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听着闻聿的描述,基本都能想象到当年的场景。
闻鹞也气得不轻。
怪不得她当初在小姑娘身上看到那些陈旧的伤痕,原来这背后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真是个畜生!
闻聿将他知道的所有明白告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任何话语在这残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
这时,门外传来偏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姜鹤的声音。
“结果出来了。”
他一进门就直奔主题,没有多余的寒暄,“检测者之间的确存在血缘关系。”
林洧看着薄薄的鉴定报告,万般情绪皆化为悲哀的一声叹息。
老许一生都为国家、为人民付出,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儿子,到头来,却落得个这般……
当真是好人没有好报。
“闻小子,明天安排那孩子跟我走一趟吧,时间不等人,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
亦欢甜品店。
许尽欢埋头,用小本本算着最近小半个月的账,微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她好像越来越消极怠工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虽然有那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黑卡,但许尽欢也没想着就此当个米虫,她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要不然再雇一个人吧,平时她没在的时候也可以看着点,刘婆婆年纪大了,一直劳累也吃不消。
越想越觉得可行,许尽欢打开招聘软件,发布了一则招聘信息。
薪资范围,岗位需求,福利待遇……
全部写好之后,发布。
“欢迎光临!”
这时,迎客铃响起,许尽欢条件反射地抬头,挂上标志性笑容。
“您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话语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你怎么来了?”
他们好像上午……准确来说,是临近中午才分开的。
这还没几个小时吧?
许尽欢虽然觉得不至于,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小雀跃,阿聿好像黏她黏得比较紧一些……
“今天不是周末,你应该要上班的,怎么就过来了?”
闻聿快步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将小姑娘拥紧在怀里。
“欢欢。”
“嗯?怎么啦?”
许尽欢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瞅他的反应,却被大掌按住后脑勺,小脸儿被摁进了饱满的胸肌里。
闻聿喉结上下滚动,默了一会儿。
“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许尽欢艰难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去见谁呀,是你哪位长辈吗?”
“是一个……对欢欢很重要的人。”
对她很重要?
许尽欢有些懵了,她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有这样的人。
次日,许尽欢又被迫晒了空网。
车一路朝市郊驶去,许尽欢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嘈杂变得静谧,再到庄严肃穆的医院,心里泛起了小嘀咕。
都穿着军装,应该是……军区医院吧,怎么来这里了?
是有很重要的人生病了吗?
这里气氛严肃,目之所及都有站岗的哨兵,真枪实弹,就算没犯错,都有些心里发虚。
门口,一个身着笔挺军装的警卫员已经等候多时。
他向两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请跟我来。”
许尽欢心跳有些加速,手也不自觉地揪住了身旁闻聿的衣角。
“阿聿,你带我来见谁啊?”
闻聿摸了摸许尽欢的脑袋,柔声道,“别怕,进去后就知道了。”
跟着警卫员,七弯八拐穿过无数走廊,最终到达一个极为静谧的病房前。
许尽欢惊奇地发现,阿聿的外公、林爷爷、姜叔叔和鹞姐姐他们都站在病房外。
这让她心中的疑惑更甚,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透过病房门上那块透明的玻璃窗,许尽欢看到一个带着呼吸机的老人家躺在床上,面容因疾病而显得模糊不清,但浑身泛着一股沉沉的死气,仿佛大半只脚都踏入了阎王殿。
说不上来为什么,许尽欢心仿佛被揪了一下。
“阿聿……”
周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唯有闻聿握住许尽欢的肩,从背后给她坚实温暖的依靠。
“欢欢,那是你外公。”
第46章 阴阳人两隔
外公?
