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妩继续道：“大昭不是没有招安叛匪的先例，你们反对，不过觉得她是女子罢了，对，她是女儿身，可她这个女儿身却救了无数男子，没有她，边防被破，梁州城的百姓会是何等下场，你们这群打着为国为民旗号来兴讨本宫的人，那时候可有一个会扛上刀剑，为那些枉死的百姓向狄人寻个公道！”
良久的沉默后，一位官员小声道：“臣等是文官……”
苏月妩目光直刺向他，寒声质问：“文官的职责是什么？”
那人一愣：“自然是为国献策，劝谏君上，为民……”
苏月妩冷笑一声，不耐地打断他：“原来是这样，本宫还以为大人您从小读的书与众不同，教给您的文官之道是自己碌碌无为，然后去拦着有能力之人为国出力呢。”
那官员顿时面上青红交接。
第153章 那你怕不怕
除了小部分人被说动，大多臣子虽暂时无话可说，但心中还是不忿。
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女子干政，他们就是不服。
一直保持沉默的兵部尚书高世忠在此时缓缓出声：“陛下，娘娘，臣觉得，可以让那位凤姑娘为官。”
跪着的那些大臣顿时用看叛徒的眼神看着他。
高世忠视若无睹，老神在在道：“臣掌管兵部，自然爱惜将才，和诸位同僚所虑的不同，臣思虑的是，若狄人再犯边境，谁人去阻击最合适，这凤姑娘挫过狄人的锐气，自然非她莫属。”
沈珩被拧了一下，立刻板下脸开口：“高尚书说的不错，只要能为国效力，便是我大昭之功臣，若按照众卿对女子的约束，那狄人屠戮百姓时，凤姑娘就当躲回绣楼才是有德行！她甘愿被你们口诛笔伐，也要救梁州城的百姓，朕敬她，也期许她继续为国效力，谁再敢打着女子应当安于后宅的旗号耽误军政，谁便自己去上战场，提十个狄人脑袋回来！”
众大臣哑口无言。
高世忠领头跪下：“陛下圣明！”
叶行俭，汪郎中，吴少卿，刘侍郎等人紧接着一同跪下，齐呼：“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吏部刑部户部尚书是沈珩心腹，收到目光示意，也跪了下来，高呼圣明万岁。
中立之人见这几位权重之人都这样了，就见风使舵，跟着跪拜高呼。
只剩下那几个原本跪着的，面色难看。
沈珩目光一一扫过，记住他们是谁，起身拉住苏月妩的手，沉声：“退朝。”
张贵德掐着嗓子喊：“退朝——”
一场争执总算落下帷幕。
*
回到钟粹宫，沈珩心有余悸。
他现在已经不敢对苏月妩说一句重话了，即便又气又难受，也只能压着语气，小声控诉：“你今日不该这样冲出去。”
苏月妩挑眉：“为什么，你想让我一直躲在屏风后吗？”
沈珩抿唇望她。
他自然知道，阿妩不可能甘心永远立于他身后。
但他还是心惊。
有些事由他来做，最多只会担骂名，可由阿妩站出来，面临的便不知是多少惊涛骇浪了。
苏月妩看出他的心思，浅浅打断：“你可别说又让我安于后宫这种话。”
她说着，轻轻伸手摸向他的脸，眸光清浅，语气温柔：“忘了上次怎么认错的了？”
沈珩心中一痛。
自从上次他试图收权，阿妩闹绝食后，这件事就成了他的心病。
他如今每日都注意她的饮食，言语也万分谨慎。
可她还是要提这种话。
沈珩眼圈渐红，蓄起一层水光，望着她无声往下落泪。
苏月妩取出帕子熟练地给他擦去：“唉呀，怎么又哭了，我只是提一句而已，只要你乖乖的，我也不会再闹。”
沈珩抓住她的手，哽声：“你答应我一件事。”
苏月妩不解：“你说。”
沈珩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依恋地望着她：“你永远不许弃下我。”
苏月妩无奈叹气：“你怎么总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忧，放心吧，我会陪你和宪儿一辈子。”
沈珩的心并没有因这句承诺安稳，但却饮鸩止渴般，觉得痛，且欢愉。
经两人商议，明月寨改为明月军，按朝廷俸禄发放军饷，凤仙封为明月将军，待遇同正六品武官。
圣旨发下去的第二天，朝中又有大臣扒出凤仙曾犯杀夫重罪。
这下又掀起一阵波澜，几个文臣联名上书，说绝不能让这种大逆之女子入朝，否则恐天下大变。
苏月妩冷笑一声：“沈珩，你看看你什么眼光，收的都是什么臣子，明月寨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他们不在意，杀个丈夫，就像是踩到了他们的尾巴似的。”
沈珩小声辩解：“换成哪个官员来都是如此的，只要是男子，他们就害怕自家的妻妾会效仿凤姑娘。”
“哦？”苏月妩伸手，挑起沈珩的下颌，歪头轻笑：“那你怕不怕。”
沈珩眼睫轻颤着望她，嗓音低哑：“不怕，你要我的命，说明我这辈子都没有被你弃下。”
苏月妩笑着吻上了他。
巾帼实录正在刻板印刷阶段。
苏月妩让他们暂停，把凤姑娘为夫家娘家所逼迫，不得不杀夫又落草之事，以及后来劫富济贫，收留流民，大败狄人的功绩都记上去，放在首篇，然后再刻印。
自上次朝会之争后，苏月妩还是会躲在屏风后上朝，只是这个屏风完全变成了摆设。
百官都知道谁在里头，一些顽固之人每天都要瞪屏风八百回。
