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尽欢抿着发白的唇瓣,并没有完全相信。
要真是个小手术,她之前去见的医生就不会连连摇头,说治不好。
“……如果手术失败,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聋子了。”
许尽欢不想沮丧,也不想灰心,可心底的自卑厌弃还是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就算她全须全尾,都赶不上阿聿。
现在两只耳朵都废了,岂不是……
一只大掌拢起小姑娘破碎恐慌的小心脏,聚拢成一小团。
闻聿道,【不会治不好,我向你保证。】
他砸钱运了最先进的全套耳科医疗器械,请了全世界最尖端的耳科专家来会诊,将那20%的成功概率硬生生变成85%,要是还治不好,这群人也别想回去。
就算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也还有planB。
这世界上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植入人工耳蜗,也能保障听力。
闻聿一向准备稳妥,本来也打算最近就让小姑娘去治疗,现在是仓促了点,但也在意料之中。
许尽欢鼻头红红的,眼珠含着光,殷殷切切地看着闻聿。
“真的吗?”
【真的。】
闻聿道,【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
许尽欢听不见,也没注意到闻聿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有人敲门,我去开。】
“好……”许尽欢连忙擦干脸上不争气的泪痕。
没多久,闻聿就去而复返,只是身后并没有人跟进来。
“刚才是谁呀……”
许尽欢伸着脑袋去瞅,眼眸中满是纠结与复杂。
其实她很怕看见程将军,但又想要见他一面,或许见面之后,也根本就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闻聿没有说话,面色竟然带了些罕见的紧张。
许尽欢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没有看见他嘴型有变化,不禁迟疑道,“阿聿?”
【接下来,听我说就好。】
说什么?
许尽欢兀自处在疑惑中,就看到闻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黑盒子,在病床面前单膝下跪。
霎时间,许尽欢的心脏险些骤停。
这是……?!
第50章 仓促的求婚*
求婚在闻聿的日程中算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现在是11月10日,离小姑娘的生日还有8天。
其实他早几个月就在筹备求婚的事,场地已定,戒指也妥当,日子就在她生日前一天,这样以后过完纪念日,就可以庆祝生日。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这场求婚来得仓促。
时机不合适,场景不浪漫,所有的一切都不合时宜。
但没关系,只要人是对的,剩下的,闻聿都会慢慢弥补。
看着尚年轻的爱人,闻聿柔了神色,“年轻时候的我,其实并不相信一见钟情,对爱情也没什么憧憬,甚至觉得可有可无,可遇到你后,我就不那么想了。”
“与你相处越久,我越后悔相遇太迟,相伴太晚……”
闻聿继续说道,“今天这个求婚并不是最完美的,但一字一句皆真心,我想要和你成为夫妻,直至白首,到生命终老。”
“欢欢,你愿意吗?”
许尽欢捏着被角,向下撇了撇嘴,瓮声瓮气道着委屈,“阿聿,我听不见……”
阿聿好坏,选择今天来求婚。
他说的那些话,她完全都听不见。
闻聿眼神温柔,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道,“欢欢,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次,许尽欢看懂了嘴型。
尽管周围一片静谧,但许尽欢还是感受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眼眶酸胀,那些汹涌而起的情绪,都因为眼前这个人,变得平和起来。
奔涌的浪潮击打着心扉,许尽欢心软得一塌糊涂,怔怔地落下一滴泪来。
“我有选择吗?”
【当然。】
闻聿还举着戒指,却已经用手机打字给她看,绅士无比。
【愿意,或者YES。】
许尽欢看着,突然噗嗤笑了起来,紧张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这算什么选择……
但她已经不再犹豫,人总是需要勇敢一次的。
许尽欢将闻聿从地上拉起来,抛下所有的一切,颤抖着吻上他的唇。
“我愿意!”
……
托闻聿的福,许尽欢的注意力成功转移。
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
她都还沉浸在被求婚的恍惚中,根本没旁的功夫想东想西。
好像只是睡了一觉,昏昏沉沉,再次醒来,许尽欢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她才动了动手指,就被人握住了手。
“麻药劲儿还没过,先别乱动。”
听力不算明朗,耳边闷闷得像罩了好多层纱布,但许尽欢还是感觉到一阵新奇。
她的左耳这么多年都归于无声,今天居然能听见些微弱的小动静了。
“手术很成功,别担心。”
闻聿贴在许尽欢耳边,轻声道,“外公在旁边,能听见吗?”