霎时间,许尽欢耳蜗轰鸣,脑海一片空白。
好半天,她才理解这两个简单又充满重量的字眼。
“外公……”
妈妈。
许尽欢猛地看向那扇门,目光怔忪。
她空茫无助地去抓闻聿的手,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仿佛脱离了族群,迷失在茫茫雪原中的小鹿,许尽欢身躯僵硬又冷得发抖,颤抖的大眼睛里尽是不知所措。
闻聿温柔地回握过去,掌心传递的温暖像是给她注入着勇气。
“欢欢找到了家人,应该要开心的。”
他擦干净女孩眼角无助的泪水,“外公也会很开心见到欢欢,别怕,我一直都在。”
林洧道,“进去看看吧。”
病房门打开,许尽欢一步一步走着,好像跨越了大山,纵横无数沟壑,才走到这里。
病床上的老人脸色苍白,昔日严肃威风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瘦得几乎脱了相,脸上盖着呼吸机,旁边的心电监护仪疲惫而缓慢地上下跳动着。
这就是她的外公,是妈妈的爸爸吗?
原来她也还有亲人……
可妈妈没了,大姐被困在深山,二姐被无情贩卖,三姐也没了。
她该怎样轻描淡写地描述,才能削去那里面的陈年哀痛,减轻外公的痛苦。
许尽欢坐到病床边,紧抿着苍白的唇,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
“外公,我……”
一开口就发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许尽欢连忙掐了掐手心,尖锐的疼痛袭来,她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再次开口时,虽还带着一丝颤抖,但已经尽力保持着平稳。
“外公,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许尽欢,许亦舒的许……妈妈她……”
许尽欢低垂着头,颤声道,“妈妈去了很放松的地方……”
许尽欢不确定妈妈有没有恨过自己,恨这几个毁了她一辈子的拖油瓶。
即便她没有完全弄清楚前因后果,但眼前的环境已经给了足够的线索。
妈妈原先的生活应该极其优渥,家庭幸福,而不是挺着大肚子躺在那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满眼空洞绝望,生了一个又一个。
连寻死都只是奢望。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怎么都掩藏不住从胸腔中溢出的压抑低鸣,仿佛小兽在呜咽。
或许是亲人之间独特的某种感应,昏迷许久的许承忠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威严和智慧的眼眸,此刻因为疾病而显得异常浑浊,他缓缓扫过病床熟悉或陌生的几人,最终锁定在许尽欢身上。
许承忠的呼吸猝然急促起来,心电监护发出滴滴的警告声。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舒儿……”
许尽欢连忙接住那双苍老得犹如树皮的手,小脸儿还挂着泪痕。
林洧连忙道,“老许,冷静。”
许承忠充耳未闻,目光紧锁在许尽欢的脸上,仿佛想要从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找到熟悉的影子。
片刻后,许承忠从胸腔中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喘息声,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呼哧呼哧地作响,充满了沉重与无奈。
他的眼神从激动逐渐转为失望,一盏希望之火被无情熄灭。
“你不是舒儿……”
许尽欢嘴唇微微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声来。
林洧拿出那亲缘鉴定证明,从旁帮她解释,“她当然不是许亦舒,这是你外孙女儿,许尽欢。”
许承忠的眼皮颤了颤,眼前的浓重死气被驱散开些许。
“许……尽欢,你姓许?”
许尽欢点了点头,一滴泪砸了下来。
“是的,外公……这个名字是妈妈给我取的。”
许承忠看着眼前这张和女儿有七八分像的稚嫩脸庞,苍老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
“舒儿她……还活着吗?”
在许尽欢的沉默中,许承忠得到了答案。
多年的猜测与寻觅无果,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但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
舒儿没了,留下这个孩子,那之霖该怎么办?
……
许承忠和许尽欢交谈的时候,林洧和闻聿退了出来。
闻鹞等人还守候在门口,“怎么样?”
闻聿叹了口气。
“一般。”
这事对谁来说都过于突然,双方都遭到那么严重的打击,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
闻聿看向病房里女孩儿单薄的背影,眸中是深藏不住的担忧。
让她贸然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沉寂。
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中年男人从走廊尽头稳步而来。
他面容坚毅而深邃,眼神沉静无波,如同经年累月铸就的磐石,肩章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枝叶与三颗金星格外醒目,无声地彰显着他的非凡身份。
只是鬓边有丝丝缕缕的白发,也不知是不是耗费心神太过。
林洧道,“程上将。”
程之霖微微颔首,“林教授,闻老先生,幸会。”
“几位是来看望岳父的吗?他老人家如今……”
话音未落,他空无一物的眼神不经意瞥到病房里那熟悉的身影,好似巨石投进湖面,掀起了万丈巨浪。
“阿舒!”
