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钥匙打开门的瞬间,萩原研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特意弄出来烘托新年气氛的茜红棉滚边地毯被一只打开的大号行李箱压得惨不忍睹,沾上了污水。失去意识的小诸伏像个睡美人一样昏迷不醒,而片山翼整个人凑在旁边不知道做什么。
她那头不知蓄了多久的漂亮蓝发四散开来,细密的蛛丝一样垂落在诸伏景光的衣服上、肌肤上。
尤其当萩原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同期不是昏迷了,好像是死了的时候,就算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萩原研二也很难克制当场昏过去的冲动。
“……喂,这是怎么回事?”
松田迅速用脚带上房门,手里两大包东西直接放在地上,大步过去把地上的少女和尸体分开。
“伊森本堂刚刚来了一趟,”片山翼说,她的神情很平静:“他说景在组织身份暴露后自杀身亡了,特地来把尸身送还给我们。”
萩原:“……这样啊。”
虽然一直以来都清楚同期做的是非常危险的工作,但当后果如此鲜血淋漓地展现在眼前,萩原研二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
他下意识用余光去看松田阵平。
当年在电话那头听着爆炸发生时,对方的感受应该比他现在还要严重吧。
松田阵平目不斜视,把片山翼从地上拎起来:“那你又在做什么?”
“我?我稍微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松田难得耐心地问。
片山翼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他:“我没有见过如此……突然?的死亡。”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松田阵平尚且没搞懂这个奇怪的形容词时,萩原研二却一下就明白了。
大概以往的尸体,不是她有意制造就是找来的现成的。尽管信徒也会出现死亡,但要么是病痛,要么就是在探险中落下三道同样的伤痕。
而唯一一次突兀的死亡,大概就是松田阵平,她也被提前告知做好准备。
在她眼里,生死是尽在掌控之中的。意外程度甚至比不上往海外派遣探险队的成功率,起码那时候她还会略显焦躁地在客厅来回走两圈。
萩原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斟酌着措辞,问:
“翼酱以前、没经历过这种事吗?”
和以往不同,片山翼显得十分坦诚,像个乖巧的学生般回答:“我没有印象了。”
松田冷笑了一声,大约是觉得她又要找些什么理由来敷衍过去。但这次,片山翼很认真地解释:
“是真的。我所有记忆开始于在医院醒来。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往曾发生什么。我只有导师留给我的一个梦,那个梦境教会了所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这是片山翼第一次谈及她的过去。
萩原研二很认真地听着,他并不认为片山翼的说法荒诞不经。因为他现在也已经理解,片山翼的「导师」,所谓「灯之长生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灯相的长生者在飞升时就抛弃了肉.体,仅以灵体的方式进入漫宿,因而他们擅长塑造和发送梦境。目标所在的地方光线越强烈越好。
萩原记得他刚到这里的时候,片山翼无论到哪里都喜欢将灯全打开,并随身带着镜子和手电筒。慢慢地,她开始只带着手电筒,以便于在夜晚查看她所有卡牌的状态。
灯之长生者所制造的梦境,通常能触及内心且有着非凡诱惑力。如果持续受到梦境的影响,灯之长生者对目标的掌控也随之加深,最终会使得目标成为他们的傀儡。
片山翼的导师在飞升成长生者后,应该就是利用这种术法洗光了她的记忆,并操控她在现实世界为自己提供帮助,好进一步晋升为具名者。
晋升具名者同样竞争惨烈。
在与其他长生者的竞争中,竟然是片山翼先败下阵来,甚至是被杀死了。
萩原研二真的难以想象,像她这样节衣缩食点灯熬油,整个人生完全是以飞升为驱动的人,竟然会第一个失败退场。
片山翼说:“理论上讲,人是没办法穿越多重历史的,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追过来,我的导师就至今还没有发现我。”
“但是这样的话,……究竟是你的愿望还是那位导师的愿望呢?”萩原忍不住问。
尽管明知不可能,他心里还是升起若有若无的希望。
“都是。”少女回答得很快,她微微偏了偏头,脸上流露出一种天真而残忍的神色,问:“不是每个人都想要飞升吗?”
