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就算他知道这件事, 从机制上来讲,也没有丝毫影响。
他只是一张牌而已。
无论是因为你的谎言而倍感受伤的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都只是一张牌。
“翼?”
这张牌在又等了一会儿之后,你感觉到他朝你这边又凑了凑, 压过来的身体上有明显的温度差。看来起码他进入车内有段时间了, 不然春寒会让你们身上的温度无限趋近。
不过究竟是过去了多久?
给松田阵平开门的时候, 你有一瞬间是将他近半身的形象收入眼底的。以你近似照相机般的记忆, 能回忆起他两手空空, 袭击你的人很可能不是他。
那么是通力合作?过去的同期齐心协力要将你绳之以法?
那可真令人感动。
你不太专注地想,心底没泛起任何波澜。
诸伏景光凑过来, 你感觉到那阵亲昵的吐息在上方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温柔地蹭了蹭你的鼻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的声音很近也很轻,因而听来发音稍有含混。
猫在蹭主人的鼻尖。
你茫然了一瞬间, 脑海中条件反射浮现出的是《猫科动物肢体语言浅析》。小猫蹭主人的鼻尖,一般而言有三种意思:收集信息,表达善意或是撒娇。
你快速思考了一下,发现分不清是哪一种。于是在他要抽离开来的时候,你反而直起了身子,同样将脸贴上他的面颊蹭了蹭。
嗯,如果是这个距离的话,再结合一下他的身高……
“…翼、?”
他的声音里起初满是意外,然而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迅速收声远去,同时响起来的还有金属被暴力撕裂的声音,连同皮革的划破声。
车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你听到了急刹车的声音。一双不属于人类的手臂圈住了你,气息极尽冷冽,及时让你避免了狼狈地左摇右晃。
这种冷意本会给人以能割伤皮肤的错觉,不过被撕裂的车底现在也有冷风不断涌进来,多少削弱了这种锋锐。
“……”你将被铐在身后的手稍微伸出去一点。
照你的指示,【镜中少女】轻易地把中间的连接处撕开了,然后她就没了动作,像个沉默的幽灵缀在你身边。
【镜中少女】易于召唤,杀伤性强,而且召唤成功后的服从性也很高。
但缺点同样也在这里,她们执行命令太过忠实,几乎没有任何自主性,所以发出的指示必须尽可能地详尽、起码得是你清楚理论上该如何操作的类型,否则就会酿成不当后果。
就比如像这次,你可以在摸清诸伏景光大体位置的时候出手,因为这是在你被蒙上双眼也能够确定的位置,但在他快速闪躲开后就不行了。
明明车内还有至少两个人,但不探明确切位置就没办法下达任何指令。
你只能先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布。
那个结系的很专业,又是在你看不到的背后。你尝试着解了几下反倒越拽越紧了。
“亲爱的,或许你可以直接把它扯下来。”
你听到【特蕾莎】的声音从某个不知名的方位响起,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但你执意解开也可以,你手忙脚乱的样子比平常可爱许多,甜心。”
你:“……谢谢。”
特蕾莎,你会在心里偷偷骂她而不让她知道。
现在你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曾经熟悉的东西似乎都与你所认知的截然不同。这股陌生感如此挥之不去,简直类似某种语义饱和现象。
这种陌生拉扯着你,让你做什么事都不得不抽出部分部分精力来先观察。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性格矫正」,那确实很成功。
你怀着不快,不自觉中用上了更多的力气才将那块蒙住眼睛的布取了下来。
期间没摘下来的手铐、连同拽紧绷成线的布把你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大概勒痕之类也留下了不少。
有人很遗憾地叹气。
“明明那么可爱……翼酱,就算可以复活、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仿佛流淌着蜜糖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人世的声音。
“……、你是谁?”
