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青蒲的府邸离崇湖很近,他干脆带着姜瑶先回到了府中。
他刚进院子,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就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内院走出来。
她提着裙摆,跑得很急,侍女们有点跟不上她的脚步,边走边道:“夫人,慢一些,小心摔着!”
她却没停,径直走到白青蒲身边:“听说你在湖中游船时发生了意外,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个女孩子是谁?”
白青蒲回答道:“是陛下和不循的孩子。”
白夫人一惊,伸手想要搂住姜瑶的手也缩了回去,眼眸猛然瞪大:“你说是谁的?”
她像是不敢相信,看着他怀中的人,眼睛再也无法移开,“再说一次,这个是谁的孩子?”
白青蒲说道:“你没有听错,不循就是林郎君,我抱着的这位,就是当朝天子的女儿。”
听到这话,白夫人猛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
沈序……
他还活着?
白青蒲跟她解释完,又连忙问道:“父亲在吗,让他快派人入宫一趟。”
……
姜瑶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奔跑,跑了很远很远的路。
周围全都是黑暗,难以言说的恐惧包围着她。
她感觉自己很累,却不敢停下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某处豁出了个口子,漏出了一点光。
逆光望去,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爹!”
姜瑶认了出来,是林愫的身影。
梦中,姜瑶立刻跑向他,可是她越靠近林愫,越觉得不对劲。
林愫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块雕塑。姜瑶喊他也听不见。
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姜瑶欣喜地去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可仅仅只是轻轻一扯,他整个人轰然再身前倒塌。
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瑶连忙用力翻过他的身子。
然而,当姜瑶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陡然发现林愫的浑身上下被人戳了很多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
姜瑶猛地心悸,从床上弹了起来。
旁边的侍女传来一阵惊呼声:“公子,夫人,她醒了。”
白青蒲将姜瑶安置在客房中。
忠勇侯性格懦弱怕事,听见儿子把女帝的孩子抱了回来,吓得当即扯上官袍快马加鞭跑进宫禀告姜拂玉。
姜瑶昏迷不醒,白青蒲将她安置在了客房,府中已经派人去给她请大夫。
不过大夫还没来,她就先醒了。
白青蒲连忙凑到床头:“阿昭,你还好吧?”
姜瑶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上的发丝紧贴着皮肤,背部的衣裳也被汗泅全湿。
她大口大口地喘个气,双手握成拳,紧紧攥住被子,脑海中浮现方才梦中林愫浑身是血的模样,猛地想起林愫还在湖里,立刻焦急地掀起被子往下跳。
她刚刚才从昏迷中苏醒,身子虚得厉害,双腿根本没有足以支撑力气,她跳下床时压根没办法站稳,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阿昭!”
幸好地上铺着毯子,她没有摔着。
婢女们连忙扶着她坐起来,白青蒲也凑过来看她。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已经超过了这这具身体的承受范围,她胸口的肋骨某个地方开始闷痛。
她捂着胸口,当即就大哭了出来,抬手抓着身边白青蒲的衣领,质问道:“我爹呢?我爹去了哪里?”
眼泪止不受控制从她的眼睛中不断流出。
她只要一想到林愫,胸口就剧痛难忍,都有些喘不上起气来了。
明明回来的时候已经承诺过了,她怎么这么没用,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爹爹?
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眼睁睁看着林愫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整个人都深深陷入巨大的惊悸中,好像一只惊惶不安的雀儿,双肩也不可控制在发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白青蒲以前从来没有照看过孩子,但也能看出,她这副模样不对劲。
放任她继续哭,没准又能把自己哭撅过去。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只能接过侍女的手帕,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边跟她解释道:“别哭呀,祖宗,你是担心你爹吗?你根本不用这么担心他,你爹水性比鸭子还好,肯定能游回来的,你留在那里,反而会成为他的牵绊,他办完事就会回来接你的。”
“你要是哭伤了身体,你爹爹将你交给我,要是他回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也会难过的。”
“呜哇哇哇……”
姜瑶却哭得更大声了,她抽噎着道:“不许你说我爹是鸭子!”