程之霖脸上镇定的面具裂开了缝隙。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拔腿就要冲进去,却被一句话捆缚住脚步,僵硬地定在原地。
“她不是许亦舒。”
林洧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里万般不忍。
“那是她的女儿,许尽欢。”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重磅炸弹,将程之霖炸得支离破碎,脸色煞白到几近昏倒。
什么……
第47章 欢欢最棒了
病房门打开。
许尽欢抹干净眼泪,露出哭到通红的眼眶,下意识寻找闻聿的身影。
“阿聿,外公他累得昏睡过去了……”
闻聿用湿巾擦净女孩儿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这里有专程给许老将军看护身体的军医,不会出事的,别担心。”
许尽欢低垂着头,葱白的手指紧攥着,感觉心里被无数根细线缠绕着,乱糟糟一片。
“我……”
闻聿握住女孩儿的手,将她纠缠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知道事情来得突然,欢欢需要时间消化……别着急,我们都在,先去休息下。”
许尽欢仿佛是生锈的机械零件,别人怎么调试,她就跟着怎么转。
刚要跟着闻聿走,但不经意间抬头,她骤然怔住了。
背靠着墙边站立的男人身姿挺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将军。
可就是很难去形容他眼里的情绪,明明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却感觉布满裂痕。
让人凭空觉得这只是一具空壳,空洞又虚无,仿佛某些被压抑的陈年悲恸涌了上来,通过那双眸子铺天盖地地宣泄出来。
许尽欢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竟也跟着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哀伤。
仿佛是一种莫名的共鸣,她透过那双眸子,隐约窥见男人内心深处那片被岁月侵蚀的荒芜之地。
“您……好?”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闻聿的手,走到程之霖面前,凝视着面前这位身形高大,面容却略显沧桑的男人。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稚嫩脸庞,程之霖指骨绷紧到发白。
嗓子仿佛被粗糙的砂砾磋过,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没有。”
可,为什么看着那么熟悉……
程之霖微启了启唇,声音极其艰涩,“你叫什么名字?”
“……许尽欢。”
简单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心头。
程之霖瞳孔骤然收缩,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又期待的事情。
他唇角微微抖动,似乎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却只颤抖着捂住脸颊,又哭又笑,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尽欢……哈哈哈尽欢……”
仿佛穿梭回昔年,耳畔响起那道温柔的女声,“之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啊?”
“女孩,长得像你我最喜欢。”
“我也喜欢小姑娘,等我这次的项目做完,离婚礼也没多久了……要是真的怀了女孩儿,给她取名‘尽欢’可好?”
“尽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女声似乎有些羞恼,“叫你多读两本书,你非要和爸一样去当那个傻兵,以后孩子怎么好让你教?”
“都怪我不好,以后一定多读点书,少让阿舒操心。”
男声温柔又笨拙地哄着,最终还是从爱人口中得知了名字的含义。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求她万般皆优秀,尽欢就好。”
程之霖到如今都还记得,与她分离那天是万里晴空。
他们的婚期已定,等他出完这次任务,她从临县回来,他们就能如愿以偿。
可他满心欢喜,却等来了她失踪的噩耗。
他疯了一般地四处寻找她的踪迹,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杳无音讯。
十天、一个月、一年、十年,二十九年零三个月……
程之霖始终相信她还活着,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寻找。
他将首长夫妻俩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孝敬,可没了阿舒,他什么都不是,也照顾不好二老。
岳母走了,岳父精神骨儿也垮了。
即便坐上了上将的位置,他还是当初那个笨傻的小兵,无能为力。
他想过,等她回来,可能会怨自己不贴心,没有照顾好岳父岳母。
可如今,面前这个相似又不相同的女孩儿,顶着他们女儿的名字,带来了令人窒息的残酷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