那个声音笑了一下:“可以听出来吗?真让人高兴。”
“……”你用力将布条扯下来,发现车内已经空无一人。
诸伏景光也好,那个发出萩原研二声音的人也好,统统不见了。前后有两扇车门都开着,外加底盘上一个手臂粗细的洞,冷风正不断地灌进来。
你迅速朝外面看了一下,时间仍是晚上,车子像是行驶在什么荒郊野外的公路,没有路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但这些暂时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下意识看了眼特蕾莎,年长的女性坐在最前面的副驾上,施施然侧身对你笑着点头,问:“怎么了,亲爱的?你没有学习过如何驾驶这种通行工具吗?”
你:“……”
就像你有东大文凭却从没踏入东大一步一样,你虽然有驾驶证,但是却并不会开车。
“……哦,我得说这可真遗憾。真的。”
特蕾莎从你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重换成更正式的口气。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的身形随之化作光点溶解了。
跑得倒快。
不知道是不是你多想,你总觉得特蕾莎在对你说话时、语气像在逗小孩……逗小猫小狗。
你觉得自己可能在外形上吃了点亏。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短短几秒内,车里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幸好车速还不算太快,你用了【镜中少女】和【迹形】。总算是把你所在的那部分车切割下来了。
这两种召唤物的杀伤力都很强,车子的切割痕迹整齐得像非洲的国境线。就这么留在公路上,天亮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奇怪的闲话。
你考虑了一下,指挥召唤物继续缩小车子的分割单位,直到完全看不出存在过一辆车为止,才将残骸埋到了公路旁边。
做这些的时候,你沿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深夜的公路一片漆黑。
你最终放弃了掉头回去斩草除根的做法。
一来你搞不清楚对方手里有多少筹码,连自己所处位置都搞不清的时候贸然行动、风险太大。另外就是……你感觉自己现在的精神很不稳定,思考的谨密性有大幅降低。不适合做重大决策。
处理完基础事项后,你继续沿着公路前进,并没有走多久,就再次进入了城镇。
你找人问了路,发现这地方已经不是米花町了。
“这里的话、”你喃喃道:“应该也可以……”
虽然还处在东京都市圈内,但不在事件中心,被发现的概率还是缩减了。
相比起到处是私家侦探招牌的米花町,你现在所处的地方看起来要正常不少,夜晚亮着的招牌也各有不同,算比较繁华。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野心勃发的时节】还没过去,如果能赶在结束前献祭成功的话,欲望卡仍然能升到4级。第四重印记会使你消瘦,这种改变还不算太明显,仍可以隐藏于人群中。
五重六重刻印就不行了,到时候还得一鼓作气。
但【野心勃发的时节】很少接连发生,中间会穿插其他时节,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以【灯】相穿过三尖之门的时机还要大幅后延。
那……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将欲望卡进行一次升级?
落脚点又要怎么选?
你没带出来任何卡跟现金,抛头露面去打工或是住宾馆也有一定风险。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乞讨、还是找独居的高智商人士一举两得?
“你还好吗?”
大概是你思考的时间太久,那个你随机找来问话的路人小心翼翼开口。他的视线毫不掩饰地盯着你的脸,试探性地问:
“你是在找工作吗?”
思考被人读出来了?
你无言地回望那名你随机搭话的路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他观察着你的神情,“……对晚上的工作有没有兴趣?”
“……、?”这次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答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略带迟疑地向他确认:“你是男公关(ホスト)吗?”