白青蒲:“……”
安慰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
“我来吧,以前我没少照看过这个年纪的弟弟妹妹们。”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白夫人轻轻地拍了拍白青蒲的肩膀,走上前来将地上的姜瑶抱了起来。
“殿下是受惊过度,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她现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你现在跟她讲什么都没有用,已经听不进去了。”
白夫人轻轻地将姜瑶搂在怀中。
她身上浮动着淡淡的芝兰香气,抱孩子的动作也很轻柔,姜瑶被她搂在怀中,柔软的感觉让姜瑶心神一定。
其实姜瑶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即使她的体型在同龄人里偏向于娇小,但是白夫人抱着她仍然有些吃力。
她轻轻地晃着,极力保持温柔,像母亲哄婴孩睡觉,一只手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宛若摇篮曲,配合着有节奏的拍打。
一下、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安抚下,姜瑶感觉自己的情绪渐渐被压了下来,逐渐能够找回自己呼吸的节奏。
她伏在白夫人的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昭!”
是林愫的声音。
姜瑶猛地从白夫人的怀中抬起头来,正巧看到林愫被婢女领着从屋外进来时。
她鼻头一酸,刚止住没多久眼泪又掉下来了:“爹爹……”
姜瑶哭过一场,声音都是沙哑的,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破音。
林愫救完人,将剩余的事情交给暗卫处理,便立刻赶来接姜瑶。
他过来之前换了一身干衣,但是头发还是湿的。
他本来以为,他要分神救人,让姜瑶先离开会更安全。
而且白青蒲不是寻常人,受他嘱托,肯定能够护好姜瑶。
可是,看到姜瑶的那一刻,林愫当即后悔了。
姜瑶的眼圈红红的,眼底布满红血丝。
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得多伤心才会哭成这副样子。
林愫当即感觉心口被刺了一刀。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刚刚根本就不应该离开姜瑶身边。
方才画舫相撞的时候姜瑶尚且能保持镇定,她哭,不是因为被楼船相撞吓到,而是因为自己的离开。
他已经顾不上太多,直接走上前来将姜瑶抱回自己怀里。
“对不起呀…对不起…爹爹刚刚去救人了……”
“爹爹来晚了,让阿昭受惊了……”
他轻轻搂着孩子,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看见林愫完好无损,姜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累极了,整个人瘫软地趴在林愫身上。说话声音也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爹爹没事就好。”
只要林愫没事就好了……
她靠在林愫肩膀上,“我就只有爹爹了……”
听见这话,林愫似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眸中光芒一黯,抿着唇,手臂逐渐收紧。
……
白青蒲在旁边看着这父女两人,心想,幸好林愫现在来,来的时间恰到好处。
他进屋的时候正是姜瑶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但凡来得早一点,看见姜瑶方才为了他都快晕过去的模样,可不心疼死。
林愫进来时一心注意姜瑶,无瑕顾及其他。
等安抚完孩子,抬头时,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白夫人,动作一顿:“十娘,是你?”
他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白夫人,亦是当年的卢家的十姑娘,卢晚秋,卢泳思的妹妹。
当初他们在学宫中上学的时候,卢晚秋没少到学宫中来给兄长送茶水点心,林愫他们自然而然也和她熟悉起来。
当年卢氏一族都被流放到了北方,按理说,她应该和族人一起,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白青蒲的府邸?
林愫换了个姿势搂着姜瑶,将目光转向白青蒲。
白青蒲欲言又止。
赶在他开口之前,卢晚秋连忙解释道:“不怪青蒲哥哥,当年兄长被冤叛国,我们举族流放,族中就属我与兄长最为较好,听闻兄长逝世时,我大病了一场,当时天寒地冻,路途艰险,我的病情根本不容许随父亲上路,是青蒲兄拿了名帖来,赶在流放前娶我入门,只有这样做,才让我得以留在京中。”
林愫疑虑道:“所以说,青蒲娶了你?”