“为什么这么说呢,”萩原研二问,声音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温和,像对孩子循循善诱似的:“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导师的想法呢?”
“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
“或许有呢,”萩原笑了笑,蹲下身来帮忙把行李箱中的人弄出来:“不过今天,我们还是先处理一下小诸伏的问题吧。”
诸伏景光死亡的时候大概就想到了复活的可能,醒来的时候脸上也没流露出惊惶。他先是靠墙站了几秒,然后带着歉意的微笑很礼貌地问:“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萩原赶快扶着他去了。
诸伏景光一进卫生间就吐了,不过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只是干呕,整个人趴在洗脸池前面起不来。
萩原以为他是要缓缓,结果过了一会儿诸伏景光还是不动弹,才发现他额头上都是冷汗,呼吸很粗重。
萩原想了想,开热水给他把脸、手、头发,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用水冲了一遍,等那股福尔马林味散得差不多了,又从架子上随手抓了一瓶松田新买的草木调香水,对着诸伏景光一阵乱喷。
萩原至今没想明白松田怎么会买这种东西,和他那张脸的调性一点都不搭,果然买了之后一次也没喷过。
等整个洗手间全是顿加豆那股味的时候,诸伏景光的呼吸终于在这股馥郁得近乎呛人的香气中恢复平缓了。
萩原没说话,就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轻拍着。安静窄小的空间一下把外面的对话放大得清清楚楚。
先是片山翼问松田:“你和景的警号是连着的吗?”
松田冷声回答她:“胡说什么,怎么可能。”
“那你们为什么死得接二连三?是互相说好了吗?”片山翼的声音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如果是,能不能暂时先停一停,等我做好经济规划再继续?”
萩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如果不出国还好,但问题片山翼拉信徒的目的似乎就是出国去探险,假的身份证明再加上相关手续办理,一套打点下来近乎天文数字,她花得眼都不眨。
现在这么说,看来是真的遭不住了。
萩原和诸伏景光对视了一眼,后者投来个问询的眼神,萩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出去换件衣服吧。”
外面已经没声了,松田阵平脱了外套,只穿着毛衣在客厅地上收拾买来的东西,片山翼则用一把美工刀在沙发上艰难地拆一个裹成粽子的包裹。
那个包裹是萩原给她取回来的,海外探险队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之一,去拿的时候被核对了很久身份。
萩原没打扰他们两个,带着诸伏景光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栋楼其实每间居室感觉布局都一样,诸伏景光住的正好是萩原那间房的位置,他平时偶尔会在这里停留一两天帮忙做事,所以留了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
萩原给他准备了热毛巾,又帮忙去柜子里找能替换的衣服,诸伏就在他身后脱了去换。
大家都是男性,就没有刻意避讳,结果谁也没想到,换到一半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片山翼。
萩原手疾眼快挡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挡住,但是片山翼神色如常,怀里抱着一堆快递包装,里面就一面散发着强光的镜子。
“萩,我的包裹只有这一件吗?你是不是取漏了?”
少女心无旁骛地问。
……
这件事太严重了。
【比德之刃】虽然在飞升途中的用途不大,但也是件具有特异属性的密教道具,被这把刀划破的伤口,在愈合之前会不停地流血,是把属性刃8的道具。
不是什么一眼能被识破的异常,但杀个人什么的还是挺容易的。
而且那东西是寄给你的,如果是忘了寄出还好,万一是有人错领或者被有心人偷走了,你时刻准备进局子吧。被娜塔莉娅谋杀了两次还没死的那位警探正卡着一张【秘氛】在调查呢。
这个世界有免费的门徒可捡,也会出现这种天方夜谭的BUG,很好,很公平。
但是必须得把东西找回来,立刻,马上!
你再三向萩原研二确认了包裹的问题,他思考了一下,让松田马上带着你去邮局问问。
“如果是刀刃的话,一定是做了其他伪装寄来的,”萩原安慰你:“让小阵平陪你去问问,有事情及时跟我联系,好吗?”
