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巧摇了摇头：“我无妨，听说今天是凤将军入宫的日子，对吗？”
芙蓉点了点头：“是呢，陛下和皇后娘娘要在中秋宫宴上给明月将军庆功，将军这会儿应该已经入宫了。”
陈嫣巧攥紧了手中的书，声音低低地问：“听说凤将军收留了许多为夫家所不容的女子，那么她应当是能体谅这些女子的痛苦的，是吗……”
芙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惊道：“小主是想向凤将军提起大小姐的事情吗？可，可陶家那边怎么办？”
陈嫣巧嘲讽地扯了扯唇角：“陶家？陶徽音如今只怕自身都难保了吧，她屡次想害荣贵妃，不，现在是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亦不傻，早就看出来了，现在不处置，不过是因为权势不够稳，不想和忠国公府一干人对上，可这心里的账不会消，或早或晚，还是要还报回去的。”
芙蓉心中一紧：“可那陶氏不是说了，若有朝一日她活不下去，一定把小主也拉下水。”
陈嫣巧眸光微黯。
自她投诚陶徽音后，确实做了许多对皇后娘娘不利之事。
她轻声道：“所以我要找凤将军，皇后娘娘现在倚重凤将军，若她出言，皇后娘娘应当不会驳回，大不了到时候我以死谢罪，换姐姐平安。”
芙蓉听得落了泪：“小主，大小姐若知您这么做，会伤心死的。”
陈嫣巧低头苦笑。
看来她们姐妹两个，终究是没有团圆美满的机会了。
*
庆功宴在御花园举行。
此刻还没开始，宫人们正在来来往往布置席面。
凤仙想记住宫里的样子告诉女儿，所以提前从瑞安殿告辞，带着副将逛御花园，看到一丛开得极艳丽，花瓣又厚密的不知名花朵，顿时眼睛一亮，撸起袖子就想摘。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将军，宫里养的花不能随便采摘，您若喜欢，妾身可以将宫里的一盆虞美人送您。”
凤仙连忙收回手，回头，就见是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便猜测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忙拱手行礼：“末将见过娘娘，多谢娘娘提醒，末将看您的穿着不像是很有钱的，末将自己出宫去买即可。”
陈嫣巧噎了噎，只能点头：“好。”
凤仙就告辞，准备往别处去，然而警惕性却让她感觉到身后的人没走，一直跟着自己。
凤仙回头，看见了亦步亦趋的陈嫣巧。
她皱眉：“娘娘干什么？”
陈嫣巧望着她默然片刻，跪了下去：“妾有一事，求凤将军相助。”
………
凤仙听完陈嫣巧的话，气得握紧了双拳：“真是越窝囊废的男子越厚颜无耻！”
陈嫣巧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她向陶徽音投诚时，对方也是这样站在姐姐的立场上说话，可凤仙此刻眼中明晃晃的愤恨，和对女子的同悯，是她没有的。
陈嫣巧哀求道：“将军，我求您把姐姐带去梁州吧！”
凤仙没有思索，就满口答应下来：“好，你放心，我出宫就去你姐姐家，把人带走！”
陈嫣巧顾不上惊喜，忙补充：“这件事和忠国公府有关，我，我之前把姐姐托付给他们，可他们却反过来拿姐姐威胁我，现在我们姐姐身边有忠国公府护卫，恐怕不会让您轻易带走姐姐。”
凤仙下意识就想说什么护卫也打不过自己，可又犹豫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匪了，是皇后娘娘将她引进朝堂，获封官身，她若招惹是非，恐怕会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也会给明月军抹黑。
凤仙想了想，对陈嫣巧道：“你跟我去见皇后娘娘吧。”
第158章 揭发
世事变迁，又殊途同归。
离庆功宴开始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了，钟粹宫内，陈嫣巧低头跪在地上。
殿内的人已经清退了，苏月妩坐在玫瑰椅上，淡淡地看着她。
凤仙见他们都不说话，不由得着急，推搡了陈嫣巧一下：“你吭声啊。”
陈嫣巧深吸了口气，望着白玉凿花的地面，稳声开口：“皇后娘娘，妾身要揭发先皇后陶氏谋杀宫妃，谋害皇嗣。”
凤仙惊了。
苏月妩眸光微抬。
陈嫣巧继续往下说：“大皇子生母王答应之死，程贵人之死，皆系陶氏所为，荣庆公主中毒，大皇子被推下假山，亦是陶氏谋划，一桩嫁祸给了魏氏，另一桩意图诬陷娘娘。”
苏月妩在稳坐朝堂后，就让人去搜查陶家的罪证了。
她懒得从陶徽音身上入手，她的倚仗是忠国公府，直接根除陶家，陶徽音何足为虑。
陶家根深叶茂，其族中子弟不乏败类，就现任忠国公，也是个色令智昏，不辩善恶的主儿，罪证不难收集。
苏月妩已然让心腹准备好弹劾之辞了，陈嫣巧这出，属于送上门的东风。
不借白不借。
她坐直了身子，语气轻淡地问：“你手上有没有证据。”
