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天,才说出话来:“如果我说真话,你愿意相信吗?”
姜拂玉毫不犹豫地点头,“若你说的是真话,我愿意相信。”
“好。”
林愫迎向她的目光,“那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前世,有轮回转生存在吗?”
姜拂玉脸色一变。
“什么意思?”
林愫张口欲说,就在这时,漫漫长夜的寂寥被猛地打破,“臣北城守将萧度,请见陛下——”
两人神色一凝,披衣起身,冲出外面。
姜拂玉一开门,只看见内官和宫女们满脸着急,一人身披兵甲,恭恭敬敬地跪在院子里。
正是萧度。
姜拂玉眉头紧锁,正想怒斥一句谁放她进来的,值夜的徐芳菲先开口道:“是微臣让他进来的,微臣知晓夜深不宜叨扰郎君和陛下,但此事重大,微臣害怕迟了禀告会出事……”
还没等她说完,萧度就开口道:“今夜臣奉命守北城门,城门落锁后,却遇见一队人马意图出城,领队者是个孩子,她手中拿着的是陛下的令牌,臣只能放人,但,臣疑心其正是公主殿下,事后不得不夤夜入宫,将此事告知陛下。”
听到这话,姜拂玉眼前一黑,差点没从台阶上摔下来。
她的布局考虑到了一切,却万万没想到,无意中竟然遗漏了一个最薄弱的地方。
她给了姜瑶令牌,给了她自由出入宫的权力,今夜宾客众多,宫门卫忙着处理琼华殿的残局,有所疏漏,公主混杂于其间,他们一时不察,迟来汇报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这时候有人特地将她引出宫,将她引出城。
她浑身开始颤抖,“去凤仪宫,看公主在不在……”
第59章 烈焰
姜瑶平日里几乎每天都要沐浴, 因而凤仪宫中早早就备好了热水。
姜瑶刚被送回凤仪宫,就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将这满身的葡萄味道给洗掉。
她起身穿好兰草花熏过的衣裳, 让宫人将她那柔软细长的头发绞干,在林愫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尽情享受着“我爹不在家, 我就是一家之主”的感受。
今天是宫宴,菜肴饮品品类丰富,对于姜瑶的饮食,宫人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姜瑶东殿西殿的到处乱蹿,吃吃喝喝。
她今天喝的饮品里,就掺了点茶叶。
平日里林愫禁她饮茶, 现在骤然饮用,茶叶提神的作用明显多了。
晚上本该瞌睡的时间,她却偏偏精神头十足,才没有想那么快爬上床睡觉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她让人盯着的城外的酒坊来了消息。
禾青来禀告的时候, 她正在书房里研究着这几天送来的城里酒坊的账簿。
她清算完襄阳王府的账, 还顺便将这京中十余家酒肆的账本也算一遍。
这些账本并不是姜瑶让人从酒肆账房扒来的,毕竟造假的事情多了去了, 在姜瑶穿来那个世界,买咖啡会莫名其妙跳号、就连好端端养在海底的扇贝都能被一场台风刮跑, 账房记录在本的数据也不尽然完全正确的。
这些账本是她让暗卫蹲门外充当个实时人工监控,细细记录酒肆每一笔交易, 得来的结果, 作伪不得。
禾青的步伐向来很轻,如猫儿一样绕到了她的身边, 姜瑶注意力在账本上,没有察觉。
直到一道黑影遮挡住姜瑶眼前的光线,她才反应过来有人靠近。
禾青的声音清冽,轻声唤她,“殿下。”
姜瑶抬头,对上他被烛火勾勒得愈发英挺的五官,揉揉眼睛问道:“何事?”
禾青禀告道:“方才襄阳王府的人传来消息,说襄阳王宴席之后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往城外而去 ,看其所去,正是城外酒庄。”
“什么!”
姜瑶当即将笔拍在桌子上,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和雀跃。
“他终于肯联系酒庄了?”