许尽欢慢慢侧过头去,许承忠拄着拐棍坐在轮椅上,挺了一辈子的肩膀微微佝偻着,仿佛被沉重的大山压塌,浑浊的眼神里藏着难言的心疼。
她动了动唇,“外公……”
许承忠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伸出来,握住许尽欢纤细的手指,“醒了就好,外公在呢。”
许尽欢道,“……您身体怎么样?我没事的,不用一直守着的……”
“外公好着呢!看到欢欢,都好了。”
这话倒也不假,自从知道许尽欢的存在,许承忠仿佛是有了新的指望。
以前一整天都沉沉昏睡着,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仿佛随时都要去了。
最近这几天基本都能清醒五六个小时,堪称医学奇迹。
连军医都啧啧称叹,老首长这心病还是需要心药医,再好的药都比不上自己放过自己。
许尽欢的身体还虚弱着,说了没一会儿话便沉沉睡去了。
“外公放心,这里有我。”
闻聿见缝插针,语调真诚地道,“您去歇息吧,您身体好起来欢欢才能放心。”
许承忠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看了闻聿半晌,片刻,他伸手拍了拍闻聿的肩,没多说什么便离去了。
……
或许是心微微放宽的缘故,在医院住了三四天,许尽欢的听力就恢复了三四成。
那些沉闷而模糊的声音也变得清楚许多。
病房内每天一波波的人来看过。
闻鹞看着许尽欢瘦成尖儿的下巴,看闻聿的眼神愈发不顺眼,逼得许尽欢不得不多刨几口饭,力求早点把肉长回来。
“看什么呢?”
许尽欢把恍惚的视线从门口收回,牵动唇角笑了下,“没什么。”
她目光落在细心为她剪指甲的闻聿身上,道,“阿聿,你好像很多天都没有上班了……”
闻聿正专注着,头也没抬。
“有闻女士坐镇,集团运转如常,我不去也没关系。”
甚至效率比之前更高,可就是叫苦不迭,涕泪涟涟,毕竟闻董事长可没有他好糊弄。
“怪不得……”
许尽欢就说鹞姐姐怎么看着憔悴许多,上班果然影响美貌。
“叩叩——”这时,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许尽欢心猛地一跳,飞快看向门口,咽了咽口水。
“……阿聿,有人敲门。”
闻聿放下指甲刀,走过去开门。
片刻后,他道,“欢欢,程将军来看你。”
看着进门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许尽欢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来,说不清是忐忑还是期待。
距离上次见面,程将军好像更憔悴了,下眼睑乌青,眼中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让人无法忽视,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一丝生气。
他将一束鲜花放到床头,“耳朵好些了吗?”
许尽欢抿了抿唇,“……已经恢复大半了。”
“那就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尽欢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程将军……”
“别这么叫我。”
许尽欢脸白了白,手无措又慌乱地抓着被子,床单一角被她捏得发皱,“我……”
“叫我一声爸爸吧。”
许尽欢惊愕地瞪圆了杏眼,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程之霖道,“阿舒失踪之前,我们已经领证结婚,只……差一场婚礼,在法律和各种意义上,她都是我的妻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鲜红的小本子,“阿舒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许尽欢嘴唇颤了颤,看着结婚证上那张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娴静笑颜,喉咙哽了哽,像是被糊满了胶水。
“您和妈妈……很般配。”
程之霖低头凝视着照片,手指温柔地抚摸那抹笑颜。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她以前说过,要是有了女儿,就取名为‘尽欢’,盼她一生快乐无忧,阿舒要是……”
程之霖的话语在这里突然中断。
好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像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泛着苦涩的汁儿,涩得让人想要落泪。
“阿舒在哪儿,我去接她回家。”
第51章 接阿舒回家
天沟村。
顾念着许承忠的身体状况,从B市开到这里,车辆走走停停,第二天上午才见到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山坳。
本来没有打算让老人家来,但许承忠决意要去接女儿回家。
老首长一放话,无人能阻止得了。
组织上面都分外重视,安排了足够的警卫员随行,确保老首长的安全万无一失。
老首长儿子为国而死,女儿也受到牵连,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们肯定不能寒了老功臣的心。
一路颠簸,山路崎岖难行。
许尽欢目光飘忽地看向窗外,看着她印象里怎么逃也逃出的大山,爬到昏迷也要继续向外逃的地方。
怪不得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连车都要开一天一夜。
车后座,闻聿力道轻柔地摸了摸许尽欢的耳朵。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许尽欢摇了摇头,“没有……”
她将脑袋磕在闻聿肩头,视线游离,“阿聿,我没想过还能回到这里。”
“从这里逃出去后,都没想着回来看看妈妈,真是生了个白眼狼……”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大姐过得怎么样?