“王答应之事历时久远，妾身没有凭证，但其它几件事，妾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证据。”
陈嫣巧说着，抬起头，对上苏月妩的目光：“尤其是谋害大皇子，诬陷娘娘一事，是由妾身出谋划策，全程参与，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月妩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地歪头看着她：“你出的主意？”
陈嫣巧没有回避：“正是，娘娘刚入宫盛宠时，妾身一时糊涂，向陶氏投了诚，并且将家姐托付给了她，原指望她能帮姐姐和离，可陶氏却反以此为胁迫，逼妾身为她所用，
妾身出的第一个主意，是让她在钟粹宫的香料中加入催情之物，致使娘娘和陛下欲罢不能，再引导前朝的大人们弹劾，可不曾想到，那些弹劾陛下都镇压得下，妾身不得已，只能再想主意，就有了大皇子一事……”
凤仙听得傻眼，然后怒气冲冲地指着她：“你竟然这么害皇后娘娘！果然人不可貌相，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陈嫣巧无可辩驳，眉目低垂。
苏月妩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椅子扶手，语气好奇：“当初你要搬离钟粹宫时，本宫怎么阻拦你都不听，如今为什么来告诉本宫这些。”
陈嫣巧低头苦笑：“因为陶氏迟早要被娘娘清算掉，妾身如今不说，迟早有一日娘娘也会从别处知道，倒不如妾身提前坦白，尚能搏娘娘一丝心软。”
苏月妩指点一顿：“你要本宫心软什么？”
陈嫣巧跪拜于地：“求您不要迁怒妾的姐姐，允妾的姐姐跟凤将军回梁州。”
苏月妩望着眼前身形单薄，却坚韧如竹的女子，沉思了须臾。
她自掌政后，看人便和从前不同了。
以前是想着顺不顺眼，能不能交好，如今想着的，是堪不堪用。
苏月妩问她：“你当时搬宫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告诉本宫，他看见你随身物件里有好几本兵法，这是真是假？”
陈嫣巧似是没想到话题转移的这样快，愣怔片刻，点头：“是。”
苏月妩便追问：“为什么看兵书。”
陈嫣巧低眸如实回答：“那几本兵书原是父亲装点门面用的，后来泛黄了，就想扔掉，姐姐正好瞧见了，知道妾身爱看书，就从小厮手里那了回来给妾身，因此妾身时常翻阅，入宫也不离身。”
苏月妩点了点头，继续提问：“有心得吗？”
陈嫣巧又是一愣：“……有。”
苏月妩笑：“是得有，不然怎么害本宫害得这么得心应手。”
陈嫣巧以为这是兴师问罪，立刻叩拜：“是妾身的错，妾身不求娘娘宽恕，白绫或毒酒，妾都领受。”
苏月妩“嗯”了声：“有这份心就行，本宫也不用你死，等会儿庆功宴结束了，你当着陛下的面，将这些话再说一遍即可。”
陈嫣巧把头叩得更深：“是。”
＊
御花园秋华阁，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沈珩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时不时咳嗽几声。
苏月妩扭头看他，他忙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话说完，他才看清，阿妩的眼中哪有一分担心，只是有些不悦他在这种场合煞风景。
也是，凤将军是她的人，庆功宴这样大喜的日子，他不该这么晦气。
沈珩努力把肺里的痒意压下去，扬起笑意，暗暗期待地看着阿妩。
果然，她也笑了。
沈珩心中便开怀了。
苏月妩拿起酒杯，笑着对凤仙道：“凤将军，此次多亏你奋死守城，才能保全梁州百姓无一伤亡，本宫和陛下敬你一杯。”
沈珩也忙捧起酒杯。
凤仙爽朗一笑：“娘娘才是首功，该末将敬您！”
她说着一饮而尽。
苏月妩也笑饮下去，沈珩跟着一口灌下，被呛得咳了几声。
顿时不少大臣看向他。
苏月妩压低声音责怪：“你干什么，又不是没喝过酒。”
沈珩小声辩解：“我有些着凉了。”
苏月妩轻呵：“早不着凉晚不着凉，你倒是会挑时候。”
沈珩垂眸，眼睫轻颤了两下。
他也觉得自己错了，没出息，生个病都不是时候。
自从封后那夜，阿妩说他和陶徽音结过发后，他连委屈都没资格了。
是他的错，既钟情于阿妩，又妥协于父皇的安排，优柔寡断，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阿妩给他的一切，他受着就好了，只要阿妩不离开……
不明所以的群臣还以为是帝后情深，交头接耳，就又移开了目光。
庆功宴在下午结束。
大臣们依次告辞。
沈珩感觉有点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便沙哑开口：“阿妩，我好像有点发……”
“你先别说那么多，我有正事跟你说。”苏月妩打断他。
沈珩便乖乖把话咽了回去，轻声问：“什么事？”
苏月妩便拉着他往钟粹宫去见陈嫣巧。