这几天姜瑶一直苦苦蹲守襄阳王府的消息,她知道城外酒庄必然有问题,也知道酒肆背后的那位主人有很大可能就是襄阳王,但是一直没有抓住襄阳王与酒庄有关系的直接证据。
而且,姜潮似乎猜到她在蹲守,一直避嫌,近日来襄阳王府的人也没有和酒肆来往。
姜瑶本以为,以姜潮那老狐狸性子,她可能还要蹲个十天半月才能等到他出动。
然而就在今日,他意料之外地动了起来,还是亲自前往。
不过姜瑶很快就反应过来,想来也是,今日是宫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琼华殿中,连姜瑶也分神,在盯梢他这方面有所懈怠。
姜潮如果等不及了想要动这笔产业,或者有事需要嘱托,赴宴后提早离席,正好可以卡着这个时机趁着众人不备,无声无息到城外去。
如果能够抓到姜潮与酒庄有来往,那么就足以可以证明他们之间有所关联。
“禾青!”
“属下在——”
“你亲自带人,不,”姜瑶止住了话,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她将拍掉的笔又攥在掌心,“我亲自带人去!”
姜瑶抿着唇,一阵兴奋汹涌上来。
姜潮是她上辈子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人,想想他曾经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姜瑶恨意涛涛难以覆灭。
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憾,就是临死之前没有杀了姜潮,让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即使重生回来,这人依然死性不改,居然想要算计到林愫头上。
这一世,她一定要亲手抓住他的把柄,将他送进地狱!
现下林愫和姜拂玉他们可能还在琼华宫中应酬,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
林愫在时,或许会不允许她深夜离宫。
林愫不在,没有人能管得住姜瑶。
姜瑶手里握着姜拂玉给的令牌,想要出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她不确定姜拂玉会不会偏袒姜潮,所以在抓到切实的证据呈交上朝廷之前,她绝对不能让姜拂玉知道自己在围堵姜潮。
——唯恐她知晓,又要记挂着曾经那该死的救命之恩,一再偏袒。
因而,姜瑶还使了个小心机。
姜瑶害怕临春她们知道她出门,转头就会去告知姜拂玉,所以出发前,还特地在凤仪宫中演了一出戏。
她当着一群宫女们的面大声嚷嚷着困了,假装回房睡觉。
结果刚刚熄了烛火,立刻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让禾青带着自己从墙上翻了出去。
很快,她就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今日宫宴,进出宫的宾客太多,对于离宫的人,宫卫查得也没有那么严厉。
出宫的时候,禾青亮出姜拂玉给姜瑶的令牌,“公主殿下吩咐我等出宫办事,还请宫尉速速让路!”
宫卫便没掀开车帘巡查,放他们一行人出了宫。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疏漏,居然让姜瑶一路溜出城,直到在北城门被拦截,才禀告到姜拂玉这里。
姜拂玉匆匆赶到凤仪宫,宫女内官见姜拂玉突然到来,一个个行礼道:“陛下。”
姜拂玉紧张地问道:“公主殿下何在?”
“殿下?”几个守夜的宫女相视一眼,表情有些懵,“殿下在睡着,陛下这么晚了要找殿下吗?”
其实,早在琼华殿出事之时,姜拂玉已经派人来了凤仪宫一趟,让人守好口风,不要将林愫出事的事告知姜瑶,也不要让她外出,怕她知晓父亲出事,会着急。
可是她没想到,姜瑶会在此时出宫。
“阿昭!”
姜拂玉闯进姜瑶的屋子。
姜瑶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在屋内留灯,寝室内一片黑暗,姜拂玉被木箱险些绊倒,跌跌撞撞爬到床头,看见床上有一个凸起的人影,藏匿在被褥下。
她猛地将那层薄棉被掀起,看清楚床上的东西时,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上。
身后的宫女也掌起了灯,床上只有几个被叠起伪装成人形的棉花玩偶,而姜瑶早已不知所踪。
“陛下!”有人来扶起姜拂玉,她却死死扒着床沿。
她才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有好全,如今被姜瑶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头昏目眩起来。
“立刻调动城外守军,出城!”
