怕。凌侍卫承蒙皇上厚恩,却几次三番牵涉后宫妃嫔,让皇上陷入此种境地,实在可恶,就是杀了也不为过。皇上要怎么处置,臣妾都听皇上的。”
炩贵妃颇有些为他一国之君却被个侍卫几次三番削脸面而气恼的模样,十分熨帖的安慰到了皇帝被皇后的顶撞态度伤透了的心,这才是他的嫔妃听到自己被牵涉进外男风月事的时候,应该有的态度。皇帝伸出一只手拉了炩贵妃,她顺着他的动作起身,抱着鼓起来的小肚子立在他身边,神色还有些气鼓鼓的。皇帝捏了捏她最近养的红润饱满起来了的脸蛋儿,笑她:“别人听见这种肮脏事儿都是极力撇清自己和喊冤,怎么就你在这儿还替朕生闷气呢?不过是个奴才,你还怀着皇嗣,用不着脏你的手。回去叫人守好你的永寿宫,别被人钻了空子就是了。朕自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