这日有人再次在朝堂上提起了凤仙杀夫一事。
苏月妩出声：“请大人去书店买本巾帼实录瞧瞧，若还理解不了凤姑娘为何杀夫，本宫就亲自给你解惑。”
那文官脸色极臭。
不出声也就算了，他们还能自欺欺人，觉得朝堂上没女人，这出声了，他们的尊严何在！
“贵妃娘娘，什么巾帼实录，臣听都没听过。”
苏月妩坐在屏风后，懒懒地倚在圈椅上笑道：“你买一本瞧瞧，不就知道了？”
“笑话！”那文官短呵一声：“臣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听名字便知不是什么好书。”
“哎。”刘侍郎不满了：“怎么就不是好书了，你还没看呢，莫非你连三两银子的买书钱都出不起？”
“笑话！”
汪侍郎冷哼：“大人除了笑话还会说什么，您要是买不起，才真是笑话！”
苏月妩在屏风后险些憋不住笑。
还得是这两位，真能气人。
三两银子其实不少了，坑的就是今天这群人。
那官员被激起来了，下朝就去买书。
不少官员抱着挑刺的心态，也去买书。
当然也有些人是真心想看。
这一看他们倒真哑口无言了。
凤姑娘这种情况，换谁谁不杀夫？
当然也有个别人仍旧执拗，在他们眼里，妻杀夫，就和臣杀君是一样的，无需评论谁对谁错，本就是不可饶恕之事。
对于这些人，苏月妩也懒得再费口舌，这几日，又有不少人试探投诚，这些人不在乎当权的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都无所谓，他们只想赌一条青云路。
苏月妩都收入麾下了。
第154章 愿随将军同生共死
让苏月妩意外的是，两个月后，苏家传来了苏月婉与安王私通，珠胎暗结的消息。
苏遇安问她该怎么办，要不要把孩子打掉，这毕竟是他们杀母仇人的血脉。
苏月妩倒是挺稀奇的，这会儿知道杀母仇人了？以前他不是对苏月婉疼爱有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
她传令，诏苏月婉入宫觐见。
苏月婉得到这个消息，却是狗急跳墙，拒不进宫不说，还直接把自己怀了安王子嗣的消息宣扬得满京城皆知。
贵妃的妹妹和安王苟且，这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好在贵妃一派势力渐涨，这些不疼不痒的流言蜚语，已经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了
苏月妩在瑞安殿送走臣子后，让人把苏月婉抓进宫。
钟粹宫。
苏月婉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手护着小腹，警惕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嫡姐。
苏月妩走到她面前，目光冷然，一巴掌甩了过去。
苏月婉捂着脸往后缩了缩，浑身都在发抖，强撑着道：“我，我怀的是皇家血脉，你不能，不能……”
“本宫不能什么？”
苏月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轻描淡写：“本宫就是杀了你，也顶多就被言官骂两天罢了。”
苏月婉浑身发冷，不可置信。
苏月妩淡声道：“妹妹，本宫对你够好了，换成你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别说允本宫出家了，只怕会想出千百种法子磋磨本宫，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
苏月婉拼命摇头，哭着拉住她的裙摆：“我不会的，我不会的长姐，求你饶了我吧！”
苏月妩把裙摆从她手中抽出：“本宫给你一条生路，把胎堕了，养好身子去出家。”
苏月婉尖叫：“不！阿娘身子不好，我问大夫了，这个孩子若不留下，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苏月妩好笑：“你觉得我是想让你有孩子吗？”
苏月婉不停地摇头，紧接着起身就往外跑，却被宫人拦下。
她痛哭流涕地磕头：“长姐，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吧，我对天发誓，若以后再做对你不利的事，就让我母子双亡！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长姐……”
她不停地哭着说知错了，苏月妩默然良久，终究还是闭了闭眼，决定放她一回。
她还是不够心狠手辣，至少同为女子，做不到在苏月婉有孕时下手。
在流言之下，苏月婉急匆匆入了安王府为侧妃。
与苏月妩对立之人就连带着盯上了安王府。
一时间，弹劾安王留连青楼，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奏折堆满了养心殿。
这些罪证都是板上钉钉的，上奏之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安王能与贵妃之妹结亲，便是和贵妃意气相投。
