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纪斯年身上的郁郁寡欢从哪里来。
自卑,追求完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他是怎样的,他甚至无法真正认识自己,错位认知。
纪斯年眸光闪烁着,抬眸望向垂眼看向他的傅诗意,心尖像划过羽毛般微微颤动。
闪闪发光的……星星,耀眼得很……
这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他么?
傅诗意吻了吻他额头,抚了抚他的脸颊,失笑道:“纪斯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幼稚。”
“……”
纪斯年被她重新拥进怀里,脸颊贴着她胸口,伸手拥住了她的腰,喃喃道:“管人事的老教师,也这么说我。”
那时,他以为是他教学手法不够成熟。
现在看来,是他心性不够成熟。
相拥了几分钟。
纪斯年又回想起来找她是要提分手,探出脑袋,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这回是要跟你提分手的。”
“驳回。”傅诗意简单粗暴,凉飕飕道:“而且你的理由不成立,我认为这顿饭你得请我,安慰安慰我这一年受伤的心,不然你就回家安慰我。”
纪斯年咽了口口水,毅然决定请她吃顿好的。
烧烤店单人69块,两人就花了140块,不算贵。
吃完饭回家途中。
傅诗意驱车载着纪斯年回家,聊起同事们关于他的八卦。
“咱们学校,陈早早和江津津最八卦,他们说,你啊,每次听课都会很细致写好反馈意见,优点与不足,需要改进的地方,其他老师多数是空白的,几个字概括优点,其实,陈早早他们还挺佩服你的……”
纪斯年觉得开启新世界大门,还挺惊讶,抱着她的腰抵着她肩膀道:“这些,我都不知道啊。”
“其实,有些老师会认真看你的评价。”傅诗意笑着道:“只是,有些老师不喜欢别人批评而已,愿意上进的人总是有的……”
傅诗意想起前段时间,初中部英语老师突然来问他学科上的事情。
他一窍不通,彼时还有点惊讶怎么英语学科来问他一个数学老师,还提出教英语语法的困惑,英语老师都整不明白,他一个干数学的怎么可能整明白?
纪斯年隐隐窜起股罕见的成就感。
“还记得你给梁松梁老师搞小论文,一个小时弄好,”傅诗意说着说着也很想笑,“虽然就得了个二等奖,但是梁老师每次说起来都特别感慨,觉得你特别厉害,打字速度超快,做论文思维清晰,要是他们做,少说弄个四五天……别看他们跟你差不多年纪,很多东西,用起来没你那么顺的。”
“我认真写论文,也要四五天的。”纪斯年觉得很新奇,很想再听她说说。
在他眼里,同事们都疏离冷漠,萧墙隐性打压他,高高在上着,跟她凑一块的几个人如出一辙,所以他对同事们的印象多是冷漠,令他意外的是,举手之劳竟然会被梁松夸成那样。
……所以,他到底对周围的人误解有多深?
傅诗意摇摇头道:“纪老师,你那种是想要拿奖的,谢谢你啊。”
“十一,”纪斯年抱着她的腰紧了紧,问:“我还算个合格的老师么?”
傅诗意笑道:“可以给你打60分,合格。”
纪斯年对自己要求不高,能及格就很不错了,心里甜滋滋的。
毕竟,哪个老师能给自己打个八九十分?那得多厉害啊。
傅诗意又道:“革命还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纪斯年点头:“革命还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次日。
傅诗意回学校就听办公室老师八卦说起六年级学生给纪斯年取外号一事。
她瞥了眼纪斯年挂在墙壁上的课表,瞅见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给体育老师播了个电话,让体育老师给安排蛙跳两圈,来学校这个月她也没闲着,跟不少老师混熟了,体育老师了解了下情况直接给安排上了。
到了下午,六年级学生满操场蛙跳。
等到纪斯年下午上数学课,瞅着六年级学生龇牙咧嘴回教室,那秦思齐因为跳得糟糕还被罚跳了第三圈,他那点憋屈莫名变得好了些,暗想这兔崽子活该。
学生们苦不堪言找纪斯年撒娇。
“纪老师,你跟体育老师说说,她说下次还要跳,简直要命……”
“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腿要废掉了!纪老师,你就去说说嘛。”
“就是就是,纪老师,你把体育老师的课占了吧。”
“……”
纪斯年拒绝了。
学生身体素质该训练就训练,而且他向来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占课都属于逼不得已的情况。
眼见馊主意遭一一否了,学生们怏怏不乐开始写作业。
周五的时候。
有学生过来偷偷告诉纪斯年,班上有小孩打电话到教育局举报数学老师安排的作业多。
姚琳提供的教育局电话,蒋思睿打的电话。
纪斯年膈应得慌。
其实六年级的作业不是数学多,而是语文作业多,近期他搜集的共性错题属于针对性的,题单前后都要写,要是不赶紧搞完会耽误教学进度,这个班底子不太好,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太多。
就这,还作业多?