你在这个世界的教团中,很多信徒都会自发地去找兼职做。几乎没人像你一样做送报纸、便利店收银之类的基础性工作,他们总能根据自己的所长找到适合的领域。
萩就在牛郎店打工。
由于你在消除【恐惧】时、需要定期去牛郎店消费,因此产生过点枝节。后来萩就买了高脚杯、麦克风之类的设备,尝试着在公寓里给你打香槟CALL。
他第一次弄的时候是在某次新年,那时候教团里只有他、高桥跟向井,高桥不得不女扮男装——你怀疑她乐在其中,因为之后即使人手充足了、她还是一次不落地参加。
那次的条件很简陋,低价音响的音质简直是灾难,香槟用白水替代,迪斯科球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但每个人都做得很用心,最后居然真的让你拿到了【安逸】。
后来香槟CALL几乎成了教团的例行活动。无论男女,几乎每个人都做过你的男公关、……也有一两个人真的感兴趣,跑去新宿兼职,不过都没几天就回来了。
只有萩做得最久。
其实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那里工作。
不同于陪酒小姐或是男性购买性.服务,牛郎与客人之间的关系中,情感所占比例极大。很多客人在牛郎身上「寄托了某种感情」、「真的喜欢上了牛郎」。
利用客人情感上的弱点,一些牛郎会在掏空客人的积蓄后,诱哄她们借高利贷或是出卖.身体来继续为他们冲业绩,部分牛郎店跟高利贷钱庄、风俗店甚至有私下的合作。
你记得那天萩原表现得很愤怒。虽然他对你还是微笑,笑意却很淡,总是柔情脉脉的眼睛里也充斥着怒火。
那天他听到某个牛郎介绍自己的客人去风俗店「工作」。那名女性客人每「工作」一次,牛郎可以从她的工资中抽取一笔「佣金」。
但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那名女性客人拿到的钱,也差不多全花到店里买酒了。
“那里,比我事前了解到的还要……恶心。”
那天晚上你在读书的时候,他像个不能离开自己玩具小熊的小姑娘似的,非要在身后抱着你。
他生得高大,手长腿长,被那么圈着不太方便你读书翻页。
不过那时候你就很喜欢他了、……那时候你就很喜欢他了,他又不知道是流泪还是生气,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很可怜,于是你就迁就他了。
在明知你不会中这种陷阱的情况下,他事无巨细地给你讲解了牛郎店的各种骗局套路,并规划了一下怎么把那个客人撬过来。
利用不正当手段争夺客人,理论上是不符合商业道德的行为,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遵守。
但萩原说话腔调轻浮,实际处事作风却正派到不行,当时你还挺意外,想要转头看一眼他。但那唯一一次,他拒绝了你的注视。
“无论怎么样劝说,那位小姐现在一定也听不进去吧、……”
他从背后抱着你,脑袋埋在你的颈侧,声音带着疲惫和自嘲:“因为只是碰到伤心的事,想得到几句安慰而已。只是想多得到点关注、被夸奖几句而已。只是孤独的时候想有人在身边陪伴一会儿而已、怎么可能会走向那么可怕的末路呢?”
“而那个给了她安慰、夸奖了她也陪伴了她的男人,又要怎么样去相信、那是个满心只想利用自己的恶人呢?”
所以,劝说是没用的。只能将客人「抢过来」,再想办法将她引回正常的道路。
当时你完全没听懂,现在也没明白什么意思。硬要说的话,感觉他好像要去做藤蔓嫁接之类复杂的动植物培育。
生物科技的话,你能做到的也就是通读论文了,至于实际操作则一窍不通。于是当时很真诚地为他加油,结果是又被重复告诫了一遍风俗业的各种陷阱。
从那之后,萩好像就总是悄悄做这种私下抢人客人的事情。
他的嫁接培育实验尽管费心血,但都挺成功。那些牛郎被抢了客人,好像也只是在背后骂他「想钱想疯了」之类,没人怀疑他的动机。
当时你觉得,因为萩是整个店(也可能是整个街区)长得最好看的牛郎,所以大家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客人被他抢走本来就是发生概率极高、也极自然的事……
……无用的细节。
全都是无用的细节,你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就是这些东西和高级密传一起存在你的脑子里吗?
你发现自己或许仍感到遗憾。
至少,该是你亲手杀了他,或者你饮尽他那忧愁善感、惹人爱怜的光辉、让他与你永远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