她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回头刚想要叫林愫,这才发现林愫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比起她,林愫还是更了解那个小兔崽子。
打从萧度入宫起,他就知道姜瑶肯定是偷偷跑了,根本就不需要去凤仪宫察看。
虽然夜刃有在替他监视姜瑶,但是汇报到他这里的消息都是滞后的。
夜刃的令牌已经给了姜瑶,林愫不在的时候,姜瑶也是他们的主子。
何况,他们恐怕并不知晓姜拂玉的布局,姜瑶今日出城究竟有多么危险。
林愫手里有着城外禁军的调令,姜拂玉跑去找姜瑶这会他早就揪着萧度乘一骑快马出城,调动骑兵拦截姜瑶。
萧度在察觉公主出宫的那一刻就快马加鞭入宫,姜瑶还不会骑马,乘马车总归是比不上骑马。
林愫安慰着自己,总会赶得上的,总会赶得上的。
另一边,接近城外酒庄时,姜瑶弃了马车,生怕车马动静太大,会惊动到酒庄里的人。
她干脆让禾青抱着自己,带着她在黑夜中前行。
这时候姜瑶身材娇小的好处就显现出来,她的体重很轻,禾青武功又好,带着她跑不在话下。
几道身影潜伏,在密林中前行,悄悄靠近那座酿酒的庄子。
这座农庄看起来和城外别的庄子没什么不同,几座砖瓦房连在一起,形成了宽大平房,黑暗下,房子里大多数灯光都歇了,只有那么一两个窗口里面透着光。
姜瑶猫在禾青的怀里,一双眼睛机灵得很,直勾勾地盯着农庄打转,好像正在沉思着什么。
“殿下……”
他提醒道,“我们的探子来了。”
他们来到此地,前面的探子接上了头,密林中,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来到姜瑶身边,是姜瑶安排盯梢的人。
姜瑶问道:“姜潮进去了吗?”
那人道:“殿下,你看,那是襄阳王的车马。”
姜瑶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今天没有月光,她看到的只有黑乎乎一片,哪有什么车马?
姜瑶:“……”
也不知道这群暗卫的眼睛是不是基因突变,视力这么好。
她烦闷地道:“车马有什么好看的,说他在哪。”
“属下从出宫起始,就跟随在襄阳王身侧,一路看着他来到此地,农庄虽然偏僻,但是夜庄子守卫皆有人巡视,那些人见了襄阳王,将他迎进屋中,而后东面厢房有烛火亮了起来,属下生怕打草惊蛇,没有靠近,殿下是否要动手?”
姜瑶眯起眼睛,打量着农庄外围。
到了晚上,她的视力不是特别好,隐隐约约,的确看见有人在巡视。
“他们有多少人?”
暗卫道:“属下守在此地多日,已查清农庄巡卫,共五十七人。”
姜瑶又转向禾青,“禾青,我们有多少人?”
禾青回答道:“奉公主命令,我等二百三十人,今日全部出动。”
姜瑶捏紧了拳头,“那如果我下令动手,活捉姜潮,你们有把握吗?”
“属下只能说,硬要对上,成功率的确很大,但属下等并没有百分百把握,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探子从未进入酒庄内,不知道酒庄内部构造,里中是否有暗道,若是有所疏漏,襄阳王从暗道逃走,也是有可能的。”
姜瑶垂眸不语。
“殿下,还要进攻吗?”
姜瑶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要赌吗?
赌对了,就能将姜潮一起拉下来了。
赌错了,没有抓到姜潮,虽然一样能够破解崇湖谜案,但是只怕这次放过的姜潮,以后想要抓住他马脚就更难了。
放过他,他还会成为她,成为爹爹的威胁。
犹豫片刻,姜瑶下令,“围住这个农庄,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逃了,活捉姜潮。”
夜色浓郁。
天边密云翻滚,星辰与明月光辉全部都被遮挡。
暮色沉沉,暗卫悄然无声地散开,姜瑶今天出门时也换上了一身应景的黑色,夜风刮过她身上小披风,她蜷缩在兜帽下,一双眼睛乌黑透亮。
不远处的枝头传来“哇”的一声叫唤,寒鸦惊枝,扑扇翅膀飞翔远处。
巡逻的守卫被惊了一下,抬头看着那只大鸟飞走,片刻的走神,火把晃了一下,他感觉到脖子一痛,下意识伸手去摸,然而看到的却是大片的红色。
是血……
他感受到了一阵恐惧,想要张口去喊身后的同伴,但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早已经是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火把掉落在地上,照亮那鲜血滢滢,染红的青草地。
他惊恐地看着像幽灵一样出没的黑衣人,他们带着银色的面具,夜色包裹下,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他瞪大眼睛,甚至都来得及尖叫出声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息,仰面倒了下去。