常言道:柿子要找软的捏。
现在,在黄明和他之间,学生选择了他这个软柿子。
纪斯年很多时候都不明白,明明付出了很多,对学生也够负责,他也明白当他们毕业之后很快就会忘记他,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付出得到的是这样的委屈。
彼时傅诗意正在批改作业,安慰道:“教育局那边不会没事搭理这种无理取闹的。”
“嗯。”纪斯年低头开始写教案,淡淡应了声。
然后,傅诗意再抬头就望见纪斯年坐在座位上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抬手不断揩眼泪。
“纪老师?!”她起身走过去抱住他脑袋,轻轻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发生,心疼得不行。
骤然觉得那群小兔崽子十恶不赦,竟然将她放在心尖尖,连一点点火都舍不得发的Omega逼成这样,安慰道:“纪老师,没事的……”
有没有可能,年年变成如今这样,跟那群熊孩子脱不了干系。
在办公室里,她又不能过于亲密,怕被人看出端倪。
“你不用抱我,不好。”
纪斯年视线模糊,知晓老毛病犯了:“我马上就好,我会控制好情绪,几分钟就好了……”
这样,会被同事们发现的。
“没事,我想抱着你。”
傅诗意轻轻抚摸着他脑袋,胸腔堵得慌:“纪老师,别把小孩儿的话放在心上……”
“我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纪斯年从没说过这句话,可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无比崩溃,再也忍不住抱住她的腰,埋头放声哭得厉害:“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害怕我教的学生以后过得不好,怕在我手里数学学不好,怕成绩阻碍他们的发展……他们资质和底子差都没关系……你根本不知道,我多害怕他们毁掉自己……”
“你没有错,”
傅诗意释放着信息素,将Omega包裹起来,期望能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纪老师,他们迟早要毕业的,迟早要遇到各种各样的困境,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该担心未来如何的是他们……他们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而且你得承认,无论你再怎么努力,这群孩子该拧螺丝钉的还是要拧螺丝钉,能考上大学能考上研究生的,无论如何都会考上,他们就是要面对社会现实,你阻碍不了这种发展……我们能做的,只是浇浇水,施施肥,影响愿意被我们影响的,那些不能够改变的,我们得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不努力的,你怎么规劝都不努力,努力的人迟早都会出头的。”
“而且,他们这六年级了,还要让你操心那么多,他们自己存在问题更大吧?”
“你有这么时间,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纪斯年哭着哭着,不哭了。
他想了想,湿漉漉的眼睛看她:“那我今晚要吃红烧肉,醋溜白菜,酸菜粉丝汤,还有土豆丝。”
“你才对。”
傅诗意揉揉他脑袋,宠溺道:“纪老师学得真快。”
纪斯年道:“我一向,学什么都快的。”
原来他执拗着的,担心着的东西,不该是他的压力,是学生们的,他所忧虑的,害怕在他手里教砸了,其实努力的人早早就跑到了前面,那批人根本不需要他担心,而剩下的那一批浑浑噩噩度日,他注定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得接受,他能为学生做的有限。
教育不是万能的,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付出再多,得不到回报的情况会更多。
蓦然想起秦栀某次上完课跟他聊天,班上聊起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这一话题。
有孩子举手发言说:“老师,在这个学校我没有喜欢的老师。”
再多的爱,再多的付出。
有时候,就算他早早接受不会有任何回报,可还是难受和失落。
晚上吃完饭。
纪斯年罕见地主动留下,要跟傅诗意一起睡。
这晚,他趴在她胸口,聊起到这个学校接班后遇到的种种,关于萧墙的打压和PUA,关于学生的冒犯,关于点点滴滴的难过,关于母亲过世打击后全部精力寄托在工作上……
傅诗意把玩着他微微翘起的发丝,默默倾听着。
“傅诗意,我有轻度抑郁。”纪斯年抬眸看着她,很害怕在她眼里看到异样。
傅诗意吻了吻他的额头,心疼道:“嗯,我知道。”
从她重新接触纪斯年开始,她就察觉到了,但她能感觉到他依旧是那个朝气蓬勃、渴望突破困境的纪斯年,他坚强勇敢,像困兽一样在寻找出路,却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纪斯年眼睛酸酸涩涩的:“你不害怕么?”