“不是的,”卢晚秋猛地打断他的话,“青蒲哥哥娶我是出于道义,并非趁人之危,若无他出手相助,只怕我已经病死在了途中。”
“这些年我虽然成了忠勇侯府的少夫人,但是青蒲兄对我素来以礼相待,我反倒占据了他夫人的位置,连累他无法娶妻。”
说着,卢晚秋似乎不敢抬眼看林愫,只是低着头,双手局促地交叠:“其实,我和青蒲兄,一直清白的……”
林愫还没回应,趴在林愫身上一动不动当挂件的姜瑶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一动。
她总感觉,这位夫人和林愫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大自然。
姜瑶忍不住回头打量着她。
当瞥见卢晚秋脸上那一抹的红晕时,瞬间恍然大悟。
林愫不愧是话本里天选男主,什么狗血梗都能原封不动往他身上套。
她一瞬间明白了这位夫人和林愫是什么关系。
姜瑶搂着林愫的脖子,想起姜拂玉:这可真是一场畅快淋漓的三角恋。
她吸了吸鼻子,抽回目光,抬眼时猛地撞见一人立在门前。
身着玄色宫廷常服,御袍上是金丝绣的祥云图案与龙纹。
姜瑶心想:完了。
林愫要完了。
……
姜拂玉听忠勇侯来禀姜瑶出事,连骑装都没有换,就立刻着人备马跑了出来。
忠勇侯老胳膊老腿,直接被她甩在了后面,她先一步抵达了侯府。
姜拂玉一路来得匆忙,发髻在策马出来时已经打散,接过侍女递来的玄色织金的发带,随手将长发绑起,看上去整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靠近门口婢女们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也不敢出声。
显然,背对着门口的卢晚秋和林愫,连带着白青蒲三个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方才她说完那句话后,林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逾矩,微微皱眉,闭口不言。
卢晚秋也是一时没难耐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忍住说了这么多话。
她以为已经逝去的男子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难免激动。她也曾是锦衣玉食高门大户的女子,谁年少时不曾慕艾。
不过经历了太多,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初躲在兄长身后偷看恋慕之人的少女。
她很快冷静下来,调整好状态,不动声色地绕开这个话题,“都说故人之子,故人之姿,殿下长得与不循兄极为相像。”
林愫开口道:“方才多谢十姑娘帮忙照看阿昭。”
语气中带着礼貌和疏离。
卢晚秋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姜瑶头皮发麻,连忙抬起小手,抵在自己的唇边,打断他们的对话:“咳咳咳……”
“阿昭?”
听见咳嗽声,林愫立刻低头察看她的状况,趁着他低头瞬间,姜瑶朝他抛出一个眼神。
父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在此刻展露无疑。
林愫抬头,朝门口望去,正好看到姜拂玉。
他抱着姜瑶,悄无声息地朝远离卢晚秋的方向后退了一步,微微颔首道:“陛下……”
卢晚秋这才猛然回头,见到姜拂玉的时候也是一惊,连忙行礼:“拜见陛下。”
两位主子动了,屋里其他人才松了口气,齐刷刷行礼道,“拜见陛下。”
……
姜瑶并不了解林愫和卢晚秋的过往,也不清楚他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
但是无论他们曾经如何,林愫现在也已经是姜拂玉的人了。
在旁人眼里,林愫身为天子的夫君,理应恪守本分,从一而终。但凡有点出格的举动,都有可能落人口舌。
姜瑶从来不认为林愫要像这个时代的贞烈女一样,立个牌坊把自己高高挂起,连和故友交流、说几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是担心,这一幕恰巧让姜拂玉撞见,会令她心生隔阂。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疑心。
姜瑶想起从前,自己那个不成器的闺蜜谈恋爱时,总是忧虑这个忧虑那个,男朋友不经意间说错的话,记错她的生理期,还有有意无意遮挡手机屏幕的动作,都能让她疑心大作,内心在一夜之间脑补出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