就差明着说苏月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苏月妩自然不可能包庇这个妹夫。
她在翌日早朝，亲自请求陛下从重处置。
沈珩下旨将安王从亲王降为君王，且以后子孙不可袭承。
百官这才安生。
………
建宁四年，六月，狄人为报上次大将被杀的仇恨，派大王子带重兵围困梁州，勒令梁州百姓交出凤仙，否则便大举进犯。
消息传到京城，不少官员上谏，应该舍弃明月将军。
毕竟大军整结后抵达梁州最短也要五六日，而狄人只给出了三天的时间。
百姓与一人，孰重？
苏月妩拿着军防图细看，有些头疼：“梁州边防重地，为何驻兵如此之少？上次的教训没吃够吗？”
沈珩亦面色沉重：“父皇在时，曾迎娶了狄人公主为妃，两国定下百年盟约，互不侵犯，上次之事一了，狄王就给朕写了请罪表，说是约束手下不力，大将不用归还，让朕自行处置即可，朕便只换了太守，不曾增兵，谁料他就是要拿自家大将的血祭旗，然后攻其不备。”
苏月妩也无暇骂他蠢了。
哀兵必胜，狄人折损了大将，正是怒气盛，士气也盛的时候。
沈珩传急旨于周边郡县，集合所有兵力，若朝廷援军未至，梁州又支撑不住，便先去救急。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臣还在添乱，一个劲儿地让凤仙为民去死。
消息传到梁州城，凤仙闭了闭眼。
旁边的副将陈欢心头一紧，抱拳跪了下去：“将军，你不要听这些屁话！大军马上就到了，我们只要再支撑三四日就好啊！”
凤仙面上都是灰尘，铠甲上也染着血，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地守城，她也不曾乏困，可到此刻，却有些疲惫了。
她站起身，挎剑大步走出了营帐。
刚一出门，脚步便顿住了。
风吹旌旗日月高，营帐前，梁州城的百姓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
凤仙心中有些凄凉。
这便是她救的百姓吗，真的事到临头了，就逼她去死？
为什么不能装一装呢，就算只是表面挽留两句，她也不会这么心痛。
她正要安抚他们，告诉他们自己会去赴死，领头的老翁忽然开口：“将军，您若出城，我们就跟着出城，梁州城有三千青壮男儿，妇孺也拿的动菜刀，棍棒，愿随您拼死一搏，血流千里也无妨！您若守城，我们些人愿坚持到最后一刻，城门被破，我们不苟活，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赚一个！”
其余百姓亦附和：“愿随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凤仙愣住了。
遥遥的望过去，跪在地上的有垂垂老矣的翁媪，有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有青壮汉子，有半大孩子、没嫁人的小姑娘，甚至还有几个竖着垂髫的小儿，无一不满面坚毅，视死如归。
凤仙忽然就释然了。
她爽朗地笑了一声，摆手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他们狄人要的只有本将军，本将军单枪匹马去会会他们就是，用得着你们拼命啊！”
“不！”一妇人被儿子搀扶着，眼含泪水出声：“将军，您是为了救我们，才得罪的那群狄贼，我们若还能眼睁睁看您去死，就不是人！京城那边的话我们听说了，一群狗贼！若这次我有命活下来，定要去京城痛骂他们一顿！”
另一男子亦出声：“是啊将军，狄人上次进犯的时候，我正好去外地探亲，家中只有老母和尚在月中的妻子，若不是将军，我回来见到的就是一家老小的尸体，您对我有大恩，对整个梁州城的百姓都有大恩，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愿随将军同生共死！”
百姓顿时附和起来：“愿随将军同生共死！愿随将军同生共死！愿……”
凤仙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她狠狠擦了一把，在心中想道：值了，死也值了！
第155章 大胜
这时，有人冲进来道：“圣旨！京里来了圣旨！”
现在梁州百姓听见京城二字就冒火。
要是这圣旨敢是逼将军去死的，他们就造反！
宣旨太监进来见底下满是仇恨的眼神，吓了一跳，只能强忍着战战兢兢，清了清嗓子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月将军英勇无双，为国之栋梁，此次狄兵围攻，愿爱卿竭力守之，今特将府兵调动之权授与，往将军珍重自身，援军不日即至。”
梁州百姓的眼神这才好一些。
凤仙上前接过圣旨，太监又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送了一件金丝软甲过来，让将军贴身穿着，以防不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