“我的年年,只是生病了,有很积极要去改变,”
傅诗意抚摸着他的脸颊,笑道:“很坚强,很努力,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乱糟糟的事情而已,学会就好了。”
在荔城的时候,他脱离了这种糟糕的环境,得以释放自我。
一个人的坚韧不拔的底色,不会因为困境而改变,他只是会困顿一时,不会困顿一世。
纪斯年凑过去吻了下她的唇,胸腔里藏着憋着的那只小鸟好像冲破了什么飞了出去。
“十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傅诗意被亲微微一怔。
纪斯年深深看着她,松快笑道:“很高兴,在蒙山的时候遇到的人是你。”
傅诗意把人搂在怀里,下巴抵着他额头道:“我也一样,很高兴遇到的是你。”
也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纪斯年迷迷糊糊睡着了。
傅诗意握着他的手,吻吻他的额头:“还好,终于说了。”
第14章
“纪老师,摘桔子去么?”
下班时间,凑在一块儿的年轻老师们偶尔呼朋唤友组织些小活动。
像骑车去河道边吹风,摘桔子,喂鸽子,吃火锅等等,单身男女发现什么好吃的地方很热爱凑热闹,拼单吃饭。
这回组织的是陈早早。
她跑几个办公室叫同事,主要还是叫原惊羽和傅诗意,凑巧纪斯年在顺便叫了一嘴。
傅诗意批完作业,还在思忖着给纪老师做什么好吃的,听闻要一起摘桔子,也有点心动。
“纪老师,去吧,摘桔子挺好玩儿的。”她可不想就纪斯年老憋在学校,全副身心都投到六年级那群学生身上,眼底蕴含着几丝撒娇意味劝说着。
“好啊,摘桔子。”
纪斯年恰恰收拾好东西,冲陈早早一笑,见她瞪圆了眼睛有些愕然与惊讶,直白问:“在哪儿集合?”
陈早早爽朗一笑道:“在校门口,坐江津津和梁松的车去果园。”
今儿不知道太阳打哪儿出来了?拒绝一切社交活动的纪老师竟然会答应一起摘桔子?
她瞥了眼傅诗意,暗想新来的Alpha老师当真厉害,两句话就让纪斯年参加团体活动。
纪斯年、原惊羽、秦栀坐江津津的车,傅诗意、陈早早和黄明坐梁松的车。
在车上,车上的年轻老师开始吐槽一天遇到的糟心事,原惊羽讲讲孩子们如何如何不乖,成天闹些傻事,最让他焦头烂额的是搭班的数学老师生病难以支撑,领导无奈下派遣了个老教师上课,结果其中才上了一个单元的数学课,与抽测知识点相差两个单元,如今眼看要检测了,他替孩子们干着急,人家老教师就想着拍拍屁股走人。
这半年,原惊羽为那老教师擦了不少屁股了。
秦栀则将其初中部学生出言不逊,课堂死气沉沉。
倒是江津津洒脱霸气,安慰了两人几句,让秦栀该管教管教,让原惊羽先熬过这段时间,等数学老师回来。
也不知道怎么,江津津讲起六年级( 1 )班几个Omega ,打游戏成瘾,甚至揣测里面有出现网恋的,还有跟初中部的学生在网上相互网暴。
纪斯年什么都懂,可一到学生的事上,就容易陷进去。
江津津提过的那些Omega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Omega在这世道上生存的艰难在哪里,不希望他们懵懵懂懂就把前程毁得彻彻底底,像傅诗意讲的,他们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他左右不了什么的。
抵达果园也才下午五点四十。
管理果园的大叔给他们一人一个桶和一把剪刀,在果园里同事们这里摘一点哪里摘一点,还要找找那一颗果树繁盛,管理员大叔提醒他们,可以尝一两个但是不能一直摘来尝。
果树林立的果园里,黄明讲起班上那群小孩。
“以前萧墙带这班,想起来了整两下纪律,娃儿变成啥样她都不清楚,”他摇摇头,又摘了个橘子道:“拍拍屁股去市区,他们这些事算个啥?要是我教得久,我不好好收拾一顿才怪。”
纪斯年听出些许无奈。
远近亲疏,到底不同。
亲近些的到底管教的严格些,赶紧没那么深厚的,管理上会进行适当调整,能管多少管多少,管不着的就只能放低要求。
黄明安慰纪斯年说:“纪老师,其实我观察这六( 1 )班吧,抄作业的比上个年级少些,你啊,把他们逼的太紧,才跟他们关系这么紧张… …”
一群人闲闲散散的摘桔子,嘻嘻哈哈里,疲惫好像骤然减少许多。
纪斯年受教了。
那边陈早早打趣道:“嗨,自从傅老师来了之后,纪老师下班都早了,都不是工作狂了。”
“对对对,”纪斯年噗嗤一笑,摘了个橘子瞅了眼不远处认真摘桔子的傅诗意:“那可不,就是因为傅老师影响我,这学期我连留堂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