感觉到掌下热的不太正常，她皱眉：“你发烧了？”
沈珩知道眼下不是发烧的时候，忙摇头：“没什么事的，我身上一直比你热。”
苏月妩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没事就行。”
第159章 他是我的人，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钟粹宫内，陈嫣巧等在那里，她带来了程贵人死前的贴身宫女杏儿，还有太医院院判俞崇清。
见到沈珩和苏月妩，众人下拜行礼。
苏月妩淡淡摆手：“免了，陈选侍，你跟陛下说吧。”
沈珩亦步亦趋跟着苏月妩，见她坐下了，就站在她旁边。
陈嫣巧把对苏月妩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珩说不上什么感觉，即便早就有所猜测，可听到荣庆中毒，王答应之死都与陶氏有关时，还是没忍住胆寒。
他曾认为的贤德之人，竟是连襁褓稚儿都不放过的恶魔。
他果真是有眼无珠，不该做这个帝王。
苏月妩轻飘飘瞥他一眼，见他发怔，顿时勾了勾唇角，语带讥嘲：“陛下别是这会儿还不信，觉得陶徽音是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吧？”
沈珩回神，对上她凉薄的桃花眸，眼睫颤动了两下，缓缓低下头。
他现在昏昏沉沉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认人不清在先，无可辩驳，活该。
苏月妩自然知道沈珩不可能再信陶徽音，只是联想到当初文华殿沈宥案不了了之一事，就忍不住想怼他几句。
陈嫣巧还在继续往下说：“不知陛下和娘娘是否还记得告老还乡的王得远王太医。”
沈珩垂头站着，他记得，王得远是由忠国公府举荐，在太医院做了十来年的院判，后面因大皇子一事被贬，在陶徽音出宫后没多久，他跟着也提出辞官了。
苏月妩亦点了点头。
陈嫣巧道：“王得远在未被老忠国公收用前，家里是祖传开香料铺的，他这个人尤其擅长研制各种奇香，大多都献与了陶氏，妾身曾为陶氏所用，见识过那些香，功效小到催情催眠，大到乱人神志致人身亡，陶氏当初离宫匆忙，如今陛下去坤宁宫寝室的地砖下搜寻，应当还能找到香料。”
沈珩听得胆战心惊，只后怕陶氏把这些东西用在阿妩身上，下意识想去抓苏月妩的手，却被拂袖避开了。
他不敢抬头看阿妩，滚烫的手掌空握了一下，在半空停顿片刻，有些僵硬地缩了回去。
苏月妩已然沉声下令：“去坤宁宫搜！”
御前侍卫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杏儿也跪在地上哭道：“皇后娘娘，陛下，我家小主落水前用的安神香也是从坤宁宫领的，闻了没多久就心神不宁，非要深夜出宫，才会身亡啊！”
沈珩感觉身子乏力，就找了把椅子坐下，轻咳问：“那香是陶氏给的？”
杏儿摇头：“不是，是从内务府领的，可那香定然有问题，我家小主出去后，安神香一直没熄，当夜有两个奴婢打盹，后来说同样做了噩梦，奴婢觉着怪异，却没往香上想。”
陈嫣巧接上：“内务府原先的总管白禄是陶氏的人，他在东宫还是个粗使太监时曾病重垂危，差点被扔出宫去，是陶氏将他救下，一路提拔到内务府总管之位，让他做什么，他自然无有不从，
程贵人是想到御花园祭拜王答应的，陶氏让楚公公尾随，将人推下荷花池溺死，内务府验尸的仵作太监亦受过陶氏恩惠，帮其隐瞒，只说是失足落水，
事后，陶氏曾和妾身商议，要不要一同处置了杏儿等人，妾身劝谏拦下，将人要去了自己身边做粗使宫女，既让陶氏安心，也保下杏儿一条无辜性命。”
杏儿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险些身死，既后怕，又为已故主子伤心，忍不住啜泣起来。
苏月妩有些好奇地问：“陶氏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除掉程贵人呢。”
陈嫣巧低眸：“这就与大皇子的生母王答应有关了，当初王答应爬床，无疑激怒了陶氏，即便后来又做小伏低示好，陶氏也不可能让她活着，所以寻机杀害了王答应，伪装成内疚自尽的模样掩人耳目，
而程贵人和王答应居处临近，又很是交好，陶氏总疑心程贵人怀疑自己，程贵人被害前，曾对罪人柳听鹂说“跟着皇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谓正戳中陶氏的逆鳞，这才急急处置了她。”
苏月妩明了，点点头。
去坤宁宫搜查的侍卫也回来后，禀报在寝室卧榻下发现了一块活砖，一撬开，果然在下面找出许多封存严密的香料。
苏月妩吩咐侍卫将香料给俞崇清查看。
俞崇清笑道：“娘娘，容微臣带一些回去太医院查验吧，若真如陈小主所说，微臣怕一不小心嗅到毒香死过去，太医院那群废物可救不了微臣。”
苏月妩浅饮了口茶，闻言嗔他一眼，放下茶盏：“你这贪生怕死的性子可不行，瞧瞧王得远，那可是为陶氏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