妈妈的坟有没有人打理……
闻聿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伯母应该不希望你回来,你能过得好,忘掉这里的一切,伯母在天上才会高兴。”
许尽欢没有说话,而是将头埋进了闻聿怀里。
半个小时后,前后数辆豪车和军用车,浩浩荡荡地停在村口。
许尽欢下车后,立马走到后面搀扶许承忠。
“外公,您还好吗?累的话再歇歇……”
寒风呼啸,许承忠坐在轮椅上,面色泛着疲倦的灰白,艰难地喘着气,整个人精神状态不算好。
身后的数个警卫员都面带忧虑,老首长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适合这么劳累。
要是出点什么事儿……
程之霖蹲在许承忠旁边,喂下随身携带的药,然后轻轻抚着许承忠的胸口,帮着理顺呼吸。
“爸,您别激动。”
许承忠看着前方,呼吸沉重,“之霖……不用管我,去……去接舒儿。”
程之霖沉默着,面容深沉似海,底下却藏着喷涌的火焰。
“欢欢,还记得路吗?”
许尽欢忙不迭点头,“记得。”
多少次午夜梦回,这里,她到死都不会忘。
许尽欢走在前面带路,警卫员小心翼翼地将轮椅架起来,确保平稳前进,不磕碰着许承忠一丝一毫。
村子里鲜少有外人涉足,还是如今这么大的阵仗。
个个身材高大,为首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步伐稳健,更是威严不可侵犯。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打仗了。
村子里的气氛因这群不速之客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如果是以往,这些排外的村民早就上前质问,甚至联合起来上手驱赶。
但现在,没有人敢出面,只敢隔着门缝偷偷瞧上两眼。
“这是要干什么啊?”
“不知道啊,谁惹事了吧!”
一个眼尖的村民看着远处的方向说道,“我看着好像朝老方家的坟地去了……”
……
方家。
“爸,我不管,你去给我把媳妇儿绑回来!她居然敢离家出走,眼里还有没有她男人!”
方正雄在桌子上扣了扣烟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眼神不耐道,“你自己的媳妇儿看不住,叫老子有什么用!”
方天赐身材矮小,脸色虚浮,看着就一副弱鸡样。
他脸色一僵,咬牙为自己辩解道,“是你说不能让婆娘骑到头上,我才动手的,就一下,她就受不住跑回娘家了!”
方正雄猛地站起身来,横眉怒对,指着方天赐的鼻子骂道。
“你这是怪到老子头上了!”
他举起宽大的手掌,眼看着就要扇下来。
或许每个父子都有相处的尴尬期,小时候觉得父亲顶天立地,长大后态度转变,觉得不过如此。
当老子的也是这样,拼死拼活生个大胖儿子。
到头来,三天两头都陷入争吵之中,相看两生厌。
“吵什么吵,一天天没个清净!”
年逾七旬的方老太太从里面掀开帘子出来,她头发花白,身材瘦小,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记载着岁月的痕迹,一脸精明样。
“奶奶,爸要打死我!”
方天赐仿佛找到了靠山,急忙从方正雄的大掌下挣脱出来,躲到方老太背后。
“媳妇儿跑了,爸又要打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死了算了!”
方天赐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嚎出来的。
“死”这个话题在方老太这里可算是绝对的禁区。
她狠狠瞪了方正雄一眼,用那双布满皱纹的粗糙手抱住方天赐,“乖孙儿别怕,有奶奶在,没人敢动你!”
“都怪那个死不下蛋的,乖孙儿,跑了就跑了,等奶奶再给你娶个更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