你更希望萩原陪你去。但是你也知道留松田在家里照顾刚刚复活说不定还有心理创伤的景不现实,只能点头同意了。
所幸松田阵平没说什么。
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态度很拽,好像他才是教主,但每次有事情要做他也不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冒着雨出门了。
一出去你就知道伊森本堂为什么会淋成那个鬼样了。
天黑得厉害,天上下的是雨加雪,更要命的是有点北风,雨雪全是斜着刮下来的,伞打得还不如穿身雨衣实在。
艰难跋涉到了邮局,倒是还没关门,就是邮局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警车围起来了。
你说:“我先进去看看。”
松田阵平出门匆忙,只戴了口罩没化妆,他又没死多久,在灯光明亮的室内被认出来概率比较高。
你略略透过敞开的邮局大门看了看,看出来依稀是发生命案了,有一具大约是尸体的东西蒙着白布被从正门抬出去。奇怪的是,担架旁边一直紧跟着个医护人员身份的人。
在担架被抬走的时候,你敏锐的听力捕捉到隐约一句:“奇怪,血怎么就止不住呢……”
奇怪,血怎么就止不住呢?
……不会吧?这么快就完成一杀了?
知道快,但这也太快了。
你再次凑到玻璃门上,发挥你优越的视力拼命去看。结果发现熟悉的人,拿着你熟悉的刀。
是佐藤美和子警官所在的部门。
而目暮警官手里拿的那个袋子里,尽管邮寄的信徒为这件道具做了足够巧妙的伪装,你还是一眼就看出那个工艺品露出的尖是属于【比德之刃】的。
你无言地回去找了在附近等你的松田。
“……?”他挺意外你的沉默,问:“怎么不说话?”
第31章
你不想说话, 没理他。
心里想要是萩在就好了。如果是萩的话,一定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为你排忧解难。
上辈子单纯把教徒当作工具使还没感觉, 一旦朝夕相处就很容易发现不同性相间的区别。
相比起【刃】、【启】这种功能性明确的性相,【蛾】和【心】这种本身就富有个人魅力的性相的教徒会让人不自觉更多关注。
但这种倾向是不利于长期发展的, 应该加以遏制。
说起来你还没见过【杯】。
【杯】是象征诱惑、生育与感官欲望的准则。拥有这种性相的人无一不具有非凡魅力,擅长色.诱。
……想得好像有些远了。
很难说是不是为了逃避现实,在你走神这一会儿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回来了。
他挺务实, 从你嘴里问不出来就干脆远远地绕着案发现场看了一圈,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凶杀案。”他倚在墙上点了根烟,话语随烟雾一起被吐出来:“等明天再来吧,今天估计是不会对外开放了。”
你:“……”
你知道是凶杀案,你还知道惨案大概是怎么酿成的。
他看见你不动, 大概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又追问了一句:“你那个包裹里是什么?”
“……是凶器,”事到如今再不直说, 真相就只能等警察捏着确凿证据上门的时候再大白于天下了,你说:“可能是寄到国内拆开检查的时候, 不知道被谁随手拿去杀了人, 现在已经被装进小塑料袋里了。”
松田阵平像只受到惊吓的流浪猫一样, 噌地离开墙壁站直了。
“事实上, 也没必要这么担心亲爱的, ”你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反过来安慰他:“就算被抓到确凿证据, 警方也需要时间准备起诉, 得等到下一个疑心暗起的时节才会有人拿着证据上门抓人。”
这期间只要你不上班,一直在梦里进入【纯白之门】, 总有机会在睿智骑士小屋抽到一张【当局欠下的人情】的。
【当局欠下的人情】
【描述:我掌握了某些让人欠我情的东西,只管一次用[这会使你或你的一名追随者免受牢狱之灾……但并不够可靠]】*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你:“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进去是因为什么吗?”
你:“……”
这件事堪称你不愿回想的人生事件之最。
“只要警方开始怀疑你,总能找到理由合理地把你留在警局里。”松田阵平说:“总之先想办法摸一下情况——”
“两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邮局里了吗?”
陌生而清脆的少年音。
你回过头,发现是两名不认识的国中生。
一男一女,年龄看起来都不大。女孩子留着黑色长发,发顶很蓬松,没打伞的另一只手正抓着少年的外套下摆,眼神中流露出退缩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